“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岸,晓风残月……”
朝堂之上,王忠声情并茂地朗读着这首雨霖铃·寒蝉凄切,不少臣子沉醉其间,甚至有人以袖拭泪。
武帝居高临下,俯视着一切。看向张天一的眼神不禁更多了几分满意。
“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_________,_________”
念到良辰好景虚设这句时,王忠的声音戛然而止。
朝堂上的众臣都不由得感觉有些怅然若失。
武帝高兴道:“诸位爱卿都听听!此词如何都来品评一番?”
人越老越容易动情,李岩松身为内阁首辅,文学造诣自不必谈,听到这首词,种种离愁别绪忍不住涌上心头。
举起宽大的袖子,偷偷揩了一把鼻涕,抬起头,庄严道:“回陛下,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上二句点出离别。“冷落”、“今宵”二句乃就上二句染之。点染之间,不得有他语相隔。隔则警句亦成死灰矣。”
“所以老臣认为这首词乃是词中圣品!老臣拜服,终其一生恐怕也无法达到此等境界……”
闻言众臣纷纷扼腕叹息,阁老都这么说了,其余人还有什么资格置喙?
听到李岩松的高度评价,武帝更是高兴。
“李公谦虚了!你们可知这首词是何人所作?”
众人默然不语,大家都心中有数只是谁都愿意说罢了。
两日间,这首雨霖铃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所有人都知道这首词乃是詹事府少詹事张天一所做。
文抄公本人此时也睡不着了,听着这首雨霖铃,脚下不停忙活着三室一厅的大工程。
见众人没有反应,武帝呵呵一笑:“看来,诸位爱卿都已经知道了。”
“那么,不如就请他本人跟诸卿讲解一下此词吧!”
张天一颤颤巍巍出列,不是怕,是太他妈尬了!自己连全篇都没背下来,讲解个毛线啊!
“臣!张天一,见过陛下!”
武帝大手一挥:“张卿不必拘礼,你的诗才朕可是见识过的!”
“此词着实让朕重新又认识你一遍啊!不过,这首词为何会缺失后两句呢?”
“今日不单诸公好奇这个问题,恐怕连京城内的读书人心中都好奇的紧吧!你可要好好的为大家解惑,切不能搪塞!”
哎哟!别人抄诗都那么顺,怎么到我这这么费劲!?
张天一慌了,张天一心虚了……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
众臣的目光渐渐聚集到张天一身上,武帝的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张卿,怎么还不说话?”
高允恩兴致勃勃的盯着张天一,他知道虽然这首词不知是何人所做,但是肯定不是老张做的!
看见老张当众吃瘪心中充满了兄弟间的喜悦!
实在没有办法了。
张天一缓缓抬起憋得涨红的脸,痛苦道:“臣!惭愧!”
嗯?
听他这么说,武帝表情开始变得严肃,众人的眼神开始微妙起来,相互传递着信息。
大意就是你瞧这狗东西还能做出此等美妙的诗词……果然是抄的!
张天一悲愤道:“臣!自上任桃源乡以来,兢兢业业,刻苦为民。”
“上能登山劈柴,下能入河挑水!然臣专心至此!治下百姓生活却仍然称得上是艰辛!”
“后来臣继续发愤图强,桃源乡民的日子也是蒸蒸日上!”
“但是即便如此,仍有百姓对生活失意,说到底这是臣的过失!”
群臣傻眼了,让你讲词,你在这放什么屁呢?出来自夸来了?
张天一的表情突然开始激昂起来:“于是!臣愈发努力,可是还是无法扭转现状,臣终于有一天,病倒了,躺在床上三天三夜,水米不进。”
“就在那三天,臣躺在年久失修的家中,夜观星象,突然领悟出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万物有缺!这世间事,无论怎么做都不会让所有人达到满意的状态。”
“所以臣自那日以后,除开有关百姓之事,臣在私下生活中都尽力留下一些缺憾,以锻炼自己的心智!”
“长此以往……臣便不会做全诗,只能做残诗了!”
“也正因如此!臣成了一个残疾之人,当然不同于王哥,臣残的乃是心灵!”
wqnd张天一!你有病吧!
王忠站在武帝身边跟吃了屎一样难受,莫名其妙被卷进去……
“也正因为臣有了残缺的心灵,才能放下执念,每天保持高昂的斗志,不滞于物,继续为国为家!”
“所以陛下问我,此词为何残缺,臣想说……它本就是如此!”
