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顶上那盏晕黄的灯依旧在晃着。
霍老头子看着霍祁年转身离去,他的黑影犹如阴影一般,把他笼罩住,直到门被关上。
下雨的天气空气稀薄。
霍祁年靠在墙壁上,粗喘着气,他额前密密麻麻布着冷汗,眸色无光,神情也有些恍惚。
狱警上前,“霍先生,你没事情吧?”
他一连问了三遍,霍祁年才抬起手晃了晃,“没事。”
狱警看着眼前这位年轻英俊的男人挺直身板,迈出长腿离开了这里。
仿佛刚才的阴戾只是他的错觉。
一阵风吹过,狱警皱了一下眉头,打算去吃片感冒药。
虞南栀来见霍老头子的时候,天色已经阴沉沉的暗,路灯都亮了起来。
这里仿佛透不进光,虞南栀一走进去,就觉得冷。
她裹紧了披在身上的风衣,坐在了霍老头子的对面。
霍老头子看着她,浑浊的眼中藏不住的恨意。
可他也只敢瞪着她,什么都不敢做。
他知道身后的那两个狱警都被霍祁年交代过了。
只要他做了什么过激的行为,又或者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这场面谈就会被终止。
他最不想要的儿子,终于可以在这城市里只手遮天,而他呢,后半辈子都将被困在黑暗中。
他怎么甘心!
虞南栀见他神色不明,眉心蹙了起来。
不知道这老头又想干什么!
“有个事情,我想问你。”
“关于谁让我绑架的你?”
霍老头子也不兜圈子,直接开了口。
虞南栀点点头,转而又道,“你可以不说的。”
反正她也没有真的会把他的话当真。
今天过来,只是想试试看而已。
“你心里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
霍老头子没有按照霍祁年的意思告诉虞南栀,反问了这么一句,毫无意外的被两个狱警按住肩膀,压在了桌子上。
“抱歉霍太太,他精神不稳定,这场见面要停止。”
霍老头子闻言,冷笑了几下,毫无畏惧。
虞南栀一看就知道,霍祁年应该是比她快一步,来见过他了。
“没事,继续吧,霍先生那里,我会和他说的。”
两个狱警对视了一眼,松开了对霍老头子的禁锢。
霍老头子松了松骨头。
他扭动脖子时,发出骨骼清脆的声音。
“你应该想好有什么话跟我说了吧?直接一起说了吧。”
虞南栀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来回敲着桌面。
语调有点没耐心,姿态却是闲适得很。
既然霍老头子已经想好了要说什么,那他说的那些话,应该是在心里编排过很多次的。
真真假假,不好分辨。
虞南栀觉得,听一听也没什么。
只要他说,她就有办法找出蛛丝马迹。
最怕的是他什么都不肯说。
霍老头子闻言,冷笑了一声。
这就是他儿子看上的女人。
和霍祁年一样,长了八百个心眼!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如果斗起来,霍祁年会不会让着她,还是斗个你死我活。
“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找到的线索,都像是有人在指引你一步步的查到这里?”
“……”
虞南栀垂了一下眼眸,纤细而翘的睫毛在她的眼睛下方落下一片阴影。
这个房间的隔音很好,外面的雨声根本听不见,没有人说话的时候,安静的只有呼吸声。
“我懒得动脑子,你要不然自己把话说明白点。”
霍老头子冷哼了一声,看着虞南栀的眼神很鄙夷。
“这你都不明白吗?”
他敲了敲桌子。
头顶上的那盏昏黄的灯似乎比上午的时候更黄了一些,时不时地滋啦一声,闪一闪。
晃得人眼不舒服。
“霍祁年母亲后悔的时候,曾经歇斯底里地说过一句话。”
“她说,她做梦都想不到居然是被我这个枕边人害死自己的。”
他在说枕边人的时候,指了指自己。
说完,又是一阵冷笑。
他靠在椅背上,姿态宛如一个老无赖。
“你要明白,霍祁年他可是我儿子。”
“……”
挑拨?
虞南栀眉心蹙得紧了一些。
她觉得霍老头子应该和林念舒一起去看看心理医生。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他居然还想着挑拨她和霍祁年的关系。
寻思什么呢?
