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微垂,隐隐可见乌云翻滚,须臾之后,春雨如丝飘摇而下,又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发出清脆响声。
姜映梨跟朱县令道别后,就准备与凌欢瓷和温袖离开。
“方才还好好的,怎生突然就下雨?这可怎么回去?”凌欢瓷望着天空发愁。
“春天就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晚些止不住雨就停了!”温袖柔声安慰道。
姜映梨颔首附和:“春雨润如酥,雨中漫步不也别有风味。且事了雨落,可见老天怜惜,刚好洗涤我们这周身的污秽尘埃。”
闻言,凌欢瓷忍不住吐槽:“阿梨,你这心态真好。还雨落衣湿,风邪入体,你就该知晓厉害了!”
几人正站在门口说笑,徒然听到身后有人出声唤住自己。
“姜大夫,请留住。”
姜映梨转身望去,就看到一位如松竹般清秀的青年,他看到三位姑娘同时凝眸瞅来,霎时俊脸一红,微微垂下眼眸。
“是郑大夫。”姜映梨扬眉,“不知郑大夫寻我何事?”
这位郑大夫赫然就是当初气呼呼提出要与她打赌之人。
郑大夫走到几步远处,拱手一礼,迟疑道:“姜大夫,这打赌……”
“郑大夫是想与我论结果的?那我承认,是我输了。”姜映梨恍然,微微一笑,“那么,郑大夫是想要我现在就过去与众多大夫赔礼道歉?还是……”
“不不不,姜大夫千万别这么说。”郑大夫连连摆手,羞愧地低下头颅:“这赌约本身就不公平。”
“姜大夫掌管重症,我等轻中症不少都发展成重症,那么但凡有一人存了心思,姜大夫就会落入下风。再说,姜大夫手下的病人明明最是严重,却都一一痊愈,可见姜大夫医术之高明,是我等年轻之辈望尘莫及的。”
“我又有何颜面来要求姜大夫赔礼道歉。想必其他前辈都明白这道理,故不应话。”
温袖早已听说过赌约的事,曾经还与姜映梨吐槽过其中不公,奈何姜映梨根本不在意。
此时闻言,她忍不住替自家东家说话:“你知道即可。我家东家本就是为众多病患考虑,才会一再忍受你们的刁钻挑剔。”
郑大夫闻言,面颊愈发涨红,抿唇道,“是,都是我的错。此次,我合该向姜大夫赔礼道歉的。还恳请姜大夫原谅则个!”
说着,他腰肢一弯,深深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郑大夫不必如此,快快请起。”姜映梨虚扶他的手腕一把,“是我用激将法在先,郑大夫年轻气盛,难免中招。”
郑大夫只觉蜻蜓点水吹拂腕间,又觑见她比自己还年轻的娇嫩脸庞,眼角绯红,一时说话都磕磕巴巴。
“……我身为医者,本就不该病患性命为赌注,这违背了为医的初心……”
凌欢瓷惊奇,“你竟还是个结巴?”
姜映梨好笑地瞪她,“阿瓷。”
凌欢瓷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她这不是变相给阿梨出口恶气吗?
嫣红从脸颊蔓延至脖颈,郑大夫头都不敢抬,“我,我这次是替前辈们来道歉的,希望姜大夫莫要见怪,今后,今后大家同在柳城……”
“阿梨。”
他话语还未完,忽然就听到一道雨落金玉的悦耳声音。
众人的视线被牵引而去。
就觑见站在隔离所不远处街角屋檐下的青葱少年郎。
清浅雨水沿着屋脊扑簌落下重重垂帘,雨帘朦胧了少年的俊美音容,却遮掩不住少年郎的卓绝风姿。
少年抖开伞骨,撑起油纸伞,慢慢悠悠地踱步而来,犹如闲漫步,满天风雨都无法动摇他此刻的从容不迫,水珠落地翻滚一圈,又俏皮地往他鞋上滚来。
沈隽意停在台阶前,雨伞微微倾斜朝后,露出他被雨水氤氲的俊美清隽的面容,眸色漆黑如玉,落在姜映梨身上时,方才漾出层层涟漪。
“阿梨,你出来了。”
他似是没看到其他人,上前两步就要去牵人,姜映梨蹭蹭退后两步,“我身上都是病菌,你快别靠近我。”
沈隽意仿似未闻,拿过挽在臂弯间的斗篷,单手一抖,整个就将姜映梨拢在其中。
动作行云流水,待得姜映梨反应过来时,脖颈处都是绒绒的毛领环绕,柔软微暖。
她抬头,对上沈隽意俯视的目光,他淡淡一笑,笑容隽秀好看。
“这样可成?”