焯!这样也行?高允恩瞪的眼珠子快掉下来了,听了张天一一顿胡扯内心狂震。
群臣听了这个扯淡的解释也是鄙视不已。
太t扯了,鬼才信你说的话,你张天一也就是会一些诡辩的技巧罢了。
不过武帝听完却露出了深思神色。
自去过桃源乡以来张天一确实没做过一首全诗,而且那些诗句无一不是惊艳之作!
如果这些作品并非张天一所做,照理说那早就应该传遍四方了。
而且雨霖铃这首词也是残缺的,倒是跟张天一所说对得上。
武帝坐在龙椅上认真思虑着,台下的群臣可都慌了!
陛下在想了!陛下在想了!
这么扯淡的事儿,陛下竟然在认真思考?这世界上还有更扯淡的事儿吗?
良久,武帝迟疑道:“原来如此,张卿倒是有心了……”
哎哟!还真有!
众人沉默了……这朝堂怎么了,还能好吗?张天一一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张天一这边思路理顺了,见武帝语气里有些不太相信,接着道:“陛下,其实残缺也未必就不好。”
“有些事太过圆满就未必是圆满,残缺也未必是残缺。”
“诗词一道每人感悟各不相同,如今空出两句,观诗之人自可依照个人的感悟补全,这叫残缺之美,或许也是种变相的完美吧!”
“不信?诸公可以试一试。”
听他这么讲,群臣忍不住在心中开始补全填空……
嘶!好像有内味儿了!
众臣纷纷思忖着,都情不自禁的开始补全诗句。
随后竟然都感觉自己写的十分不错!
最后两句一补,那这部作品不就是我的了吗?合理!
就连武帝亦是如此。
没有一个人感觉自己是在狗尾续貂……毕竟人性如此……
张天一看着群臣微微摇头晃脑,满意的点点头。
得意间看见高允恩一脸奸笑的朝他直竖大拇指,张天一回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
颇有些狼狈为奸之感。
群臣摇头晃脑也咂摸的差不多了,再次回过神来看张天一的眼神就变了。
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有点东西……也不完全是胡说八道……
武帝满面春风,看样子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
“张卿说的有道理,这残缺确实有残缺的美,不过……朕还是希望能看到你以后做出一篇完整的佳作!”
张天一脑海里紧急搜索了一遍,第一个跳出来的是鹅鹅鹅……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只得讪笑两声:“臣,尽力……尽力……”
随后武帝轻敲了两下御案:“好了,诸位爱卿,闲聊就到此吧,有事启奏!”
武帝话音刚落,一直在人群中默然不语的张时第一时间站了出来。
沉声道:“回陛下,臣有本奏,臣要弹劾张天一,公然聚众殴打百姓,有辱朝廷威严!”
“张天一身为少詹事竟然如此下作,必将影响太子,请陛下务必重罚!”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意外,因为除了那首雨霖铃火了之外,另一件事就是张天一把张时的儿子给揍了。
只不过所有人都没想到,张时会挑这个时机站出来弹劾张天一,而且还是亲自上阵,现在陛下明显对张天一态度极好……实在不智!
张时也是过了一天多才得到消息,顿时大怒如狂,冲进屋子内给张昌又打了一顿。
被人欺负不可怕!可是自己儿子被欺负了竟然连口都不敢开,张时接受不了!
张昌又接受了一番暴揍之后才支支吾吾承认自己被打的事情,
张时打在他身上是痛在心里,自家儿子如此懦弱也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所以哪怕是个时候弹劾张天一时机不对他也不得不站出来了!
武帝明知故问道:“张天一殴打他人?此人是谁?何时何地,可有证据?”
“回陛下,实在惭愧,张天一殴打之人正是……犬子张昌,时间就在两日前,在曲作湖一艘画舫之上。”
“当时犬子正在参加一场诗会,其间的读书人都可以作证!”
说完张时恨恨的看向了张天一。
张天一则是一脸无所谓,耸了耸肩。
武帝转头对张天一道:“张天一!可有此事?”
张天一站出一步:“臣两日前确实参加了一场诗会,不过并未殴打张大人的儿子,只是发生一些口角罢了。”
“张大人……你这是要陷害我呀!”
张时闻言气急败坏道:“我陷害你?你配吗?”
他话音刚落,张天一扭头就告状:“陛下!臣要弹劾户部尚书张时,公然侮辱朝廷命官!”
