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月白色轻纱随着南帝手势轻轻摇动,昏暗的烛光下就像是一层层云烟。
里间贵妃榻上,一个瞧着约莫二十来岁,身着天青色轻纱的女子正手执竹卷,斜躺着,一手撑着头,青丝散开,端的是一副淡然清冷模样。
她本正细细读着书,却被声响打断。
女子柳眉轻皱,杏眸似秋水,要是莞尔一笑,不难想当是何等风光。
只是一瞬,女子收回视线,继续瞧着竹卷,仿若没看到来人是谁。
南帝身子一顿,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也不计较女子的无视。
南帝缓步上前,满身帝王威仪不在,一双眸中满是温柔与宠溺。
此刻的他不是主宰这南朝生死的南帝,而是一个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所爱之人的普通平凡之人。
卸掉了与周身气质相背的威仪,南帝此刻温雅得如同一位经过岁月沉淀的先生大儒。
“寒竹……”
温柔缱绻的声音响起,女子仿若未闻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动作,若不是那轻轻转动着竹卷的手,几乎要以为女子不是凡人,而是一副精美绝伦的画像。
南帝轻轻坐在贵妃榻侧,瞧着女子的侧颜,心中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填满,如同被灼了一般,整个人都暖得无法言语,又觉温度太高,急需想要谋得一个出口。
他伸手,手指轻勾起女子垂落在脸侧的青丝,一圈一圈在手指上绕着。
女子眸色微动,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厌恶,只是依旧不予回应。
南帝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子,没有错过女子眸中的那一抹厌恶,心像是被人生生扎了个口子,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那满心的滚烫柔情慢慢散漏,只剩冰凉。
“寒竹……”
两个字刚出便不知道又该说些什么。
绕着女子青丝的手也缓缓收了回来。
视线依旧停留在女子的身上,却不再瞧着女子的眼睛。
“寒竹,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
说到这里,南帝再次停了下来,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是得不到想要的回应的,于是继续说到。
“轩儿依旧没有踪影,朝中局势不稳,皇子藩王虎视眈眈,这么久以来,我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南帝陛下。”
一声软绵的声音响起,打断南帝的说话。
南帝却并不恼,反而一脸惊喜地看向女子。
只是女子的神情确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厌恶、鄙夷,还有浓厚的化不开的恨……
“寒竹……”
女子避开南帝缓慢起身,浑身软绵绵的,瞧着没什么力气。
南帝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女子冷冷挥开:“不要碰我,你让我感到恶心!”
女子力气不大,对于南帝来说几乎于没有,可那双满是厌恶的冷眸和直言不讳的鄙夷,却是犹如一把利刃直直朝他劈来,让他当场僵在原地。
女子好不容易稳住心神,一双满是怨恨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南帝:“怎么?萧奕轩死了你难受了?皇子藩王虎视眈眈你怕了?”
女子一字一句慢慢说道:“那你再杀害我的女儿家人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我的痛不欲生?你在杀害为你开拓江山,保家卫国的功臣时,你可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面临此等境地?”
“萧升墨、你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小人!你是个伪君子!你不配为一国之君!你不配!”
女子的话再次如利刃般扎进南帝的心口,只是那里早已千疮百孔,多一刀两刀的他便也在乎。
眸中温柔散去,只剩下无尽悲凉。
南帝哀伤地看着女子,语气中带着沙哑:“他是在我登帝的道路上帮我许多,又在我登帝后看护山河。”
“可他本就是南朝臣民,那么多能攻善守之能将,我用他,本就是我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
“可你却诬陷他谋反,将我薛家满门杀害,挫骨扬灰呀!”
说到此,女子声音沙哑,牙槽咬得作响,眼眶通红,像是要流出血泪一般。
南帝见不得女子如此,上前不顾女子的反抗,一把将女子打横抱起,重新将女子放在贵妃榻上。
将女子好生安顿好,南帝又才重新坐在塌侧,伸手强制握住女子的手,将其包裹在双掌之中,眸中重新浮起温柔,只是说出的话确实分毫不让。
“寒竹,你可知,南朝百姓中有多少人只知薛定远,而不知我这个皇上,你博览群书,你告诉我,历朝历代,有哪一个他这样的人能不让人忌惮?若是他要反,我该怎么办?整个南朝的百姓又将怎么办?”
女子想要将手抽出,换来的确实越发的用力,心中用起一股无力,一双通红的眸子盯着南帝。
她真想掀开眼前男人的伪装,任何龌蹉心思都能这般毫无廉耻地说出来。
“当真是可笑至极,一个百年难出的将才,一个一心为国为民的纯臣,就因为你那虚无缥缈的假设,最终却落得一个全族挫骨扬灰的下场,当真是可笑啊……”
“我的婉婷她还那么小,她那么小便没了母亲,是你将她的母亲夺走,将她的母爱剥夺,你怎么还下得去手?你如何下得去手?你究竟有没有心?你要我死后如何面对她、面对她的父亲?面对薛家全族?”
说到此,女子再也忍不住,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流下。
南帝心口微震,只是眼神却越发坚定:“婉婷她不仅是你的女儿,也是薛定远的女儿,我不杀她,她将来便要杀我。”
他松开一只手,轻柔地抹去女子脸颊上的眼泪。
“要是她还在,你便永远都只会将你所有的情感放在她的身上……”
说到此,南帝停顿片刻,眸色深深,继续说到:“当年若不是薛定远横插一脚,你我才是一对,我们会有女儿,也会有儿子。”
“住口!”
女子厉声说道:“当年是你先放弃我们的感情,萧升墨,世上任何东西都不是你想要便要的,当年皇后姐姐母家对你有利,你便毫不犹豫地取了皇后姐姐,而定远倾慕我,那时你需要他的助力,你便毫不犹豫将我让给了他。”
“你也说了是让!”
南帝打断女子接下来的话:“那时我身不由己,薛定远那斯因为你的拒绝整天魂不守舍,已然生出了要退出朝堂的想法,我别无选择。”
女子闭上双眸,已经不想再听男子继续辩解。
“你走吧,我求你。”
她是个罪人,为人妻不贞,为人母却没有尽到丁点做母亲的责任,若不是她,很多事情便不会发生,皇后姐姐也不会早早便抑郁而终。
那般好的皇后姐姐临死都未曾怪她半分,将秘密也带着一起走了。
南帝并没有离开,而是侧身躺了上去,他一把搂住女子,下巴磕在女子肩颈上,柔声说到:“寒竹,往事如烟,想想咱们曾经的美好,那时咱们是多么快乐,待轩儿回来,我便帝位禅让于他,那时我们便什么也不要管,只过咱们自己的日子。”
女子浑身僵住,一动不动。
南帝的柔情蜜语与她而言更像是砒霜毒药,她缓缓睁开双眸,盯着前方,眼神空空。
男人当真是可笑的东西,当年他想要皇位,便不折手段地去夺,果断放弃他们的感情,甚至求她另嫁他人。后来他又想要她了,便再次不折手段地将她夺走。
想起那个总是温柔对她的男人,眼泪便如同断了闸,再也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