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夫已经成亲了?”朱夫人率先发出惊呼,上下打量着姜映梨,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明明梳的是少女发鬓,怎生已为人妇!
朱县令见她年纪轻轻有此医术已是出奇,不曾想她竟有了丈夫,他略略惊愕过后,就重新挑眉笑开:“姜大夫的相公也在今年下场?不知姓甚名谁,本官可曾知晓!”
姜映梨淡淡道:“不过是无名小辈,这次侥幸听从长辈建议下场试水,当不得让大人惦记。”
见姜映梨不愿多提,朱县令还以为她相公学识平平,且看她似不想多加攀附,心中更满意了几分,便转回正题。
“我儿媳身体羸弱,此次又被剖了腹,伤上加伤,我们实是不放心她。汤药费这些,姜大夫不需要多加担心,我定给出一个你满意的数额。”
“只要你把我儿媳和孙子照顾周全了。至于你相公和弟弟,这更不必担心,我即刻拨派了人手看顾他们,保证他们顺顺当当的考试,绝不会受任到何影响。”
虽然朱县令说话很是客气,但话语里的意思却很霸道直白,显然是不准许人拒绝的。
姜映梨:“朱大人何必如此,我便是回去,从药堂到府衙位置却也不远,定不会叫少夫人有差池。”
朱县令回道:“既觉得位置不远,为何不多盘桓两日?且你们大夫应该最是讲究救人如救火,待得真有个万一,再要等人过来,未免太迟了些。”
朱夫人恍然回神,连连点头道,“没错。初娘可再经不起风霜,要是真有个万一,秋家……姜大夫,钱财都好说,万万留在府中看顾好初娘啊!”
姜映梨看他们夫妻根本不打算放人的模样,想了想,慢慢道,“那我最多留三日。之后我会按时来给少夫人清理伤口,查看恢复情况的。”
眼看两人还有话说,她淡淡补充道,“三日足够伤口恢复,之后就是你们用心配合调养了,便是大夫成日里守着也是无法起到作用的。”
闻言,两人这才作罢,好歹是把人留住了。
之后,姜映梨就让人帮忙送了消息给盈泰堂,让孟桥关注自家情况。
她不曾特地给沈隽意等人送消息,也是不想节外生枝,徒增烦忧。
温袖本想陪着一道留下,但考虑到盈泰堂少了坐诊态度,姜映梨就让她先行回去,对此朱县令夫妇倒是无所谓。
毕竟只要身为主力的姜映梨留下即可,副手爱留不留。
温袖离开前把药箱留下了,她拉着姜映梨的手,心情是又激荡又担忧,“东家,真的不需要我陪同吗?”
“不用。盈泰堂现在事情繁多,有你回去帮忙,孟桥才能倒腾出手做别的,且去吧!有事就来通知我。”姜映梨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快走。
温袖抿了抿唇,重重颔首,转身离开。
她没想到姜映梨不但擅内科,甚至还是个擅外科的疡医,当时剖腹的血淋淋场面,如今她想起来都倍感惊惧,她却是面不改色,动作麻利。
她看过昏迷中的秋初宜的伤口,虽有红肿,但却缝合得极其平整,仿似待得长好就能恢复如初一般,实是令人惊叹。
她从前从来不知道疡医竟有这般化腐朽为神奇的技艺,如今倒是给她上了别具一格的一堂课。
更多的此时也不好再多言,她心中慢慢的疑惑,只待姜映梨回来后才一一讨教。
而在温袖离去后不久,秋初宜终于醒来了。
姜映梨去给她检查情况,她初初见到个陌生人,加上麻药还没彻底消散,神智还有些恍恍惚惚的,一时半会竟是连她的大丫鬟碧悠都没认出来。
碧悠急得直哭,“小姐,小姐,您看看我,我是碧悠啊……姜大夫,我家小姐这是怎么了?”
该不会是生个孩子生傻了吧?
姜映梨:“……”
“没事,等会儿就好了。让她先缓缓!”说着,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秋初宜跟前摇了摇,“少夫人,这是几?”
