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映梨回头看了看搁在墙边的脏鞋,女掌柜一个激灵,连忙去捡起来,又冲她笑:“夫人,且快跟上你家相公吧!”
说完,她立刻拎着鞋去了后堂,打算处理掉。
既是客人所托,她自是不能负。
姜映梨:“……”
她慢慢吞吞跟上,脑中则想着沈隽意怪异的举措,虽然没明白他换鞋的用意,但他因何荣轩生气的意味却很明显。
可要真正讲起何家对她的紧追不舍,就得提起凌降曜的招揽,再往前就得说起医术和奇特的药。
追根刨到底。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万不得已,她绝不会暴露。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刚拐到一间巷子,蓦地就听到一道惊喜的嗓音喊道:“沈公子,恩公夫人,好久不见,快快,进来坐。”
姜映梨抬头,赫然见到一位眼熟的中年汉子,比他更眼熟的是那挂着“酒”字的小旗帜。
两人竟是绕到曾经来过的酒坊。
沈隽意刚要说话,就被林莫的大掌扯进了屋内,嘴里还絮絮叨叨道:“先前过年还想着要去给沈公子你们拜年,竟是不知你们的住所,晚娘还颇为遗憾。”
“不曾想,今日就撞见沈公子和恩公夫人了,可见天爷也是惦念我们的。快坐快坐!”
“晚娘,巧儿,你快来看,谁来了!”
林莫冲着后堂喊了声,马上帘子便被撩起,晚娘领着巧儿往外一觑,见到两人,顿时眉开眼笑。
巧儿年岁小,更是直白,蹭蹭就跑到沈隽意跟前,仰起头望着他,露出小小的牙齿,开开心心喊道:“沈公子哥哥,新年好,祝沈公子哥哥高、高中……弟弟。”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勉强从嘴里挤出一句贺词。
霎时,就是本来还板着脸的沈隽意,都不禁被逗得弯起眉眼。
林莫夫妻甚是尴尬,晚娘上前拉住巧儿,纠正道:“是高中及第。你爹教了你那么多回,光惦记着吃,脑子怎生就不记事。”
她朝着沈隽意两人赔笑道:“对不住,巧儿她……”
本是想说两句吉利话,结果竟说这些不祥的话,难免扫了客人兴致。
沈隽意不在意地摆手,垂眸对着懊恼的巧儿浅笑:“多谢巧儿,你的祝福,我且收下了。”
巧儿本有些忐忑,闻言,顿时又咧嘴笑。
晚娘松了口气,又推着巧儿给姜映梨行礼:“巧儿,快,给你恩人姐姐道个好。”
这都是他们夫妻提前教好的,巧儿这回倒是没掉链子,小膝盖噗通一声跪下,双手交握,朝着她恭恭敬敬跪拜。
“恩人姐姐新年安好,早生贵子……”
姜映梨:“……”
“噗嗤。”
姜映梨斜眼觑了眼身侧的沈隽意,就见他若无其事地抬手掩住嘴,面无异色。
她磨了磨牙,脸上却浮起笑容,把人拉起,“谢谢巧儿……下次还是祝我金玉满堂吧!”
巧儿眨巴了下眼,定定地望着她,姜映梨挑眉,“巧儿看着我作甚?”
巧儿脸颊微红,躲到她娘腿后,然后又悄悄地探头看姜映梨,见她还望着自己,又羞红脸退回去躲猫猫。
晚娘拍拍她的脑袋,笑道:“恩人和沈公子稍坐,我这就给二位去弄醪糟冲蛋。”
姜映梨还真有些饿了,但比起冲蛋,她更想尝点旁的。
“林娘子,你这除了醪糟冲蛋,可还有别的吃食?”
晚娘想了想,迟疑道:“我新学了做醪糟糕。”
上回闹出那茬要命的事后,晚娘就自己在家摸索着做糕点,一些简单的糕点总算是会了。
只是到底拿不出手去售卖,也就给自家闺女解解馋。
姜映梨直接道:“我想吃酒酿圆子,林娘子可会做?”
“酒酿圆子?”晚娘一怔,看了眼自家丈夫,讷讷道:“我不曾做过……”
姜映梨倒是来了兴致,主动道:“这个很简单的。你家中可有糯米粉?”
