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又行一日,自薛婉婷猜出了太子要带她所至何地,太子便命人对薛婉婷停了药。这一路上他们行得极快,不过短短一日便已快要驶出岭北。
薛婉婷放下车帘,视线在对面的太子身上扫过,面上无波无澜,如同对待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冷漠得让人害怕。
太子眸色微暗,刮去勺子底下的汤汁,送至薛婉婷嘴边:“暂且将就一下,等出了云中,我带你去吃烤鸡。”
薛婉婷闻言终于看向了太子,眼中似有什么东西划过,就那样直直地看着。
太子拿着勺子的手不禁一顿,就在他即将收回勺子之时,却见薛婉婷张口吃掉了勺中的汤水。太子心头一喜,整个人甚至有了片刻的慌乱:“这、这个是我命人从前方小镇上采买来的当地特色,用了好几种山中的山菌混着当地特产的山鸡熬制,味道可还鲜美?”
薛婉婷就着太子的手将剩余的鸡汤喝完,点了点头:“甚是不错。”说着,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太子,继续说道:“咱们还有多久出岭北?”
太子面上是压不住的喜色,这是这几日来薛婉婷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虽然神情依旧淡淡,但他已不敢奢求太多:“依着咱们的速度最多还有半日便能出了云中境界,届时便不再如同这般寒凉。”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发觉薛婉婷是极怕冷的,就是盖着厚实的被褥,手指依旧被冻得微微发青,想来是由于旧疾所致。他试探着将薛婉婷露在外面的双手执起,见薛婉婷只是低垂着眼眸,并未排斥反感,于是收紧双掌,试图将掌心的热度传给薛婉婷。
先前的喜悦渐渐平静下来,太子的心中反而升起一股难言的忐忑。薛婉婷不该是这样的,对于他这个仇人之子,不该是这般反应,比起现在,他更愿意薛婉婷如同初见那般对他。
太子的心绪如何起伏薛婉婷丝毫没有在意,闭上眼睛养精蓄锐了起来,要是不出所料,高回的人应该已经在附近埋伏,越是接近南安,太子一行人的警惕心便越松懈,选在出岭北的路上埋伏,是最为合适的,那也是她现如今能逃脱太子的唯一机会。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天色便已大黑,薛婉婷一行人的马车已经快要接近岭北出口。岭北出口地势奇特,被两座大山包围,犹如一个巨大的回旋,夜风在回旋中来回,形成阵阵如同古怪的哭声,让人听着便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薛婉婷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匕首,神色复杂地看着枕在小几上睡着了的太子。烛火很快便要燃烧殆尽,太子清朗俊逸的面容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今晚的风太大,不宜连夜前行。”这时马车外传来声响,说话的是张守一,随即又听到十三简单地“嗯”了一声。
“我比不上二位,但我觉得张大人说得甚是,只是咱们爷说定要连夜前行,避免节外生枝。”福安迟疑地朝着马车内看去,又看着漫天的砂石,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我去。”张守一夹马腹,上前去招呼车队停住,而后又迅速折返,停在了马车旁:“殿下。”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是中气十足。
太子听到声响睁开了双眼,眸中却并未有一丝迷蒙之态,他先是看了一眼对面的薛婉婷,见薛婉婷还睡着,起身给薛婉婷牵了牵被角,随即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马车。
察觉到车帘被放下,薛婉婷睁开了眼,先前几人的谈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张守一不愧为张家的下一任接班人,心思缜密又有主见,只是这些于她而言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何事?为何停了下来。”太子问道。
“殿下,夜路难行,前方本就地势复杂,为了保证殿下的安全,卑职认为还是原地扎营休息,不宜再继续前行。”张守一说道。
太子的眸色暗了暗,他虽急于回到南朝,但也知道张守一说的是事实,这种天气贸然前行,要是有埋伏,很难第一时间发现,沉默片刻,道:“就地扎营,明日再行。”
张守一几人听到太子如此说,都有一瞬间的愣神,他们没有想过太子这般容易就应允了,要知道在这之前,太子可是哪里有危险便往哪里去的,就连张守一也是做好了被太子责备的准备了。
张守一几人的反应太子并不关心,又掀开帘子再次进了马车。不知为何,多日来萦绕在心间的不安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端,即使薛婉婷现在就在他身边,即使这几日他日日同薛婉婷同吃同睡,依旧觉得眼前的一切就如同那水中之月虚无缥缈,就如同云间行之,虽则看似圆满,却没有一处是真的落脚之处。
薛婉婷在太子看过来时及时收回了视线,她看得出太子神色之间尽是恍惚。虽然现在太子的人马在原地扎营于高回的计划可能有所影响,但她知道高回是不会放弃刺杀太子的,现在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你醒了?可要喝些茶水?”太子上前,将薛婉婷扶起,又在薛婉婷的后背处垫上了一个软垫,见薛婉婷面上并未不适之色方才坐到了对面。
薛婉婷摇了摇头,问道:“为何停了下来?”