“张天一!你无耻!”张时没想到张天一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一点规矩不讲,顿时气性更大了。
“呐!大家都听见啦!他骂我无耻,人证物证聚在!张时!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见他这个德行,人群里不禁传出憋笑声。
年轻人不讲武德!
武帝立刻呵斥道:“张天一!不要闹!”
“张时!朕问你,可有证人?”
张时显然做足了准备才来:“回陛下!犬子与证人皆在,正在宫外随时可听陛下传召!”
“好!带上来!”
群臣又是一阵惊讶,这张时堂堂户部尚书居然气成了这样……这是朝会怎么能变成审案现场!这么做逾矩了呀……而且还只是区区斗殴。
陛下竟然也是默许了……看来今天有戏看了!
很快张昌跟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被一齐带到了朝堂上。
两人战战兢兢的下拜,显然还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
武帝不认识张昌,直接开口对两人道:“证人!你是何身份?张天一前日可曾与人斗殴?”
书生颤声开口道:“草民乃是受邀参加诗会……就在前日,草民亲眼看见张大人殴打了张公子,当时一共有三人,张公子被他们压在桌下……三人就在桌子上跳……”
“张天一,可有此事?”
张天一淡然回道:“陛下,这都是谎言,臣当日根本没有与张公子发生肢体冲突,想必应该是这位仁兄喝多了想象出来的。”
“若是三个打一个,何须用压在桌子下这么麻烦,而且此种斗殴方法未免太过儿戏,臣,是不屑于用的!”
“当晚,张公子的位子离臣不远,我分明看见了张公子在与人玩叠叠乐,喝多了之后我们二人便发生了一些口角,仅此而已!”
武帝疑惑道:“何谓叠叠乐?”
张昌听到叠叠乐三个字,整个人抖得不能自已,张时只当是儿子来了大场面怕了,在屁股后面悄悄又给了他一脚。
“这叠叠乐,乃是一种游戏,两个人玩的,就是两人喝酒,喝一杯叠一杯,比谁叠的酒杯高。”张天一随口编了个玩法。
武帝朝张昌看去,见他战战兢兢的样子,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张时乃是正二品大员,生个儿子怎么这样不堪,忍不住提高了些音量:“张昌!你把当日所发生的事再原原本本复述一遍!如果张天一真欺了你,朕自会派人查明,还你一个公道!”
张昌此时肝胆俱裂,被亲爹生拉硬拽竟然带到了宫里。
现在自己等于被架在火上烤,一面是自己亲爹,另一面是自己的脸面,到底保哪个?
如果不承认挨打那亲爹的脸不就丢完了?
如果承认了,那自己也没法做人了!我没法做人我爹还是没脸啊!
权衡一番过后,张昌心一横:“回陛下,臣那日确实……在玩……叠……叠乐,张天一没打我。”
这句话说完,张昌仿佛骨头被人抽出了一般萎靡下来。
张时瞪大了眼睛,伸出一只手颤抖的指着张昌,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明外面都传遍了……这个逆子竟然还不敢承认!
不……不对!
突然,张时一双红眼猛地看向张天一。
一定是他抓了儿子的把柄才会如此,否则没有别的解释……
张天一还是老神在在,无所谓的状态,眼睛却有一搭没一搭看着那个抖似筛糠的书生。
而坐在堂上的高允恩,嘴快咧到后耳根了。
武帝打量一番众人脸色道:“张卿,既然苦主本人也否认此事了,你还有话要说么?”
“臣……无话可说,请陛下降罪……”这一瞬,张时仿佛苍老了十岁,内心崩溃不已。
逆子啊!有什么话到了家里不能说,还要遮遮掩掩……
“好!无故诬告大臣……”
"陛下,臣有话说!"张天一打断了武帝。
“张卿请讲。”
“既然臣才是这件事中的苦主,臣想这件事就算了吧,毕竟只是一件小事,臣不在意的。”
“哦?此话当真?”武帝投来了讶异的目光,这可不是张天一的风格啊,你不是一向睚眦必报的么。
朝上众臣,就连张时也感觉十分意外……怎么这张天一突然转性了?
张天一言辞诚恳道:“臣是真心实意,反正臣自进京之后就不招人待见,习惯了……习惯了……”
此话一出,竟然有不少人心中生出了一丝愧疚。
没想到这张天一还算是个人……
书生颤抖着看向张天一,眼中生出了一份感激。
武帝叹道:“好啊,张卿能有如此胸襟……那朕就成全你,将此二人送出宫,不另做处罚!”
“此事已了,不必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