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夫人闻言,颔首看来,拉住姜映梨的手,轻轻拍道:“是啊。若是生活上有难处,不必害羞,尽管说出来,我们身为师长的,自当是能帮则帮。”
别看上官鸿生活清贫,却非贫寒之辈。
正如凌降曜求拜上官鸿无果,又愿转投赵恒渊。不仅是因为他们的才名,更因两者皆是出身地方豪族。
对比上官鸿的刻薄话语,上官夫人的手温暖,目光慈爱,是真的全然把沈隽意两人当成小辈疼爱的。
姜映梨许久不曾得到这般善意的对待,她愣了愣,回神扭头对上沈隽意的目光。
“既是山长厚赠谢礼,再推辞就不美了。”她麻利地收起地契:“有了这座院子,沈隽意有个固定住所,更有益于他学习了,新年学业也能更昌隆。”
顿了顿,她朝着赵恒渊拱手,笑眯眯道,“那我就祝山长带领的云麓书院里,学子们新年个个能蟾宫折桂,让山长桃李满天下。”
身为师长的,当然是愿意看到教导的弟子个个出息。
赵恒渊笑容更真诚了些许,“承你吉言。”
“噗嗤。”
上官鸿嗤笑一声。
上官夫人瞪了他一眼。
上官鸿憋住话,斜睨了眼姜映梨。
这姑娘真真儿是厉害!
变相祈福自家相公高中!
不过,他并不讨厌。
相反,他挺中意这种爽利性子的!
上官鸿清了清嗓子,看向认真放水的沈隽意,又觑了眼棋局形势,满意地落下一子。
“对了,阿隽,我记得你还不是童生?”
“是。”
沈隽意虽有学问在身,前些年运势不佳,便是报了名,都不得入县试大门。
但他并不打算把这些说出口。
上官鸿淡淡道,“翻年二月便去下场。既入了我的门第,总不能是个白身,开学后,得空便来我处,我给你恶补。”
虽然沈隽意的底子扎实,但上官鸿觉得他很聪明,指点一二定然更好。
沈隽意恭敬拱手,“是,多谢老师。”
“你我已是师徒,便无需再言谢。客气太过,迂腐有余。”上官鸿指了指赵山长,“别什么都跟你师兄学,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例子。”
赵恒渊:“……”
沈隽意:“……学生明白了。”
随后,沈隽意继续陪同上官鸿下棋。
上官夫人检查了一遍两人送来的东西,见都不是特别贵重的东西,也没有拒绝,欢欢喜喜地收下,又命管家准备家宴招待两人。
赵恒渊留下一道用饭。
午饭很是丰盛,足足十个菜。
既有素炒的燕草碧丝,诗礼银杏,蟹黄豆腐;亦有荤菜的酒蒸鹿蹄笋,五味杏酪鸡,花蓝桂鱼,白扒通天翅,虎跑素火腿,香炸琵琶虾。
上官夫人微笑温声道:“快动筷吧,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说着,她主动夹了一筷子鹿蹄筋给姜映梨:“这是用黄酒蒸过的,不曾有膻味,你且尝尝喜欢不喜欢?”
姜映梨尝了口,入口既有嚼劲,咬开里面还氤氲酒香,她眼眸一亮,“好吃。”
“都是阿渊得了送来的,我们年岁大了,啃不动这些。你若是喜欢,晚些带些回去,还有些新鲜鹿肉,炙烤会更具有风味的。”上官夫人说着,又给她夹了一块子笋,“多吃些。”
上官夫人年纪大了,就喜欢看晚辈吃饭吃得喷香,也欢喜姜映梨这样胖嘟嘟的姑娘家。
姜映梨笑了笑,低头啃着笋。
这酒蒸鹿蹄笋最好吃的还要数里面的笋,这都是用新鲜的冬笋晒干后浸水制作的,笋干吸收了鹿肉里所有的精华汤汁,吃起来既有酒香,又有鹿肉的鲜美。
上官夫人见她表情,便知她喜欢,心中高兴。
但她也没忽略沈隽意,又用公筷给他也夹了块桂鱼。
新年吃桂鱼,莫过于寄予厚望,期盼新年蟾宫折桂。
沈隽意恭顺道谢。
上官夫人见着两人埋头默默干饭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倒是上官鸿偷偷摸摸朝着诗礼银杏多伸了两下筷子,赵恒渊就忍不住提醒了句,“……老师,您得少吃这些……”
上官鸿不开心,板着脸道,“我吃素还不行?”
