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一醒来,发现自己枕头边多点什么,都够惊悚的。
武柱国是个老实人,胆子更是不大,吓得惊叫起来。
他夫人张氏倒是剽悍些,听到动静,走过来一看,就见武柱国在摸自己的脖子,翻了个白眼道。
“你这是又做噩梦了?咱们家一不贪钱,二不违法,你担心个屁。”
前段时间,四阿哥和椿泰坐镇,李光地张鹏翮联合下,查黄河治河河务上的弊病,还真查出几个大贪。
有一个是武柱国的同年,官儿不大,只比武柱国高了一品,官职倒是个肥缺,虽然接近十年没挪窝,竟贪了几十万两白银。
这样的巨贪,四阿哥等人自然不会放过,查出了押解上京,说是判了斩立决。
武柱国以前和这个同年官儿关系还不错,还有些金钱人情往来,听说了此事,就做了几次噩梦。
张氏对自己丈夫的德行早就一清二楚了,因此也从没指望升官发财,横竖惯例的一些收入已经足够他们一家生活的挺宽裕了。
此时,见武柱国摸脖子,就有些不屑,就这个胆子,别说几十万,几百两他也不敢收。
武柱国却道,“哪里是噩梦啊,你看看这个。”
说着把他刚刚放在桌上的玉佩和信件递给他夫人张氏。
张氏没看信,只看了一眼玉佩,就吃惊道,“这玉佩很值钱啊,上回见到知州夫人,她身上的那个玉佩,说是两千两都不止,都没这个玉质晶莹透亮呢。”
“就怕这个。”武柱国愁眉苦脸的道,“这莫名其妙的送了这么个玉佩,又送了信,还避着人送到我枕边,该不会叫我办什么为难的事吧。一方面这事情不能见光,另一方面也是威胁,我不做,局摘了我的脑袋什么的?”
张氏心中也有些担心,但是她性情比武柱国爽利,迟疑了一下道,“也不过是猜测罢了,真如何,看了就知道了,万一只是你想多了呢。”
说着,她就去拆信,她是秀才的女儿,也是武柱国恩师的女儿,自然是识字的。
只一眼,她的心就放下来,然后匆匆看完了,她哈哈大笑起来。
武柱国被她这一笑给吓了一跳,道,“你怎么了?总不会魔怔了吧。”
“你才魔怔了呢!”张氏笑的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咱们家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
“你这话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看看就是了。”
张氏把信递给武柱国,武柱国接过一看,惊喜自然也是有的,惊吓自然也是有的,迟疑了一下,又道,“若真是四阿哥,为何不直接命人通报?”
张氏翻了个白眼,“这你问我,我问谁,不过你不是说你远远地见过四阿哥吗,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四阿哥和康亲王椿泰来的时候,武柱国是跟着同僚上峰去拜见两位皇子王爷的——虽然因为太老实了,除了行礼的时候,连句话都没说。
武柱国一想也是,忙换了衣服,急急忙忙的带着人往地方赶去。
这边武柱国惊喜又惊吓,那边四阿哥等的焦急,虽然他心里也清楚,到了这个时间点,若是椿泰并没获救的话,只怕人是肯定是没了。
但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一回事,尤其想起那一瞬间,椿泰把自己托上岸边一颗歪脖树,自己所在的树枝却落水,心中更是痛苦。
他,甚至希望,落水的那个人是自己。
除了这个好兄弟,自己是个,无人真心心疼的人,父母各有偏爱,夫妻感情不睦,相敬如冰。
可是椿泰不一样,椿泰虽然父母双亡,可是他和淑慧这样一对神仙眷侣,马上还会有孩子出生,老天如何舍得带走他?
想想还在府里京中的淑慧,再想想舍命救了自己的椿泰,四阿哥就恨不得杀了自己。
李卫是个重义气之人,见四阿哥一杯一杯酒的不停灌自己,心下也替他惋惜,又觉得此人忠义,可以往来,便拿话来劝解四阿哥。
四阿哥心中之痛苦,哪里是言语可以排解的,心中的苦痛大约也只能看到椿泰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面前,方能排解了。
李五郎年纪小,左看看又看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正低沉的时候,武柱国到了。
武柱国是见过四阿哥的,虽然四阿哥未必记得他,只远远的看一眼,见那是个修眉薄唇,高鼻凤目,一身狼狈清俊尊贵的青年,便认出了确实是四阿哥,心中又惊又喜,进了酒馆纳头便拜。
“臣下来迟了,四阿哥受苦了!”
