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奕恒带着薛婉婷上了一艘小船,使了些银钱,将赶船的老翁请下了船,是以此时船上只有薛婉婷及萧奕恒二人。
这船的船身小,船内就更为狭窄了,薛婉婷及萧奕恒二人都是属于纤长的身形,也只可隔着小桌相对而坐,两边便再也没了多余的空间。
小桌上煮着茶,热气在狭小的船内散开,隔着热气,薛婉婷有些看不清萧奕恒的此时此刻的神情。
指腹轻捻,薛婉婷微微垂下眼帘,不再与萧奕恒对视。
萧奕恒还是一如当初,月白色好似天生就是为萧奕恒而生的,她从未见过有谁穿月白色比萧奕恒更为好看的了,就连小桌上茶壶里冒出热气都像是围绕在萧奕恒周身的一层烟云,只怕他放下茶盏的下一秒便会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对面传来轻微的叹息之声,接着便是茶盏落下的声音。
薛婉婷回过神来,终究是天不遂人愿,坐在对面的萧奕恒并未消散,而上一世所有的一切也都是切切实实地发生过的,她的眸中迅速地划过一抹淡淡的失望。
一杯茶水饮尽,萧奕恒原本还有些起伏的心绪终于完全平静,薛婉婷眸中的失落他看见了,就如同薛婉婷一晃而过的失望一样,他心底那浅浅的愧疚也是转瞬即逝。
纤长泛白的指尖微动,轻咳一声,有些东西他必须得及时确认才是,为何他派了诸多人手却一直连薛婉婷的半点音讯也无?而赵泽和薛明善呢?这些疑团,他今日必须要全都解开。
“这几年你究竟去哪了?我一直在找你。”
萧奕恒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柔和中又略略带着男子独有的磁性,加之周身的气质,让人很容易便生出亲近之感,却又觉得那样出尘绝逸的男子只能膜拜,心底平添几分自卑,几分胆怯和敬畏。
男子琥珀色的眸子就那样直直地看着她,眸中似乎有着千言万语,却又仿若什么都无,只剩凉薄,可仔细一瞧又仿若刚刚那目空一切的凉薄是自己的错觉。
薛婉婷嘲讽一笑:“找我?难道那赵泽在半道上将我和薛明善赶下马车不是你授意?可既是想让我们死,为何却要多此一举地相救呢?”
萧奕恒眸中神色一凌,赵泽真是胆大包天!他的全盘计划,竟然是因为赵泽而打乱的!
“那赵泽现下在何处?我要杀了他!”萧奕恒怒声出声,却是暗暗瞧着薛婉婷的反应。
薛婉婷眼中嘲讽更甚,萧奕恒的盛怒在她看来简直可笑。
她消失的这几年,萧奕恒不问问她吃了多少苦,在冰天雪地,又身受重伤的情况下是怎么活下来的,却第一时间打探赵泽的消息。
这是在撇清赵泽的所作所为和他没有半分关系吗?是想确认她究竟知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吗?
“被我杀了。”
薛婉婷淡淡的声音响起,眼中迸射出的凛冽杀意是萧奕恒从未见过的,他竟然恍惚了一下,随即说道:“杀了?”
他的婉婷虽然调皮,但从来都是心地善良,这样的人竟然会杀人!萧奕恒想到了什么,却强迫自己不再继续。
薛婉婷冷笑,眸中杀意不减,手却是慢慢抚上了腰间的匕首:“对呀,赵泽被我杀了。”
说着,轻轻挑眉,只听一声轻响,是匕首出鞘的声音。
萧奕恒脸上都是震惊之色,他身子迅速朝后仰去,堪堪避过薛婉婷划过来的匕首,随即双脚微瞪,整个人迅速弹开,船身晃动了起来。
萧奕恒一声月白色长衫迎风而立,双手背于身后,语气依旧不急不缓:“婉婷,我们恐有误会,我会给你解释的。”
薛婉婷邪魅一笑,眼尾拉长,面纱下的红唇轻启:“解释?那赵泽乃是你的亲信,你敢说不是你所授意?你的解释还是留着和赵泽去说,和父亲去说,说说你究竟是怎样的狼心狗肺!”
薛婉婷的话半真半假,但当她说到最后,心中的仇恨的火焰瞬间被点燃。
脚下步子微动,一只脚踏上小桌,脚下用力,整个人如同一支利箭般朝着萧奕恒冲了过。
薛婉婷来势汹汹,匕首在昏暗的船内发出幽光,萧奕恒双手张开,后退半步,侧身避开,只是薛婉婷的速度极快,刀锋极为锋利,他耳旁的一缕长发被生生划断。
萧奕恒双目微凝,他竟不知薛婉婷的武功造诣竟然这般之高,只怕不在他之下!
他深知不可能是薛婉婷在短短的几年时间练就,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薛家故意隐瞒,薛定远呀,薛定远,让外人都以为薛家子女被养废了,让自己的子女背上纨绔之名,却还是换不来那个人的丁点信任,你还真是糊涂呀!
转瞬间,萧奕恒已经被逼至船头,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却也是只守不攻,一时间已然落了下风。
“为什么不还手?”薛婉婷怒声问道。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萧奕恒说得坦然,再次避开一吉。
薛婉婷一顿,似有动容,不过只是一瞬,随即眸中厉光更甚:“谎话连篇!”
话罢,匕首和掌风齐动,招招狠辣,锋利的匕首险些划破萧奕恒的喉管,随之船身也剧烈地晃动起来。
两人身形都有些不稳,萧奕恒看准时机,迅速侧身上前,一把抓住薛婉婷拿着匕首的手腕,一手握住薛婉婷还想要出招的手,钳于身后。
手臂用力,将薛婉婷拉入了怀中,胸紧紧贴在了薛婉婷的背脊之上。
薛婉婷死死咬住后槽牙,用力挣扎:“你放开我!”