姜映梨心口怦怦然直跳,视线在他唇侧掠过,眼角余光觑见僵立在身侧的其他几人,霎时脚指甲都忍不住扣地。
她尴尬地望去。
凌欢瓷抬手捂住嘴,眼眸放光,眼底都写着兴奋。
温袖则是害羞地别开脸,但又羞羞答答地偷瞄,一副“想看又不好意思”的表情。
至于郑大夫,他僵住了。
整个人红得如煮熟的河虾。
姜映梨:“……”
最后打破寂静的是沈隽意,他对温袖和凌欢瓷是有印象的。
他彬彬有礼道:“凌姑娘,温姑娘,安好。今日出门急,不曾多备伞具,晚些再送来给二位姑娘可好?”
凌欢瓷连连摆手:“不不不用,这点小雨不碍事,我们还挺享受雨中漫步的。那什么,你们二位先走,对,先走……”
她双手比划着,眼眸还朝姜映梨挤了挤。
姜映梨:“……”
温袖自不是看不懂眼色的,她温声道:“是啊。我提前通知了孟桥,想必他见到下雨,定会送了雨伞前来。沈公子和东家,且莫要耽搁,赶紧回去吧!”
沈隽意进度有堵的点头,又朝着默不吭声的郑大夫一颔首。
然后,他就拢住姜映梨的肩膀,领着她下了台阶,慢慢消失在了雨幕。
待得看不到人,凌欢瓷激动得忍不住连连跳脚,一脸“磕到了”的表情,“这沈公子当真是丰神如玉,跟咱阿梨是正真般配,郎才女貌,呸,郎貌女财,绝配也!”
“也不对,阿梨也是长得极好,可沈公子艳光四射……温大夫,你瞧见没?他从雨中走来,把伞往后面一撩,露出他那脸……还有他给阿梨披披风那动作多自然……”
温袖点头。
“你说沈公子要跟阿梨但凡有孩子,继承两人的品貌,那该是何等的惊世骇俗啊!”
温袖迟疑地点头。
惊世骇俗……?
凌欢瓷叹息,痛心疾首:“可惜沈公子没个兄弟,不然若是他这般品貌……我高低地捆回家中去成亲,就是不生个十个八个,光是看着就够下饭,我每日练武都能多练半个时辰!”
温袖这回点不动头了。
她踟蹰:“这不是逼良为……夫吗?”
她委婉劝道:“凌姑娘,感情讲究两情相悦。逼迫而成,难以两全。强扭的瓜,终究是不甜的!”
凌欢瓷摆摆手:“我也就一说。沈公子也没兄弟给我绑!”
温袖总觉得这回话哪里不大对劲,最终还是一颔首。
凌欢瓷注意到旁边半天一动不动的郑大夫,压低声音道,“他瞧着是不是变灰了?”
温袖附和:“……好像还裂开了。”
真可怜呐!
刚对着东家聊发少年春情,扭头就发现对方早已成亲!
关键丈夫还恁俊俏标致!
