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也想不到，碧春口中的夫人，就是母亲生产那夜，替母亲接生下弟弟的夫人！
夫人还是先前的样子，年岁与母亲相当，面容惊艳，身上充满了成熟女人的韵味，音容笑貌间又满是温柔与善意，让人一见便多了几分亲近。
夫人见她醒了，才敢放开脚步走进来，将药碗放在了床榻边的矮几上。
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柔声说道：
“可不就是我？姑娘，咱们之间是不是也太有缘分了？”
想起母亲生产那夜的凶险，想起自己那夜的狼狈与焦急，若不是这位夫人，母亲定然不可能生下弟弟。
再想起今日听泉寺遇险，若不是公子与夫人，她与碧春可能就真的遭遇了不测，又是他们将她和碧春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云梦牵感激地红了眼圈，她不顾碧春的阻拦，立刻就下了床榻，在夫人面前跪了下来。
“夫人与公子的大恩大德，梦牵莫齿难忘，请夫人受梦牵一拜。”
她说着就要磕头，却被夫人赶紧上前给扶了住。
“使不得使不得，实在是折煞我了。”
夫人笑着说，
“你如今是双身子，要时时处处小心为好，可千万不能动了胎气。”
最后这一句，让云梦牵整个人僵在了当场。
夫人与碧春一起将她扶了起来。
她机械地被搀扶着，被安放在床榻上，整个人都似被掏空了一般，大脑一片空白。
“夫人，
我……我真的有了孩子？”
她茫然地看着夫人。
夫人点点头，见她这副模样，不由笑着说道：
“怎么，突然知道自己有了孩子，欢喜得都不会笑了？”
其实之前，云梦牵还一直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身体上的不适，只是因为她偶尔的劳累，与害喜无关。
因为她害怕自己会有了孩子，有了一个并不受欢迎的孩子。
“夫人，我真的有了孩子？您没看错？”
她拉住了夫人的手，不甘心地再一次求证着。
“在犬子把你救回来的时候，我就给你把过脉了，你怀有身孕，已经一月有余。听你身边的丫头说，你最近经常恶心干呕、厌食嗜睡，这些都是害喜的症状。我虽然医术不精，但喜脉还是把得出来的。”
夫人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握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了下来，轻声道，
“我看你的发髻，应是已经成婚了，怎么，有了孩子，你不欢喜？”
“欢喜？”
许是夫人说话的语气与母亲太像，那样的轻声细语、娓娓动听，云梦牵心中那处最柔软的角落被触碰，眼泪也随之而来。
她垂下眼帘，任泪水一滴一滴地跳出眼眶，摇头道：
“不，夫人，我不欢喜，因为……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为什么？既然已经成婚，那么夫家定是期盼着后继有人，你怎么会不想要孩子？”
夫人倍感诧异。
“因为……因为我不
喜欢他，也不喜欢这个孩子。”
云梦牵缓缓地抬起眼帘，清澈晶莹的眼睛里，悲伤似水一般弥漫着。
夫人为她这双眼睛动容，心里不由一疼，又握紧了她的手，语重心长道：
“姑娘，你可能不喜欢他的父亲，所以就会迁怒于孩子，但你有没有想过，孩子何其无辜啊！他是一个生命，此刻就在你的身体里鲜活着，他的血脉与你相连，若你不要他、不珍惜他，还有谁会要他、会珍惜他？”
不得不说，夫人的这一句话，刺痛了云梦牵的心。
抛开其他不谈，这只是一个小生命，此刻就在她的身体里，只有她能决定这个小生命的去留，如果她不要他，他还能求谁让他留下来？
他的确无辜。
似有一只小手在她的心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孩子在嘤嘤哭泣，无助的喊着她“杀人凶手”。
可是想起芳华泉那夜，她还是过不去心里这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哽咽道：
“我知道，他是无辜的，可他就不应该出现在我的身体里，我怕将来我一看到他，就会想起他是怎么来的，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同为女子，从她的话中，夫人似是了解到了什么。
她深深地叹了一声，说道：
“也许有些话我不该说，但是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又不吐不快，我比你年长，索性就托个大，跟你说上几句。”
“夫
人不必这样客气，你救了我两次，如同我的再生父母，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夫人点点头，道：
“刚才你说，你怕将来一看到孩子，就会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其实我想告诉你，事实并非如此。当年，我肚子里有了孩子，可是由于身份有别，孩子的父亲不能娶我……”
说到这里，她略带羞涩地笑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不怕你笑话，当年我与孩子的父亲两情相悦，私底下偷偷交往，结果……就有了孩子。话又说回来，当我发现有了孩子之后，也是慌得不行，孩子的父亲迫于家族压力不能娶我，想把我安置在外面，可是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我不得不远走他乡。当我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时候，我就开始恨孩子的父亲，恨他为什么让我有了孩子却不能娶我，恨他为什么让我承受这样的痛苦，我甚至想用打掉这个孩子来报复他……可是眼见着肚子一天天地隆起，孩子开始有了动静，他总是在我的肚子里动来动去，一会打我一拳，一会踢我一脚，有时候还会干脆翻个跟头、打个滚，弄得你又痛又痒，但更多的，却是快乐。他总会给你惊喜，让你从一个孤苦无依的人，变得越来越幸福，而这样的幸福，只是因为有了他。”
夫人在说话间，脸上一直洋溢着无与伦比的幸福与满足，
“后来，我历尽千辛万苦，终于
将孩子生了下来，他就成了我的全部，正是因为有了他，我才会什么都不想，一心只想着怎么把他好好养大，什么人什么事都比不上他重要，他是我快乐的源泉，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更是我全部的感情寄托与希望……”
她拍了拍云梦牵的手，苦口婆心道，
“我接生了这么多孩子，没有一个母亲在看到自己的孩子之后，不是充满幸福的，哪怕生产的时候九死一生，哪怕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姑娘，听我一句劝，也许你现在不想要他，可是当你九死一生地生下他，你就会发现，什么孩子的父亲、什么不堪的往事，你看着孩子，只有喜欢、只有高兴、只有幸福，孩子一笑，你就会忘却世间所有烦恼，只想陪着他笑，让他每天都笑。孩子叫你一声娘亲，你就想把全天下最好的都给他！孩子会成为你最好的感情寄托，他会让你幸福的，相信我。”
夫人说了很多，云梦牵相信，这是她的切身体会，否则不会说得如此动情。
她从夫人的脸上看得到，她身为一个母亲的幸福与满足。
她的眼神，与母亲在世时，每每看到她的眼神一模一样。
这就是母爱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也许只有真正做了母亲才能体会到这种心情。
而现在的她……不得不承认，却已经被夫人打动，原本那种坚定的心情，竟有些动摇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