“有的。”
“你取一碗糯米粉,再用温水一点点倒入化开,搅拌成面团,再搓成长条,切成黄豆大小,再一个个揉搓成小圆子,下锅热水煮熟,待得小圆子飘,再放入醪糟冲蛋里便是一碗正正经经的酒酿圆子了。”
姜映梨详细说了一遍做饭,顿了顿,她砸吧了下嘴,“若是麻烦便算了,来一碗醪糟冲蛋吧!”
晚娘回过神,急忙道:“不麻烦不麻烦,听着仿似不难。恩人先且稍等,我这就去做来试试!”
说完,她就匆匆忙忙回了后堂厨房。
林莫领着两人坐在最里面的桌椅,生怕两人冷,还把温着的酒的小泥炉挪了过来,酒香袅袅,暖融融的飘在空气中。
林莫笑道:“沈公子和恩人可要喝些酒暖暖身子?这是新酿的醴酒(米酒),味道清甜,不算多醉人。午后喝着最是不错。”
沈隽意摇摇头,“多谢好意,我下午还有课,实是喝不得。”
倒是姜映梨闻言觑过来,林莫见此,很有眼力见地给她倒了一盏,“恩人尝尝。这酒最是适合女子喝了!”
姜映梨:“多谢。但林掌柜还是莫要喊我恩人,唤我名阿梨即可。”
说着,她浅浅抿了口,米酒口感清醇微甜,入口绵软不刺激。
特别是这加到温热的口感,更是恰到好处。
“好喝。”她忍不住朝着林莫竖起大拇指,赞叹道:“林掌柜,你酿酒当真是了得。”
林莫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比不得旁人的……”
说话间,晚娘已经端了两碗酒酿圆子出来,放到两人跟前,颇有些忐忑,“恩人且看看,是不是这样做?”
圆乎乎半透明的糯米小团子在水中浮浮沉沉,醪糟冲蛋白黄白黄的围绕着小团子,其上还撒了几颗红艳艳的枸杞。
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姜映梨低头觑了眼,又用勺子挖了一勺,吹凉入口,糯米团子弹牙有嚼劲,中和了醪糟冲蛋的浓郁冲击,比起以往更多了几分温润口感。
她满意地朝晚娘颔首道:“就是这个味道。林娘子做得极好吃,若是再往里面放些藕粉冲合,口感会更加绵密浓稠。”
“现在冬日里可吃热的,待到了夏天,往里面放些冰块,或者是在水井里冰镇下再喝,就是正正经经的冰雪冷酒圆子了。”
晚娘也是头回听到这种吃饭,此刻牢牢记着,见姜映梨喜欢,她心中也松了口气,就是又想起什么,偷偷望了过来。
顿了顿,她低声问道:“恩人的意思,我们能把这个拿出来卖?”
“为什么不可以?”姜映梨惊讶。
沈隽意倒是明白晚娘的心思,觑了眼姜映梨:“这方子是你想的。”
时下看重方子传承,有时一个正经的方子是能流传几代的,令家中几代都能兴旺。
姜映梨恍然,她还真没这个意识,在现代已是信息大爆炸,想要做什么样的菜,就是宫廷菜都有各种视频和资料供人选择。
自是不理解敝珍自帚的行径。
“这东西是林娘子做出来的,自是能用的。”姜映梨说着,看向晚娘,“我还想每回来,都能尝到呢!”
见她浑然不在意,晚娘心中感激,连忙道:“恩人想什么时候来吃都可。”
说着,她心里琢磨着再照着姜映梨说的那样用藕粉再去调制一碗,看看哪个更好吃,故而道:“那我不打扰恩人和沈公子了,若是有需要,尽管喊我们。”
等到两人都走开,姜映梨和沈隽意才得以慢慢吞吞地享用美食。
姜映梨边吃边抬眼觑着慢慢吞吞吃东西的沈隽意,他垂眉用膳的样子很是优雅。
明明是一样吃饭的东西,他做来就是比旁人更多了几分流畅雅致,背脊挺拔,动作慢条斯理。
姜映梨眸子转了转,扬眉道:“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不会再与我说话了呢!”