“今夜风实在太大,咱们只有明日再赶路了。”太子面上的笑容有些猝不及防的僵硬,他不确定薛婉婷是否有看见他先前的神情,可瞧见一旁快要燃尽的烛火,又侥幸地觉得薛婉婷是真未瞧见。
见薛婉婷只是点了点头,再次闭眼浅眠,太子话到了嘴边又咽下。难得薛婉婷主动同他讲话,短短几句话之间,他心中已经想了许多兴许可以讨得薛婉婷片刻开心的事情,却没承想他压根没有开口的机会,心头失落,只能暗自叹气,又招呼着福安拿来烛火换上。
月色越来越暗,要不是有营帐周围火把,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他们扎营在一处崖壁之下,帐篷以包围状态将太子与薛婉婷所乘的马车护在最里侧,虽然砂石漫天,张守一和十三却是一人带着一支队伍巡逻,一人攀上了崖壁最高处,俯瞰整个安营之地。
薛婉婷同着随行伺候的丫鬟洗漱归来,远远便瞧见太子在马车旁朝着她的方向一直瞧着,一见着她的身影便匆匆地朝她跑了过来。
“当心砂石。”太子接过丫鬟的位置,半手虚环,以长袖遮挡,将薛婉婷护在怀里。
薛婉婷眼睑微敛,她带着帷冒,夜风虽大,砂石于她却是无甚影响。她停下脚步,朝着太子的方向,先前远远地并未看清太子的神色,现下隔得近了,太子面上的紧张和关心却如同一根长针直直地插入她本就不平静的心,今夜要是有可能的话,太子必死!
“怎么了?”见薛婉婷一直盯着他看,太子心头隐隐不安,“可是有什么不妥?”
薛婉婷眸色渐渐复杂,默了默,淡淡说道:“睡了许久,咱们去那边坐坐吧。”
“好、好啊!”太子对于薛婉婷的提议很是高兴,这是自薛婉婷主动同他讲话后他认为的又取得一大进步的历程,他的激动得近乎连眼眶都在发红。
两人来到崖壁下一处,这处避风,砂石也吹不过来。太子拿过福安手中的火把插在一旁,又挥退想要跟上前的福安,用袖子擦拭着身边的山石,眼中的赤诚炙热一如从前:“婉婷,坐这。”
薛婉婷一直注视着太子的动作,不知不觉中鼻头就是一酸,她吸了吸鼻子,语气终于不再冰冰冷冷,语带揶揄,如同从前:“堂堂一朝太子,竟连规矩体统都不要了?”
太子的动作一顿,缓缓抬头朝薛婉婷看去,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脏处像是被什么东西疯狂涌入,渐渐盈满,逐至再也不能承受。他的指尖微微发抖,语气都带着不敢置信的轻颤:“在你面前什么规矩体统都是狗屁。”
太子话落,薛婉婷笑了出声,径直走到山石处坐下,一如往昔:“你也坐呀,傻愣着干啥?”
太子只觉耳边似有轰鸣,整个人恍恍惚惚间被薛婉婷拉着坐下。薛婉婷双手撑在身侧,以一种放松的姿态看着前面的巡逻的侍卫,而他便一直瞧着薛婉婷,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你我倒是许久不曾把酒言欢,共赏夜景了。”薛婉婷微微叹了口气,感叹道。
“是呀,真是许久许久了。”太子眸中似有点点星光跳动,要是这是梦,他倒是宁愿永远不用醒来,“这一次,我们不会再任人宰割,主动权将握在我们手中,我定会护你周全。”
薛婉婷转头看向太子,见太子目光坚定,却又隐隐带着些悲凉,心下微动。若是早一些,早一些他们都能如同现在这般,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他们永远不会于刀兵相见。
太子见不到薛婉婷的神色,却明显察觉到薛婉婷整个人再次冷了下来,顿时心头一慌,抓起薛婉婷的手,双手紧紧握住:“你信我!”
太子说话的声音又快又急,就像是急着证明般继续说道:“现在的我可以护着你!保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