虞南栀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起身准备走。
“慢着。”
霍老头子突然收起了笑脸。
他抬头看着虞南栀,“霍祁年,他从小就不正常,我刚刚那么说,也是为你好。”
“……”
虞南栀顿下脚步,转头盯着他。
很多人都跟她说过,霍祁年不正常。
但是,只有霍老头子跟她说,霍祁年从小就不正常。
他如果那么小就不正常……
“他不正常,还不是拜你所赐?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又不是我害得他,他还不成还能对我怎么样么?”
霍老头子被像是被她这句话激怒了一样,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正要站起来时,再一次被两个狱警按住肩膀,控制在了桌子上。
他的脸贴在冷冰冰的桌面,情绪却是激动万分。
“这怪我?虞南栀我告诉你,霍祁年他这个人,四岁的时候,就想杀死我,谁跟他亲近,谁就倒霉!”
虞南栀骂了一句:“有病。”
她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外面的雨下得不算大,但是非常密,被晚风吹到脸上,一片冰凉。
今年的春天,真的很冷。
虞南栀撑着伞,从监狱的铁门走出来时,就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宾利,正打着黄灯。
她小跑着过去,拉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霍祁年拿着毛巾,擦了擦她脸上的雨水。
虞南栀靠在椅背上,任由他擦着。
等他擦得差不多了,才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颈。
“你在这里等我多久了?”
“刚到。”
虞南栀进去十分钟不到,其实他就在这里等着了。
等待的每一分都很煎熬。
他不知道霍老头子会不会按照他所说的,去跟虞南栀说。
所以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虞南栀的脸色。
但是他看不出什么来。
女人娇滴滴的埋首在他的脖颈上,把玩着他的领带,缠绕在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指间。
“你父亲好离谱,他跟我说,你四岁的时候,想杀了他。”
怎么会有这么胡扯的谎话?
四岁的孩子,杀一个三十出头的成年男人。
怎么可能!
她眉眼弯弯的笑着,把这个事情当做是笑话一样说给霍祁年听。
可她抬眼时,却发现这人神色冷成,俊脸上没有半点的笑意,眉眼间还有丝丝点点的阴沉。
他这是……
“你不要跟我说,你父亲说的都是真的。”
这件事情光是听着就很离谱好么。
虽然她偶尔看八卦的时候,也看到一些国外小孩天生是恶魔的几个新闻。
但……这怎么可能呢!
霍祁年垂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些茫然。
“我不知道。”
他眉心蹙起。
“时隔太久了,我那个时候才四岁,真的没有多少记忆。”
“不过我记得某个深夜,他要打死我,是我母亲拼死护着我。”
“当时,他口口声声说,我险些杀了他……”
人对年幼的记忆本来就不太清晰。
虞南栀自己回忆,也只能回忆得起几个非常短的小片段而已。
没有起因,没有过程,也没有结果的片段。
“他经常在你面前提这个事情吗?”
虞南栀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
她的脑袋贴着男人的脖颈,能感觉到他的脉搏跳得有些不寻常的快。
这对他而言,并非是什么好记忆。
可人偏偏是容易把那些深刻的记忆记住的物种。
快乐最容易忘记,痛苦却难以泯灭地刻在记忆中。
霍祁年呼吸沉了几分。
他并不愿意提起这个事情。
哪怕是在接受易白的治疗时,他也没有提起年幼的事情。
可虞南栀想知道。
她想知道。
霍祁年点了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嗯。”
“他以前经常说,一开始只是在家里提起,后来我和霍家断绝关系后,他就到处说,企图抹黑我。”
一个年幼就对亲生父亲起杀心的人,会是什么好人。
他父亲的那一通操作,对他当时还没建立起来的事业打击非常大。
但唯一庆幸的是,虞南栀当时已经去北欧了。
这样就很好。
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事情,也不用陪着他一起煎熬痛苦。
他现在愿意让她知道,也无非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虞南栀眼眶红了红,她吸了一下鼻子,眨眨眼睛,把眼泪逼了回去。
“那老头子一直都很讨厌你,他肯定是胡说的,四岁的小孩子,能对他做出什么事情?”
她也不是在安慰霍祁年,是她就是这么想的。
四岁的孩子,走路大概都要大人在一旁盯着吧。
反正她是到了五六岁的时候,父母和哥哥才会放心她一个人走路不会摔跤的。
虽然她没怎么摔过。
“但是……”
霍祁年眉心沉下去半分。
“万一呢?小孩子的世界是没有对错之分的,如果起因是他打我母亲,我说不定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情。”
霍祁年觉得,他父亲没有必要用这样的事情,栽赃他,并且还是一栽赃就是栽赃了二十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