……
雨幕灰暗,连绵不绝。
油纸伞隔绝了清冷雨丝,耳侧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街上四处可见仓皇抱头逃窜躲雨的路人。
姜映梨望着耳侧举着举伞的大掌,指节修长,指骨分明。
丝丝缕缕的暖意透过摁在肩膀的大掌透过来,她仰起头,男子面容清冷而俊美,下巴有细细密密的胡须茬子冒头,破坏了他谪仙般的气质,让他终于染上红尘的烟火气。
“怎么了?冷?”沈隽意垂眸。
姜映梨摇头,迟疑问道:“……沈隽意,你是不是长高了?”
沈隽意觑着她头顶,“兴许是。”
“明明先前我还到你人中,现在倒是好,都到你下巴了。”姜映梨叹息,暗自嘀咕道,“我是不是应该给自己打点生长素?现在估计作用也不大了……”
沈隽意:“……你这高度就极好。再说,你还小,能长。”
后面那句话,他说得极艰难。
在姜映梨这年岁,换成前朝都能成亲生娃,也就是今朝没特别限制女子成婚年纪,要是家中疼爱的,养到十八成亲也是常事。
姜映梨掐指算算年纪,满意颔首:“你说得有理。我还能再长两年!”
要知道上辈子她可是有一米七的。
顿了顿,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斜睨着沈隽意,“你今日不是还在府试吗?怎么那么早出来?”
“我已经交卷。”沈隽意回道:“已经写完了。”
“不对啊。今日是第二日,应当是傍晚才交卷,你怎么做到提前交卷的?”姜映梨可是做过攻略的人,自不会被他三两句给蒙住。
沈隽意:“……我考了第一场,足矣。”
姜映梨瞬间明白,“那你后面几场都不去了?”
童生试两场县试和府试规则相同。
一旦考生有自信第一场考到优秀,后面几场自是可以不去考。
因为童生试考的是基础,第一场才是最重要的。
沈隽意含糊应了声,片刻,他低头觑着姜映梨,犹豫道,“……阿梨,你生气了?”
姜映梨抬起头,眼底掠过惊讶,“我为何要生气?”
“你只考一场,说明你对自己的成绩有自信。再前去也是浪费时间,既如此,那按你自己的节奏来就是!”
世上有些人就是天生聪颖,在某些领域就是有更多的天赋,譬如她在医学方面领悟力绝佳,但对着其他就不大得行一般。
沈隽意一愣。
姜映梨扬唇一笑,俏皮地眨眨眼,“而且,咱们沈大学子定然也不愿被老师骂。”
沈隽意心中一暖,旋即也忍不住弯眼一笑,“自然。”
“对了,我早就想问了,刚才你是不是故意的?”姜映梨眯眼追问。
沈隽意:“……”
他敛了神色,视线游移,“你说什么?”
“就是给我披斗篷,还有那些话……你该不会是故意做给郑大夫看的吧?”
沈隽意嘴角有些酸涩,“……郑大夫,倒是叫得亲热。”
姜映梨:“……”
她贴近沈隽意,嗅了嗅,翘起唇角,“哟哟哟,咱们沈大学子是不是喝完一缸醋才来接人的?这酸味都弥漫得整条街的人都能闻到了。”
沈隽意抬眸望来,神色认真,“……是的。自识得你以来,我不只是汤面爱加醋了。那位郑大夫显然对你有好感,你素来对情感迟钝,但我亦是男子,自是能看得清。”
姜映梨一怔,显然没料到他竟是打个直球。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与郑大夫只是并肩共济的战友,是一同救人才凑到一起的。再说,他刚才只是为先前的为难,与我道歉……”
沈隽意耐心地听她讲完,半晌,他轻轻一笑,神情温柔,抬手替她别了别鬓角被雨染湿的发丝。
“嗯,我都知晓的。我只是觉得,我家阿梨当真是优秀耀眼,可万万莫要叫人入室来摘了去。我得更努力地守住才好!”
姜映梨脸颊微红:“……用不着别人摘,过不好自己会跑。”
沈隽意:“……”
此时,街边听到一阵打马惊街的声音,马蹄声阵阵,一路疾驰而来。
“让开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