四阿哥倒是真记不清武柱国了,因为武柱国其人确实很平凡,个头不高不矮,年纪不大不小,身材不胖不瘦,脸不丑不俊,如果不是身上穿着县令的官服,和街上走的中年男人真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一身官服,还是非常好分辨的,他如今还用着武柱国下死力,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很是亲切感激。
“大人接到信才多久,何迟之有?”
武柱国没想到之前冷峻的四阿哥这么亲切,一时都有些搭不上话了,倒是他身边的心腹师爷反应还快些,提醒武柱国道。
“大人,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奉四阿哥去县衙说话吧。”
“是,是,还请四殿下不要嫌弃县衙府邸窄小。”
四阿哥心里装着椿泰的事情,忙道,“此事不急,还请武大人快派人手去河堤两岸寻找康亲王的踪迹,既然我能得救,想来康亲王也有天命护佑才是。”
武柱国心里却有些不信康亲王能够幸存,四阿哥这能活下来,已经是爱新觉罗氏烧高香了好不。
从来这落入黄河的,虽然也有得救的,可是十个里面也没一个,四阿哥这样好运气,哪能康亲王也这么好运道了?
不过,他心里虽然嘀咕,却也抱了些希望。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四阿哥这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也不算自己的功劳,若能把康亲王救回来,那可是妥妥的自己的功劳了。
有这样的功劳,还怕不升官发财?他十年都没挪窝了,便是野心不大,也不是没有往上爬的野心不是?
真不想当官,他还考什么科举?
何况,康亲王椿泰,武柱国他也是见过,那真是个丰神俊朗,姿容光辉灿烂的美男子,他活了那么大,男的女的,就没见过那么好看那么美的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武柱国之前听说四阿哥和康亲王都落水的时候,对姿容绝代的康亲王可比对四阿哥惋惜多了。
因此,他也满口答应下来,一面派了能派的人,另一面还叫人去贴告示,发动广大的人民群众去找。
见他都安排下来,四阿哥才算是松了口气。
他本来就落水受伤,之前也不过是勉力支撑,此时见武柱国安排好了,顿时松了口气。
人有的时候,也就是那口精气神硬撑着,此时这口气儿一泄,便觉得天旋地转,人也往后倒下去。
李卫和李五郎见县令在四阿哥面前毕恭毕敬的,早就看傻了眼。
两人都是社会的底层,大字都不认得的,哪里知道什么阿哥殿下的,眼见着四阿哥晕了,李卫动作快,接住了他,伸手就去拍四阿哥的脸。
“大兄弟,你怎么了?”
武柱国见李卫丝毫不忌讳的动作,吓得心都跳出来了,忙拦住李卫道,“你诨喊什么,这可是皇阿玛,你什么大兄弟啊!人可是皇子!你还伸手去拍,要死了你!”
“皇子?”这会儿,李卫总算是反应过来了,“皇上的儿子?咱们康熙爷的亲儿子?”
武柱国翻了个白眼,“那还有假?正是圣上的第四子,封了贝勒的皇四阿哥,名讳胤禛!”
李卫也惊呆了,摸了摸脑袋道,“当今圣上是姓爱新觉罗的是吧?怪不得他说他叫艾真呢。”
自己这是救了个皇子王爷?帮了他的大忙?难道他们李家祖坟总算是冒青烟了?这是要飞黄腾达啊!
李卫都给震瓜了,李五郎更是一脸懵逼状态,跟着武柱国到了县衙。
武柱国一面找大夫给四阿哥看病,一面找人送信给上司,让人八百里飞马上京传消息不提。
京城里,此时气氛却有些微妙。
太子虽然没顺利地干掉大阿哥,但是干掉了两个厌恶的兄弟,其中一个还是潜在的有力竞争对手,心情自然是很轻松的。
康熙不用说,眼看没了一个儿子一个极喜欢的侄儿,直接病倒了。
其他人的表现就很微妙了,德妃虽然心痛,心里隐约竟也有些庆幸,自己幸亏和四阿哥感情不亲,不然只怕承受不住。
十四和四阿哥虽然也不算亲近,但是毕竟是同父同母,嫡亲的兄长,心里还是很难过的。
然而隔壁和自己四哥关系一直很好的十三却和太子走动的越发勤了,他都撞见了好几次,更是替自己四哥不值。
自己四哥在的时候,待十三比自己这个嫡亲的弟弟都要好,如今人走茶凉,这事情才多久,十三就去抱太子的大腿了。
十四实在是气不过,等到上书房散学了,实在忍不住,借机和十三打了一架,话里虽然没说,却含沙射影说十三凉薄!