“……一……”
姜映梨点了点头,对碧悠道,“多看顾着点,记住没有排气万万不能喝水用食,不然届时就是神仙都难救其命。要是唇干燥,就用帕子沾湿水润润,我先回去了,有事再找我。”
“是。”
碧悠一一记住。
姜映梨出来后,就看到朱寿泉一脸惊喜地从走廊另外一侧跑了过来,显然也是得知了妻子苏醒的消息,特地赶来看望的。
她也不打扰人家夫妻相聚,从另一侧游廊转出。
秋初宜是直到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彻底恢复周全,看到抱来的白白嫩嫩的孩子,以及丈夫深情的眼神,她倍感满足,刚要说话,孩子就开始拱动被褥,很快就发出嗷嗷的哭声。
秋初宜有些手足无措,好在朱寿泉已经有了经验,连忙抱起孩子道,“是饿了。”
“奶娘说这小子是个健康有劲儿的,每日里都得吃好几回奶,想来以后是个性子爽利的。”
秋初宜闻声轻笑,“那敢情好。那你且带去给奶娘,莫要叫他给饿着了。可起了名字?”
“还未曾起大名,娘说他多灾多难,就娶了个难儿的贱命先养着,也好骗骗那勾魂使者,叫难儿能安心长大。”朱寿泉回道,顿了顿,他小心翼翼看向妻子,“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秋初宜的笑容微微一滞,淡淡道,“娘说的话有理。”
碧悠撇了撇嘴,催促道,“少爷,你赶紧把小少爷抱去奶娘处吧!小姐才醒来,身体还不舒服,还得先歇息片刻。”
朱寿泉恋恋不舍地应了声,看了眼脸色惨白的秋初宜,“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待得把人赶走,碧悠边给秋初宜捻着被褥,边忍不住抱怨,“夫人早早把奶娘拘在她屋里,说是您需得养伤,不好叫小少爷打扰您修养。”
“明眼人谁不明白她的盘算,就是看少爷跟您亲近,怕都被您笼络走了,想把小少爷攥在手里。”
她抿唇不悦道,“昨儿个说到剖腹,她第一个想的就是小少爷,根本不管您的死活。也亏得那姜大夫不是个庸医,是个医术高明的疡医,不然……”
说到这,她的眼泪忍不住扑簌簌直落,“奴婢就怕见不到小姐了。而且,小姐您金尊玉贵的,何曾吃过这些苦,如今为了生小少爷,肚子上都落下了这般难看的疤,往后可怎么办才好!”
她自小跟在秋初宜身边为奴,说是主仆,其实比之亲姐妹还要亲昵几分。
秋初宜略略叹了口气,抬手摸摸她的脸,“傻碧悠,哭什么,我这不是还活着吗?再说,这生孩子从来都没有顺顺当当的,何况我还有着那病……如今能母子平安,已是三生有幸。”
“至于娘那边……她那脾性咱们也不是头回知道,我当初入门,她既喜又惧,想来是怕我真没了,爹娘会怪罪她。但真到了那抉择时,又恐朱家血脉有闪失,这也是人之常情。”
“小姐……”碧悠为她不值。
“好在夫君还是站在我这边的,爹也算是通透明理。”秋初宜笑了笑,“如今我又有了孩子傍身,身后也有我爹娘撑腰,她翻不出什么浪花的。”
这些秋初宜比碧悠看得更清楚,她并不在意朱夫人这些小手段。
“至于这疤……”她摇了摇头,“我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哪里还在意这些皮相。”
虽然才过了短短一日,但她依旧能回忆起当时朦胧的意识里的痛苦和绝望。她以为自己会死去,所以她拼了命想保下孩子,可饶是如此,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那时她以为自己和孩子都会一起离去,听着耳边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议论声,她很是绝望。
不管如何,身为母亲的她,哪怕是死,也是盼望孩子能活下来。
所以对于碧悠所言的,当时朱夫人当机立断选了孩子,她也不觉得痛恨。
却没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醒来后她和孩子竟都奇迹般的活下来了。
想到这,她又好奇道,“怎生没见到救我的那位大夫?”