萧奕恒手上用力,薛婉婷手中的匕首应声掉了下去,双手环抱,将薛婉婷牢牢地抱在怀中。
薛婉婷剧烈挣扎着,可女子就算武艺再高,在不能还击的情况下,终究是敌不过男子的力道。
萧奕恒任由女子的牙齿咬在手臂之上,不发一言,只是搂着女子的双手更加用力了,就像是要将女子揉进骨血之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子终于停了下来,不再挣扎,小声地抽泣起来。
一开始还只是很小的弧度,慢慢地却是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萧奕恒心绪微动,平静的心湖在看到薛婉婷哭泣的一瞬间,像是被人投入了一颗细小却后劲极大的石子,明明那么辽广的心湖,却始终难以平静。
他低头埋在薛婉婷的颈侧,深深嗅着,熟悉的味道并没有袭来,他有瞬间的愣神。
他的婉婷身上应该是软绵绵的甜香,沁人心脾,可现在却是冷冽的。
薛婉婷没有压抑自己的情绪,她哭她的傻,竟傻傻的将一颗真心给了一个狼心狗肺之人!她哭为何明明可以杀了萧奕恒这个狗东西,却只能装作站不稳身子,被钳制!
假亦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就看想看的人如何分辨了。
“赵泽所为真不是我授意,婉婷、你我这么多年的感情,就连这点信任都不给我吗?”
都到了这个时候,萧奕恒的语气依旧不带半点异色,缓缓如清泉流淌,直沁人心脾。
薛婉婷冷笑:“赵泽不过一区区侍卫,没有你的授意,他怎敢?”
萧奕恒放开薛婉婷的双手,将薛婉婷转过身,一双温柔如水的眸子直直地盯着薛婉婷:“婉婷,你是我的婉婷呀,是将我从地狱拉出来的婉婷呀,我怎会害你?”
“婉婷?还请靖王莫要再如此唤我,你我早已解除婚约,靖王这一声我怕是担待不起,你的晚晚怕也是不会同意!”
原来缘由在这,萧奕恒心头大石落下,薛婉婷吃味儿的模样虽然少有,但却更让他铭记于心,虽然现下薛婉婷依旧愤怒,可愤怒之下的小女儿心性,依旧可窥。
萧奕恒拉起薛婉婷的手,放于胸前,徐徐善诱,亦如多年前:“我的处境艰难更甚当年,自从薛家出事,我便被父皇暗中禁了入朝堂的路,那日心绪烦闷,便去花市散了散心,偶然在花市与她相遇,不识她身份,多聊了几句,未承想她便对我入了心。”
说到此,萧奕恒很是无奈般地叹了口气:“我本是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以为她对我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渐渐便会淡了心思,可没承想丞相却是找上了我……”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
薛婉婷心底的讥讽差一点就要压不住了,论厚颜无耻,萧奕恒还当真是登峰造极,无人能敌!
见薛婉婷不说话,萧奕恒眸色暗了暗,继续说道:“那日我叮嘱赵泽好生将你们送到边境,直至薛家旧部来巡方能离开,没承想他竟藏了狼子野心……”
薛婉婷看着萧奕恒眸中的真挚,差点就要给他鼓掌了,她在想,是不是此时此刻连萧奕恒自己都信了?信了自己的高德厚义,信了他对她刻骨铭心?
要是可以的话,薛婉婷真想将萧奕恒的脑袋撬开,心肠破开,看看这狗东西身体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旧部来巡?是想趁机找出她薛家旧部,以她唯由,再顺势收服他们薛家旧部,为自己所用吧!
只是萧奕恒一向假仁假义惯了,没承想生为贴身侍卫的赵泽却将萧奕恒的假仁假义当了真。
而萧奕恒为了自己在欺骗的路不那么孤独,也为了时刻警醒自己,在自己身边放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赵泽,而听话的赵泽却为了他们不连累萧奕恒,亲手毁了萧奕恒的计划。
因种下了,终有天会尝到果的滋味……
“对了,你的弟弟呢?”
见薛婉婷虽然依旧不说话,但情绪明显好了很多,萧奕恒便继续问道。
薛明善呀,那可是薛家唯一男丁,薛家的那些旧部肯定是要奉其为主的,他有些担心,薛婉婷与薛明善关系并不好,要是薛家旧部真被薛明善掌管了,薛婉婷会有说话的权利吗?
想到此,心下不由得起了些急意,那赵泽真是该死,竟敢忤逆他的命令,让他的计谋功亏一篑!
薛婉婷暗暗嗤笑,萧奕恒还真是迫不及待,于是说道:“你最先问的不应该是我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吗?问我都经历了些什么吗?”
萧奕恒微愣,随即反应过来,解释道:“他是你的弟弟,我也是担心你呀。”
薛婉婷从萧奕恒手中抽出双手,朝一旁退了半步,疏离冷漠:“他呀,丢下我自己跑了,那样冷的地方,他竟丢下我自己跑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跑了,萧奕恒眸中异样划过,随即便道:“婉婷,放心,你有我,以后都会好好的,至于其他的人你无需再想着他们,我会护着你的。”
护着她,也亏萧奕恒说得出口,是想她薛家旧部护着他吧?
薛婉婷不置可否,萧奕恒也知道现下也实在不便再问及太多,只好说道:“你现在住在哪里?”
薛婉婷冷冷地看了一言萧奕恒:“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现在我还不信任你,你也莫要再多问,否则你以后将再也见不到我。”
萧奕恒浑身的温度下降了些许,面上依旧温和:“我会等你慢慢再次对我打开心扉,只是还请婉婷再留片刻,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的人都等了你许久,你也是该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