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黑暗，并不会一下子就死去。
黑暗只会侵蚀；诡灵只会诱惑；体内力量只会逐渐狂暴；心智则会逐渐癫狂。
所以，李耀祖并没有死。
他和一群被放弃的人待在一起，正在与黑暗做着最后的抗争。
他们都是青阳铁骑的老人，意志更为坚定，也能理解青晖一脉的做法。
而正因为理解，所以他们表现的要冷静许多，不像某些崩溃的人那般歇斯底里。
他们甚至约定好了，若是在黑暗中丧失了理智，那就由同伴亲手送上路。
与其被黑暗吞噬，倒不如死在老友手中。
这群老兵正在等待着死亡，并未什么怨言。
他们住在原本的地方，似乎想离帝宫近一些，但黑暗阻隔了他们的视线，再无法像以往那般看到。
这日。
李耀祖疲惫的回到了住所，忍不住叹息。
今天他亲手送走了一位老友，这让他很不好受。
李耀祖忽然想到，这对活着的人很不公平，因为太折磨了。
可是李耀祖哪怕再疲惫，只要想到自己的孙子此刻还好好活着，心里就充满了感激。
只要李道尘能活着，他就什么都不怕的。
“而且，这里离道尘在的地方应该不远，我想多陪他一段时间……”李耀祖心满意足的想着，躺上床休息。
至于修行……
在这黑暗中修行，与找死无异！
不知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中，李耀祖似乎听到了敲门声，还听到了自己孙子的喊叫声。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李耀祖觉得是自己太想孙子了。
不过能在梦中听一听孙子的声音也好……
李耀祖乐观的想着。
可是听着听着，声音却是越来越清晰真实。
唰！
李耀祖脸色惨白的坐起，比之前离开李道尘还狼狈的跑向房门。
他开门。
一道小小的身影顿时扑了上来。
“爷爷，爷爷，呜呜呜……”
清晰的声音传到耳中。
李耀祖如遭雷击。
真的是他孙子！
虽然看不见，但他哪里会听不出，摸不出自己的孙子？
“道尘，你怎么在这？”李耀祖声音都颤抖了，更是愤怒，他觉得是李道尘被赶出来了。
不过。
“爷爷，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好怕。”李道尘既害怕又高兴的声音响起。
李耀祖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更颤抖了：“你自己跑出来的？”
“嗯。”李道尘先是小声应了声，旋即又大叫：“我只想和爷爷在一起。”
啪……
李耀祖生平第一次打李道尘，一巴掌就把他拍倒在地。
他近乎咆哮：“你怎么能跑出来？你不要命了？”
李道尘呆若木鸡，被吓傻了。
“走，跟我回去！”李耀祖蛮横的拽着李道尘向帝宫方向走。
其实他不知道帝宫在哪个方向的，可此刻都有些失去理智了，就想把李道尘带回去。
“回去，去求秦大人。你就是磕一百个，一千个头，也要求他再收留你！”李耀祖咆哮道。
“不……”李道尘使劲挣扎，带着哭腔：“我不要回去，我就要和爷爷在一起。”
他跑了很远的路，害怕的要死，中途更是昏睡过去，好不容易才找到爷爷，他怎么可能再回去。
“反了天了你！”李耀祖大怒，又打李道尘。哪怕心在滴血，他今天也要打服李道尘。
李道尘只是在哭，却也倔强的挣扎，像只发疯的小兽，拼命抱住一切能让他留下的东西。
四周的老人们被惊动。
他们看不到，但也知道李老头的孙子跑回来了。
“这孩子……”
“唉，李老头，你别打，好好和道尘说！”
“怎么就跑回来了，这孩子，太孝顺了……”
他们既叹息，又劝说。
李耀祖眼眶都红了。
“是不是爷爷的话都不听了？”他死死低着头，似乎想透过黑暗看清自己的孙子。
“我养你这么大，什么事都由着你，你这次为什么不能听爷爷的，为什么？”
“呜呜呜……”李道尘只是在哭着。
“走，今天你说什么都要回去！”李耀祖大吼，扛起李道尘。
李道尘挣扎的更剧烈，发现反抗不了。
他这才带着哭腔的大叫：“不要，爷爷不要，我只有爷爷了，不要丢下我！”
李耀祖呆若木鸡。
他停下脚步，老泪纵横。
“乖孙，我的好乖孙……”李耀祖紧紧抱住李道尘，内心再也不舍：“对不起，对不起，爷爷不该打你的，爷爷该死啊。”
他忽然想到，李道尘独自从帝宫那边跑过来，该有多害怕，多危险？
“爷爷，我不疼的，真的不疼。”李道尘使劲摇头。
李耀祖心都碎了，再没勇气赶走自己的孙子。
渐渐地。
李道尘又沉睡了过去，只是两只手依旧死死攥着李耀祖的衣服。
李耀祖也抱着他，想了又想。
“李老头，道尘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你这次赶他走，他下次还敢跑出来的。”
边上的老友在劝他。
“你不要急，咱们一大把年纪，很快就死了。等咱们死了，道尘自然就会回去了！”
“他能独自跑回来，肯定也能跑回去。”
“在这之前，你照顾好道尘就是。都是大老爷们，痛快点，别磨磨唧唧的不吱声！”
李耀祖大怒：“我当然想明白了，你们在那瞎叨叨什么！”
可一下刻。
