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
是谁,又重要么?
夜色下,借着火光,燕止危看向不修边幅、但神色恣意的灰衣人,表情也变得松快起来:“你我萍水相逢1场,干什么非要知道姓名?
祖祭过了,酒喝过了,我和阿虞也该走了。
陵南城的东西,的确不怎么好吃,酒水喝着也1般般,你若得了空,可以去尝尝外面的。
唔……你去新虞城吧,那儿的酒很好喝,鱼蟹也十分肥美,各种糕点也不错……
总之,你应当会喜欢那里。
燕氏后人都搬走了,这座陵园已经荒废,没什么可守的了。
先祖们缺吃喝了,就让他们自个儿上京城去领祭品吃香火。
你看起来也不是很老,趁着还算年轻,赶紧多出去外面逛逛吧。
等再老些了,身体动弹不了了,想要再出去浪可就晚了。”
灰衣人:“……”
他喉咙差点被糕饼噎住。
他手忙脚乱从墓碑前抓起1坛子酒,仰头大口灌下,将噎在嗓子眼的糕饼吞下后,才瞪眼:“你这小世子,怎的不按常理出牌?”
燕止危扬眉:“什么常理?不就是想让我刨根问底追问你是谁?
我1点都不想知道你是谁,你憋着吧。”
灰衣人:“……”
他今夜已经连续在燕止危身上吃了好几次瘪了。
不过,他不在意。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被酒水打湿了黏成1缕的胡须,随口说出句令人惊骇的话来:“我是先帝的血脉,亲生的。”
“什么?!”
1直安静听两人说话的温知虞,同燕止危1起发出吃惊的声音。
除了当今皇上,先帝竟还有个儿子存活于世?
燕止危惊疑:“你说的话,真的假的?你可别编瞎话诓骗我们!”
温知虞也从震惊中回神,看向灰衣人:“先帝共有十1子,哪怕是刚出生便夭折的幼子,也曾被记于皇室玉牒上……
不知,前辈的母亲是?”
“我母亲没有入过宫门,我也没有入皇室玉牒。”灰衣人又随手抓起1块酥饼,咬了1口:“我的母亲,不过是先皇帝的1场露水姻缘。
而我,不过是1场露水姻缘的产物罢了。”
露水姻缘?
温知虞和燕止危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自己惊诧的神情。
这个灰衣人,瞧着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莫非,他当真是先帝的血脉?
燕止危和温知虞对视了1眼,将信将疑:“口说无凭,你身上可有凭证?
这种事情,光靠你1张嘴说了可不算。”
温知虞也颔首。
灰衣人闻言,却是笑了1声:“我又没有认祖归宗的打算,要什么凭证?
我不过是瞧着与你们有缘,随口说与你们1听,你们听过了便算了。
若我记得没错,先帝的血脉,除了我、当今皇帝,可只剩1两个籍籍无名、早已出嫁的公主了。
我还没活够呢,还不想上赶着去送脑袋。”
燕止危闻言,立刻道:“先帝那些皇子皇女之所以没活下来,大多是他们自己作死,可不关皇上的事!
皇上温和仁爱,胸襟坦荡,又重亲情,若他知晓先帝还有血脉活着,1定高兴极了!
你若认祖归宗,是要被封为亲王的。
这样的话,阿虞又多1个舅舅了。”
说完,他看向温知虞:“阿虞,我说得对吧?”
温知虞却是看向灰衣人:“皇城虽大,但不1定适合前辈这样的自由之人。
前辈性情洒脱,想来心中早做过决断。”
她没有直接开口劝。
皇帝的确是1个极其看中亲情的人,可他先是皇帝,才是他们的亲人。
皇权,终究凌驾于亲情之上。
1个凭空冒出的“先帝之子”,可能会给皇室、大周带来怎样的后果?
又或者说,他能在皇城活多久?
前世,这时的她早已与沈迢安成婚,而燕止危也早已埋骨于辛夷山下,因此她接触过的、以及发生的事情都已与今生截然不同。
直至她离世,都未曾听说先帝在民间留有血脉。
既是血亲,她希望对方能平稳地过完此生……
灰衣人大抵是看出了她的想法。
他又喝了1口酒,满足地咂咂嘴,才抖着胡须道:“皇城那种金银窝,能把人骨头都睡软啰。
我这种粗鄙之人,皮糙肉厚,受不住。”
温知虞心中莫名松了1口气。
1旁,燕止危继续道:“只听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
你不愿告知旁人身份也没关系,我给你安个别的身份,让你在京中安享晚年也是可以的。”
灰衣人闻言,忍不住问温知虞:“你家这位小世子,对谁都这么烂好心么?”
烂好心?
温知虞认真道:“阿危不是烂好心,他是心善。”
灰衣人笑了笑:“他对谁都这样心善?半点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
“自然不是。”温知虞缓声:“世间受苦受难的人太多了,他只帮能帮的。”
灰衣人喝了口酒:“倒是难得。”
燕止危扬眉:“说起来,你既是先帝的血脉,先帝可知晓你的存在?
你有名字么?叫什么?”
“先帝啊……”灰衣人又喝了口酒,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他是皇帝,后宫有那么多女人,又怎会记得1场露水姻缘呢?
更何况,他其实对我母亲是有恩的。
那时,我母亲家中遭逢变故,穷得靠喝水度日,都快饿死人了。
母亲出门挖野菜,得遇微服来陵南祭拜祖坟的先帝……
事后,先帝给母亲家人送去许多银子,救活了十来口人。
虽然先帝后来再未踏足过陵南城,更是将母亲忘得干干净净,可母亲从没怨过他。”
“那你呢?”燕止危问:“你不怨先帝么?你本可以当皇子、当王爷的。”
灰衣人笑了1声:“幼时不懂事,旁人嘲笑我是有爹生没爹养的野种,委屈得偷偷掉眼泪。
母亲重病时,心心念念想着再见他1面,我却寻不到他,令母亲含恨而终,我简直恨透了他。
后来,也偶有委屈、不甘,直到京城传来宫变的讯息……
我就想着,不认他也好,当他的儿子,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
至少,我能活着。
如今这样,再好不过了。”
温知虞微微动容:“前辈要1直守着这座荒废的燕氏陵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