“先前您意识没恢复,姜大夫来看过,见您没事,就说等明日再来。”碧悠边说边取了湿润的帕子,小心地擦拭着她干裂起皮的唇角。
秋初宜想了想,说道:“救命之恩,本当涌泉相报。你且去开了我的箱笼,取些珍贵药材和布帛,并一些银子过去,好生谢谢这位姜大夫。”
她的嫁妆极其丰厚,故而这些走自己的私库,并不在意朱家其他人的想法。
“是。”
姜映梨晚间时就收到了一箱笼的礼物,都是些柳城难以买到的绸面布匹,瞧着很是贵重,还有些市面上都少见的珍品级别的药材,上面还有个小匣子,摆着整整齐齐的银锭子。
姜映梨粗粗数了数,足足有一百两有余。
送礼的碧悠道,“我家小姐说这次多亏姜大夫搭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黄白之物相酬,还望姜大夫莫要推辞。”
姜映梨望了望手里的黄白之物,又觑了眼珍品药材,笑容更真诚了些,“分内之事。”
布帛这些她倒不在意,但谁能拒绝银子和珍贵药材呢?
碧悠见她显然很喜欢,心中也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没建议自家小姐送什么头面衣裳的,还是小姐懂人心,送礼都送到人心坎儿里。
“那后面就劳烦姜大夫好生替我家小姐调养身子,待得我家小姐大好,定再有重谢。”
“好说好说。”
送走了碧悠,姜映梨摸着银钱匣子,很是满意。
不愧是京中贵女,办事就是敞亮大方!
要知道她当初给景王爷看病,也才堪堪得了二百两银子的诊金,还需跟胡掌柜四六分。
如今这位一出手就是百两!
翌日早上,朱夫人这边也送来了一笔诊金。
五十两银子。
朱夫人本来没想给那般多银子,但是朱县令则是道,“这姜大夫医术精湛,那日来了多少大夫都束手无策,只她艺高人大胆救下初娘。光凭这点,就胜过许多人。”
“与这种有本事的人,交好总比得罪强。不过是多使些银子罢了,初娘的命也值得。”
朱夫人忍不住嘀咕道,“我听说初娘那边也送过礼,她出手一贯大方,想来也不老少……”
朱县令闭了闭眼,颇为无语,“……初娘给的是谢礼。咱们给的是诊金,不管如何,人是我们接来的,总是得表态。我们朱家还不至于连儿媳妇生产都出不起诊金的!没得叫人耻笑!”
朱夫人见他要发脾气,这才不敢再辩驳,乖乖巧巧地命人送了银票过去。
姜映梨倒是没拒绝,照单全收。
诊金不在多。
姜映梨去见了秋初宜,这回她已然能正常进食了,碧悠小心翼翼地用勺子给她喂乌鸡汤,两人一个侧躺着慢喝,一个跪蹲喂食,吃得颇为艰难。
见到姜映梨进来,碧悠替秋初宜擦了擦嘴角,小声喊道:“姜大夫。”
姜映梨颔首,觑了眼勺子,说道:“不如寻两根中空的芦苇管,比用勺简便,也不容易洒。”
碧悠一愣,旋即眼眸一亮,“姜大夫说得对,我这就找了来。”
秋初宜身上有刀口,起不来身,刚才光是侧躺就疼得直冒冷汗,看得她颇为心疼。
可总是要进食的。
现在得了点拨,她瞬间茅塞顿开,连忙让下头小丫鬟去寻摸。
秋初宜哪怕面色苍白如纸,依旧秀美端丽,她打量着姜映梨,眼眸融融存光,嘴角勾起温婉的笑容。
“没想到姜大夫这般年轻,实是出乎意料,这回多谢姜大夫出手相助我们母子,实是无以为报……”
“你们已经给过谢礼和诊金了,就不必如此客套了。”姜映梨摆摆手,走到床边,先给她把脉,又查看了刀口,淡淡道:“至于谢——就怕等会你莫要恨我才好。”
秋初宜初始还不懂她何意,直到姜映梨开始给她按压肚子,排出宫内淤血,痛彻心扉时,她才恍然大悟。
这是人干事!?真是太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