他又忍不住大哭：“你们以为我不想和道尘在一起啊，我一千个，一万个想啊！可是…可是他还这么小，为什么要跟咱们这些糟老头在一起啊！”
就这样。
李道尘留了下来。
除了人少了些，天地被黑暗笼罩，似乎与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依旧和李耀祖相依为命。
虽然看不到爷爷的样子，但只要能感觉到爷爷在身边，其他什么就无所谓了。
不过让李道尘有些忧虑的是，没几天就会有人死去。
他不想爷爷也死去。
可他真的太小了，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
……
李耀祖是想早点死的。
但事与愿违，黑暗似乎难得仁慈了一次，不断的收割着他的老友，但唯独忘了他。
李耀祖当然能和李道尘多待一段时间，却是让他越发不安。
半年后。
当李耀祖送走最后一个老友时，他有了决定。
不能再拖下去了！
哪怕觉得李道尘能自己跑回去，他也不能干等着了。
于是他决定带李道尘去帝宫。
这一次李道尘也没再反抗，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论怎么拒绝，爷爷都不会答应。
路上。
“道尘，这次你来带路。爷爷求求你，这次你听爷爷的，不然爷爷直接死在你面前。”李耀祖出声。
“爷爷，我听你的就是，你别死。”李道尘哭道。
李耀祖温柔的摸摸李道尘的小脑袋：“傻孩子，爷爷早晚要死。但你还小，还有远大的未来。而且你是爷爷的延续，只要你活着，记着爷爷，爷爷就不是真的死了。”
李道尘沉默，脑子里不断想着怎么也把爷爷带进去。
可是。
路途并不是一帆风顺。
李道尘觉得自己并没有走错，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阻拦着他，不愿意他靠近帝宫。
又或者说，不愿意他离开黑暗。
黑暗中诡异的呢喃和嘶吼越来越响了，似乎就徘徊在他们四周。
而且。
它们似乎还想抢走爷爷……
李道尘有生以来第一次愤怒了。
“滚开，都滚开！你们有本事就来找我，别抓我爷爷！”李道尘怒叫，两只手划拉着，似乎在驱赶什么。
李耀祖不明所以，可他也浑身凉透，只觉离死不远。
若有光明，若能看清一切，他们就会看到，无穷无尽的诡灵正一层一层的包裹着他们，正朝着李道尘发出无声的嘶吼……
它们并没在意李耀祖，只是李耀祖自己承受不住如此黑暗的侵袭。
李道尘越来越累了，他眼皮在打架，好想睡觉。
可是。
他感觉爷爷的手越来越冰凉。
“你们滚开啊！”他带着哭腔大叫。
可惜没用。
李道尘更是虚弱的眼皮合起来。
但。
“醒过来！李道尘，醒过来，不要沉睡！”
冥冥中有一道冷漠的声音在呼唤他。
李道尘一下子睁开眼，似乎眸光都穿透了黑暗。
而看到的，则是让他小脸都扭曲。
黑暗如血盆大口，正在吞噬爷爷……
“放开爷爷！”他凄厉大叫，心脏史无前例的跳动，怒火更是填满了胸口。
李道尘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炸了。
他咬破了嘴唇，鲜血滴落。
一丝火光骤起。
待那滴血滴在他手上时，熊熊火焰骤然在黑暗中升腾。
李道尘双眸通红，燃烧着火焰的手不仅驱逐了四周的黑暗，更抓住了爷爷，把他从黑暗中拽了出来。
啊啊啊……
凄厉的嘶叫骤然响起。
“大恐怖，他果然是大恐怖！杀了他，杀了他啊！不，不敢，不能靠近……”
李道尘耳边响起了杂乱的声音，他自己却是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血在燃烧！
在满是黑暗的妖魔域，他从未看到过如此明亮的火焰！
帝宫似乎都没有他的手明亮！
借着火光，他也是第一次看清大地，是那般的猩红，恍若染了无数人的鲜血……
咳咳……李耀祖醒来，眼神恍惚迷茫。
看着明亮的四周，他以为自己升天了。
可下一刻。
“爷爷，我的血在着火！好亮，真的好亮！”李道尘惊奇中透着欣喜的声音响起。
他甚至咬破自己的指尖，随着鲜血溢出，更炽热的火焰升腾而起，驱逐了一片又一片想笼罩这里的黑暗。
李道尘高兴的手舞足蹈。
他此刻单纯的想，若是自己的血能驱逐黑暗，那是不是代表自己不怕黑暗，可以永远和爷爷在一起了？
李耀祖怔怔看着，双眸慢慢恢复。
他神色也充满震撼。
自从来到妖魔域，他再未见过如此明亮的火焰。
可看着，看着，李耀祖脸色忽然一白，疯了般捂住李道尘的手。
“灭掉，你快点灭掉！”他大吼。
可是不论他如何遮捂，那温暖的火焰始终透过缝隙，甚至他的身体，穿透而上，似要照亮这被黑暗遮蔽太久的天地。
“爷爷，你怎么了？”李道尘有些害怕的问。
李耀祖则是浑身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他只是…只是害怕。
自那明亮的火焰中，他仿佛看到了救世主，以及李道尘那注定冰天雪地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