十三气的怒吼,“你懂什么!”
十四又如何能懂他的心情?!明明,他比谁都更难过!
可是他不能明说,他心中怀疑太子其实才是出事的主谋,可是他没有证据,曾经偷听到的只言片语,他能对谁说?
他也没有可以依仗的母妃和母家,也没有安身立命的差事爵位,他所有的一点,只是自己皇阿玛的怜惜。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想要查清楚事情的真相,除了靠近太子,还能怎么办?
他还能怎么办?!
看着十四愤愤的离开,十三一拳一拳的锤在墙上,两行眼泪从他秀美的眼睛里流下来。
他身边的小太监小声道,“十三阿哥,你身上有些地方也破皮了擦些药吧!”
“不用。”
他擦干净眼泪,站直了身体,人要坚定自己所选的道路。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么别人的误解,又如何呢?
太子的消息的确是灵通的,等到傍晚的时候,就派人给十三送了一瓶上好的伤药,还派人带话道。
“十四弟被德妃娘娘宠坏了,如今四弟没了,他心中不快,你就多担待些,不要与他计较了。”
听着倒是蛮冠冕堂皇的,只是十三他心中清楚,若是自己真信了太子的话,肯定是要和十四阿哥生出隔阂的。
自己一个没人宠的,心中也很悲恸的,如何不会对样样都有的十四心生忌惮?
看着昏暗灯光下的那瓶伤药,十三真的恨不得狠狠砸到地上,可是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把那伤药拿到自己眼前细细看了一回,又吩咐人道。
“等会儿,与我擦太子殿下送来的药吧。”
康熙的消息自然是灵通的,作为父亲,看事情的眼光自然不与众人同。在康熙眼中,太子那是实打实的对兄弟的关系,心中欣慰不少,也高兴了些。
看来,太子对年纪小的兄弟们,还是很爱护的。
康熙之前觉得太子对四阿哥和椿泰的事情并不真心哀痛,只流于表面,心中很有些不满和担心,如今见太子对十三关怀备至,对十四也挺理解,又觉得稍微回复了些精神。
想了想,也觉得,太子对四阿哥和椿泰,尤其四阿哥,心中有些心结也是正常。
毕竟当初,四阿哥是被佟皇后养着的,养母生母,都十分疼爱,而太子从小儿丧母,心中嫉恨也是有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康熙虽然是一代明君,可也是一个父亲。
对太子,康熙那真是放在心尖尖上的,如今便是已经略略察觉了太子的心性有些问题,却还依旧捂着眼睛不敢相信,各种替太子找借口。
他的心情好了些,整个乾清宫的低气压都好了些。
然而此时,四贝勒府里,四福晋的心情却差到了极点。
先头,十三是托过她给四阿哥送信的。
四福晋也答应了下来,毕竟送个信,其实也不是什么多麻烦的事情。
然而,接下来京城里出了时疫,四福晋的长子大阿哥弘晖也病倒了,四福晋就把这事给忘掉了。
之后弘晖好了,四福晋也把这事给忘了,如今,竟又翻出来了。
四阿哥人都不在了,四福晋便拆了信看,看了信后,心中震惊不已。
她不是傻子,甚至可以说很精明,如何看不出这信中,十三的意思。
联系眼下的境况,十三恐怕还真不是小人之心了,四阿哥,他就是太子害的!
想到这里,四福晋是对太子心中深恨!
她虽然和四阿哥夫妻感情不和睦,可是她心里也清楚,自己和四阿哥那是一条船上的人,便是看在弘晖的份上,她虽然厌恶四阿哥,却也希望四阿哥好好的。
因此,那一瞬间,四福晋有种冲动,去举报太子,她手中的信,其实是很好的佐证。
但是,很快她就冷静下来。
这事,不能宣扬!
首先,四阿哥人已经没了,看这个架势,太子几乎是必然要登基的。自己要是荐举了太子,若是能把太子拉下马来,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得罪太子妥妥的。
到时候,自己孤儿寡母,怎么办?!