姜映梨看了眼琥珀色的银杏,夹起一块尝了尝,清新淡鲜,酥烂甘馥,难怪上官鸿喜欢。
“……这诗礼银杏里若少掺些桂花蜜和糖浆,比较适合您。”
上官鸿瞪着她,反驳:“胖姑娘不是更该少吃些糖蜜吗?”
上官夫人蹙眉,在桌下暗暗拧他,瞪道:“你浑说什么?病了还不安生,吃你的燕草去。”
上官鸿吃痛,反应过来,眼前不是他那些刀枪不入的学生,而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哪怕她的确是个胖墩。
瞬间,上官鸿也后悔。
偏生他素来嘴硬,此时只能暗暗接过上官夫人端来的燕草碧丝,不情不愿地啃了起来。
上官夫人收拾完丈夫,扭头看向姜映梨,笑容满面地边给她夹菜,边道,“来,再尝尝这个杏酪鸡,这鸡腿最是……”
姜映梨连忙摆手,“不必了,师娘,我已经吃饱了。”
她最近胃口大减,今日还是因着菜色丰富,才多用了些饭食,这回肚子里都是沉甸甸的。
上官夫人闻言,顿时脸色一变,“阿梨,你莫听他们瞎说。他们读书人讲究翩然若仙,且不想想,仙女不吃五谷杂粮,哪轮得到他们。”
“你这样的既有福气又健康,合该是最好的,便是今后生娃娃也能比旁人顺畅些。”
她想起自己女儿羸弱病瘦,这才会生个孩子都能撒手人寰。
说到这,她像是想起什么,转向沈隽意,“阿隽,你可别同旁人那般……”
沈隽意望了眼姜映梨,“我娘也说能吃是福。”
上官夫人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的确并无嫌弃,顿时对他高看一眼,又继续给姜映梨夹菜,“说得没错。来,阿梨,你多吃些,你似乎比上回消减了些许,可是最近累着了?”
姜映梨:“……我是真的吃不下了。”
师娘怎么说话跟沈隽意的娘一模一样!
“你莫非是生了你老师的气?”上官夫人拧眉。
上官鸿浑身一震,抖擞精神。
姜映梨看了眼正襟危坐的上官鸿,略微妥协:“……我再吃两口吧!”
上官夫人满意夹菜。
老头子难得收个小徒弟,还自带个小媳妇。
姜映梨瞧着就比她早逝的闺女还小些许,又会来事,懂事明理,她满腔慈爱无处发泄,可不得稀罕稀罕!
之后姜映梨肚子都被撑得溜圆溜圆,最后还是她死命喊着实在是吃不下了。
上官夫人才遗憾作罢。
至于上官鸿,他被限制了大部分吃食,只能扼腕欣羡姜映梨的待遇。
吃罢午饭,又坐着歇了会儿,两人便提议告辞回家。
上官夫人热情地送了两人出来,期间姜映梨的小背篓再次变得满满当当,里面都是上官夫人硬塞的回礼。
赵恒渊也打算离开,便主动道,“你们要去车马行?我送你们一程吧!”
沈隽意拱手:“劳烦山长了。”
赵恒渊:“……你我既是同门师兄弟,在外你唤我山长尚可,私下不必如此拘礼,喊我一声师兄即可。”
这便是认可了沈隽意的意思。
赵恒渊虽然先前觉得有个这般年岁小的师弟很是别扭,但坦然接受后,他反倒是发觉不少沈隽意身上的闪光点。
沈隽意从善如流,“师兄。”
赵恒渊满意颔首,主动搀扶了一把沈隽意上车。
姜映梨紧随其后。
赵恒渊的马车很是低调朴素,但用的木料却极好,驾车的也是极好的马,马车里也铺着温暖的地毯,故而行走间很是稳当。
赵恒渊看了眼沈隽意的腿,关切道,“你的脚伤如何了?可有好转?”
“嗯,多谢师兄关心。看过大夫了,已经好了许多。”
闻言,赵恒渊像是想到了什么,“是那位胡大夫给你看诊的?”