沈隽意咽了口圆子,闻言,他缓缓抬起眉眼,热气氤氲了他如画的眉眼,脸上的表情很是认真。
“我没生你的气。”
姜映梨撇嘴:“是吗?若是不生气,为何不理我?沈隽意,我早就想说了,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看这句话更适合用在你身上。”
“我与何荣轩什么都没有,有珠玉在侧,我再如何也不会看上他的。今日不过是场意外,我只是想给他些教训罢了,以免以后何家再唧唧歪歪的寻麻烦。”
“何家是听不懂人话的。”
沈隽意静静地听着她说话,手指拨弄着瓷勺,依稀能听到勺子碰到碗壁的低响。
良久,他又重复了声:“我知道,我没生你的气。”
他是真的没生姜映梨的气。
他生的是自己的气。
气自己护不住她。
气自己令她受人觊觎。
他自是知道,她足够优秀,足够美丽,她就像是夜空里最亮的星星,哪怕一时叫乌云遮住了光辉,待得清风吹散云幕,她的耀眼总是会被人发现的。
这样亮丽的星星,在她被遮挡光芒之时,他曾以为会永远属于自己,为此沾沾自喜着拥星辰于怀。
有时候想想,自己真是过于卑劣。
可听到她那句“珠玉在侧”,他又很没出息的欢喜。
至少,在她眼里,自己比起何荣轩,尚且是好的。
一时,沈隽意竟也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难受了。
姜映梨眨了眨眼,有些郁闷:“那你为什么闷闷不乐的?”
沈隽意垂眸:“快吃吧,不然该凉了。”
姜映梨撇嘴,蓦地伸手握住他的手掌,他的掌心出乎意料的有些微凉,相反,她的指尖倒是滚烫的。
她攥着他的手,指尖抵着他的掌心。
沈隽意觑见她纤长白皙的手指,根根莹润,仿似白玉,有什么从两人想交的肌肤传递过来。
他突然觉得有些热。
“沈隽意,看着我。”
沈隽意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话语抬头,对上了她严肃的脸。
她已经瘦了许多,曾经妩媚的五官轮廓都慢慢凸显出来,只是双颊依然有些婴儿肥,倒是冲淡了曾经那股摄人的魅惑,反倒添了几分可爱纯净。
姜映梨蹙着眉头:“沈隽意,我早就想说了……”
“阿隽。”
沈隽意蓦地纠正。
姜映梨:“……”
“别在这时候打断我的话。”
沈隽意颔首,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觑,落到她红润鲜嫩的唇瓣上,然后仿似被烫到了般,移到桌上两人交握的手。
“看哪里,看我!”她不满地喝了声。
沈隽意眼睫一颤,端正姿态,对上她的眸子。
姜映梨这才满意,清了清嗓子,“咱们住在一个屋檐下,你这种冷暴力会严重影响我的心情。长嘴可不是为了吃饭,还是为了说话沟通!”
“你这个不张嘴的毛病得改一改。我知道从前村里人误会你,令你吃了不少委屈,你又不能说给你娘听。”
“但现在你有我,咱们是一个战壕的,那些不能说与旁人的心事,你可说于我听。”
“便是有什么问题,咱们慢慢说,想办法解决就好。若是什么都不说,憋在心里,不但容易憋坏人,也容易产生误会。”
“就譬如今日,我就以为你是嫌弃我……”
“没有。”沈隽意抬起眼,眼底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从未嫌弃过你。”
他的眼神太过真诚,黑亮的眸子仿似一张透亮的镜子,纤毫毕现的印出了她的模样。
姜映梨卡了壳。
沈隽意顿了顿,缓缓道:“叫你误解,是我的过错。但今日之事,本就错不在你。我只是、只是觉得不曾护住你,是我作为丈夫的失责。”
他从不曾这般厌弃过自己的无用,自己的霉运缠身。
但凡从前他能步入考场,但凡他再努努力,但凡他有个功名,再来娶她,是不是这样的事情就能避免了?
可以说,以往淡泊名利的他,而今对权力有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渴望了。
姜映梨一怔。
她没想到,沈隽意他竟是在自卑!
想想,倒也不出奇,他年少聪颖,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按理说应当是少年英才,偏生时运不济。
想起梦中沈隽意那堆花式死法,可以说,他如今还能安安稳稳活着,都已是个奇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