更何况,这封信要是泄露人前,让人知道,自己本来该把这救命的信送出去,自己却因为琐事给忘了!
自己该怎么立足?
四福晋是个理智的人,她心知,如果那样的情况下,康熙必然要迁怒自己,觉得自己也是害了四阿哥的一个凶手,外界听到这事,只怕也会觉得,自己也得对四阿哥的死担责。
在屋里坐立不安了半个时辰,外面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了,丫环过来点了烛火后又被四福晋给赶了出去。
四福晋心中犹疑,到底还是下定决心,把这件事掩了下去!
横竖四阿哥已经死了,自己要为活着的人考虑。
自己不能倒,太子也不能得罪,不然弘晖日后怎么办?自己府里上上下下的人怎么办?
她颤抖着手,想要把信烧掉,然而靠近了烛火,火苗炽热的温度烤焦了信的一角,她又犹疑了,像是被火烫着一样缩回了手。
不,自己还是要留着这个证据!
若是日后,太子好还罢了,若是不好,自己也是留了条后路。
她安抚着自己的心口,长长的叹了口气。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她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自己的那点良心,虽然没有多少,可是,毕竟是弘晖的阿玛啊!
不提四福晋心中纠结痛苦,四贝勒后院里,众人姿态也不同。
李格格是有儿有女的,心中虽然也难过的大哭了几场,但是日子还是很有盼头的。
其余的姬妾里面,大家情绪就不太一样了。
最绝望的就是佟云惠了,她费了那么大功夫,只为顺利生下四阿哥的四阿哥,然后混个太后,可万万没想到,四阿哥就这么挂了!
四阿哥要是死了,她上哪里生个孩子?!
这一世,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佟云惠本来流产后身体就不好,这一病,身体就更不好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灵泉这次都失效了,她喝了许多灵泉,服用了灵药,身体还是不见好起来。
最轻松的大概就是孙玉琼。
孙玉琼虽然没有奇妙的空间,但是她有系统啊,可以看到四阿哥的好感度。
四阿哥要是挂了,自己的任务肯定会失败,然而并没有,可见四阿哥人还是活的好好的。
不仅是四阿哥,就是康亲王椿泰,人也没死!
毕竟四阿哥好感度列表上,康亲王椿泰的名字虽然不如以往明亮,但是好感度直接飙升到了九十六,超过了佟皇后!
孙玉琼不知道四阿哥和椿泰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能让四阿哥的好感度直接飙升那么高,想也知道,多半是发生了舍命相救之类的剧情。
想想四阿哥的文弱,康亲王的品性,这种事情还是很可能发生的。
因此,孙玉琼表现的极其淡定,虽然每天不是念经就是抄写经书,但是看她的表现,还是比较淡然的。
她表现的淡然,是因为她笃定无论是四阿哥还是康亲王,应该都没死,然而京城里这些人可不这么想,很快却又起了风波。
康亲王福晋那拉氏之前一直都没有孕,如今才有孕没多久,康亲王就出了事,想来这孩子的命格绝对有问题!
这风声虽然没有传到淑慧耳朵里,但是在某些人的有意传播下,还真是传的甚广。
别说,还真有些人信了,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而且越传越离谱,什么恶鬼转世,恶魔投胎的都传出来了。
康亲王太福晋本来就对淑慧不是很喜欢,又年老糊涂,竟也有三四分信了,私下与淑慧的三嫂富察氏嘀咕道。
“她怀的那个孩子,不会真有个什么问题吧?”
富察氏最近心力交瘁,这样的大的事情,瞒住淑慧是很难的,如果不是因为康熙有了口谕,不然这事是万万瞒不住的,便是眼下,其实也有些瞒不住了。
再听到康亲王太福晋这么说,她心中里别提多腻歪了,如果不是长辈还是奶奶辈儿的,她真是恨不得吼一顿。
饶是如此,她也忍不住道,“玛嬷,您就别添乱了!这事,跟孩子的命格有什么关系?且不说五弟人还不一定出事,便是真出事了,好歹也是有后了,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事情,别乱说了。”
太福晋见富察氏要发疯,讪讪的道,“也是外面都这么说……”
“还不知道哪个黑心的在背后推波助澜呢!”富察氏恨恨地道,“实在是太狠毒了!”
她是个明白人,知道对方这意思,是连个后都不想给椿泰留啊!
她心中愤怒,背后人之一八福晋心里可得意多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过的不好,这些人谁都别想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