“是的。”
“这位胡大夫不但治好了老师,连降曜的病情也得到了控制。像他这般医术高明之人,居然隐藏在山野市井,实是与世无争的贤人。”赵恒渊感慨道。
姜映梨:“噗。”
要是胡掌柜听到自己被德高望重的赵山长评论为“贤人”,怕是得诚惶诚恐地跳起来!
赵恒渊闻声望来:“怎么了?”
姜映梨抬手掩住嘴,清了清嗓子:“……没事,就是被风呛了一口气。”
赵恒渊望着遮挡严密的车壁,有些茫然。
沈隽意抬手替姜映梨拍了拍后背,“没事吧?”
而随着他的动作,姜映梨还真打出了个饱嗝。
姜映梨抬手捂住嘴,但嗝却如遮挡不住的咳嗽,一个接着一个往外冒,她忍不住瞪眼了眼,看向沈隽意。
沈隽意本来是好心,不曾想姜映梨竟会如此,一时也有些怔愣。
可望着她惊愕得圆溜溜的眼眸,再加上她这副模样,就像是只呆萌的小河豚,很是可爱。
他忍住想戳姜映梨腮帮子的手,掩住眼底的笑,尽量严肃地开口。
“应当是刚才吃得多了,如今走动,岔了些许气。”
姜映梨:“……”
她看到他在偷笑!!
“我……嗝……我……嗝……水……嗝……”
一字一嗝,姜映梨瞬间都自闭了,干脆半句话都不说,但饶是如此,依旧止不住。
就是素来她脸皮厚,此刻整张脸都涨红了。
可恶!
为什么没有止嗝药!
都怪她刚才不忍拒绝慈爱的上官夫人,吃多了才导致胃胀气……
而此时不只是沈隽意,就是赵恒渊都不禁有些想笑。
姜映梨虽然如今胖乎乎的,但皮肤已经养好了,整个人白嫩嫩的,在年长的赵恒渊看来,便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考虑到小姑娘脸皮薄,赵恒渊也是个端方的性子,故而很是礼貌地克制住了。
他关心道:“是想喝水吗?前面还有家酒楼开张,我们且去买两碗温茶喝一喝,很快就能止住的。”
说着,他就指挥着车夫动作快些,很快就停到了一座装修豪华的酒楼前。
虽然是新年,酒楼里却并不缺生意,小二和掌柜都忙得热火朝天,主要是城里不少人家都愿意来他们酒楼里定了招牌菜,也算是给新年增些风味。
但也有不少人拖家带口的出门来吃饭,还有些是新年应酬之类的,所以酒楼里也很是热闹。
小二见到他们,很是热情地上前作揖,说吉祥话:“先生,公子,姑娘,新年顺遂,万事如意……”
赵恒渊随手撒了一把铜钱给小二当新年贺喜钱,“给我们上一碗茶来。”
“是是是。”小二接了赏钱,笑容愈发真诚。
过年当差,为的就是这些喜钱,遇见大气的客官,一次都能给一个月的工钱。
他把几人领着坐下,就匆匆忙忙去端了茶壶碗过来,然后倒了一杯热茶送到猛打嗝的姜映梨跟前。
“姑娘这是吸了冷气,岔了气了,姑娘喝茶的时候,别呼气,就憋着气,一口气喝几杯温茶就会好的。”
小二很是细心,准备的茶水的确是温的,姜映梨就听话地憋着气,猛喝了两盏茶水,总算是把嗝给止住了。
她捂住喉咙,感觉总算活过来了,她真诚地跟小二道谢,“多谢。”
“应该的。”小二笑眯眯地给赵恒渊和沈隽意也倒上茶水,“先生,公子,这是我们东家才从西南客商那买来的白茶,你们且尝尝。”
“不用……”
他们还没来得及拒绝,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
“小二,把你们这最好的糕点都上几碟来。”
几人转身望去,就看到一身崭新紫裳的何荣轩,大冬天的他手里还持着一把玉骨折扇,瞧着倒颇有几分风流姿态。
何荣轩眼眸闪亮,大跨步上前,走到赵恒渊的身前,恭敬地拱手道,“学生何荣轩见过山长。祝山长新年喜乐!”
赵恒渊微微扬眉,他想了想,总算是记起了他,“你是何家的人?”
“是,学生陪同父亲出门应酬,家中祖母也喜好这酒楼里的菜肴,便想着一道出门来用膳。”何荣轩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