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前, 龙未山曾有双杰。
人皆言, 最绝不过龙未双杰。一个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一个是艳若桃李的风流公子,赢尽天下女子芳心。前者说的是容子修,后者, 便是他的同胞兄弟容远岐。当时人称大容公子与小容公子。
这小容公子虽是生就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与性情, 于情之一事上却不甚主动与上心,情动得也颇晚。且这一动, 便如泛滥的洪水, 一发而不可收。
小容公子容远岐,情窦初开于一十八岁那年。
那一年,他随容子修一道赶赴飞扬岛, 观景家的进阶礼。景家的进阶礼设在海边, 其闻名于世的碧海银沙之上。
景家的初阶弟子服是清一色的月白, 高阶弟子服则是素雅清淡的梅子青。不论是初阶还是高阶, 飘飘然立于银光胜雪的细沙之上, 都很有些出尘脱俗的仙逸之感,恍若一众降于皑皑雪地之上的九天仙人。
不同于容氏禅修举手投足间的优雅翩跹, 景家矢修素以从容淡然享誉东陆,泰山崩于顶而能面不改色,喜怒更是不形于色。
景家的进阶礼虽比不上容氏进阶礼郑重繁絮,却也是要走过好几道仪式的, 颇为耗时, 不知不觉便从清晨到了黄昏之际。
容远岐生性洒脱不拘, 对这种流于形式而又冗长繁琐的仪式向来不感兴趣,便有些意兴阑珊,却又碍于客套不得不强忍了下来。他伸出一指,戳了戳身旁一袭紫衣的容子修,待容子修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轻轻动了动唇,做了个“无聊透顶”的口型。
容子修面不改色地轻斥了一声,“莫闹。”遂转回头,不再理睬胞弟,继续观礼。
“整日端着,就不累么?”容远岐小声嘀咕道。没过多久,实在感觉百无聊赖,便不动声色地转了身,面朝海的方向看去。这一看,双眼不由得放了光。
飞扬岛碧海银沙的落日,是东陆四景之一。
此时正值落日归海,浮在海天相接之处,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蔚蓝的海水染成殷红。不远处的海面,有飞鸟在其上盘旋,翅膀不时擦过水面,挑起朵朵水花。
容远岐从未见过海景,只觉得眼前之景美不胜收,恰如恬静的少女一般令人舒适。就是可惜了这一番美景,除了他,竟无一人赏识。
容远岐目光随意扫过一众从容淡定的矢修,眼中突兀地闯入一袭月白色的身影——一名年纪轻轻的初阶矢修,静悄悄地站在人群之外,背对着进阶礼的授服台,微仰着头,望着海平面。
和他一样也在欣赏落日?兴致不错。容远岐勾了勾唇,多看了那人几眼。
那是一个少女,一个恬静但是忧伤的少女。静立原地,眼神放空,脸上写满忧伤,与周围同门的从容淡定显得格格不入。
容远岐因自身长相出众之故,对他人的皮相便没甚么太大的感觉。在他眼中,他人的外表不外乎两种:舒服和不舒服的。
少女便属于舒服的那种,还是舒服之中的上乘。
肤透如瓷,精致细巧的侧脸之上被夕阳余晖勾上了一道金色轮廓,静谧而美好。她身上的一切,都很美好,只除了那一脸掩饰不住的忧伤。
少女望着海面出了神,容远岐望着少女出了神……
不知过去多久,进阶礼终于结束,人群四散。容子修对他说了声“走罢”,兀自提脚前行,走了几步不见他跟上,才诧异的转身,看到他定定地望着某一处出神。
容子修便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恰在此时,少女在同伴的搀扶下转身,她的同伴托起她的手,用手指在她掌上写写画画,不知写了甚么在她手掌上,便看到少女浅浅一笑,一口编贝齿晶莹剔透。
容子修不禁一愣。
少女在同伴的搀扶下,缓缓从二人身旁走过,空洞的目光始终朝着前方。容远岐这才明白她的忧伤自何而来——她的双眼竟然是看不见的。
进阶礼毕之后,因容子修尚有些族务要与飞扬岛岛主晏孔阳相商,兄弟二人便在岛上住了下来。
容远岐常常会在海边见到那个面色忧伤的少女。每次见到少女,他的视线便总会不由自主被她吸引。他发现,少女不仅看不见,也听不见。他向飞扬岛的矢修打听得知,少女原来是岛主之妹,闺名唤作晏衣,小字霞衣。
晏衣并非天生目盲耳闭。作为飞扬岛主唯一的亲妹子,从小众星捧月着长大,原本也是个天真烂漫、活泼开朗的性子。所有的不幸,始于晏衣三年之前的箭神谷之行。
晏衣钟爱矢道,对于矢道神器的追求也高,寻常的灵弓入不了她的眼。晏氏兄妹双亲早逝,晏孔阳对又大了晏衣许多年岁,是以,对这个妹子便是统统有求必应。
得知妹子心系上古神弓龙舌,便二话不说答应替她取来。晏孔阳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既然应下了,即刻便动身去了箭神谷。龙舌藏于箭神谷中,被两头守谷神兽看守着。
晏孔阳入得谷中,与两头神兽一番殊死搏斗,神兽一死一逃,他自己也挂了彩,却终是将龙舌取了回来,亲手交给了这个被他视若掌上明珠的妹子。
岂料,这把龙舌弓在晏衣手上还未捂热,变故便生了。
那只逃走的神兽循着龙舌的灵迹寻到了飞扬岛,带着勃然怒意。神兽出现在晏衣面前之时,她正爱不释手地试练此弓。年轻的初阶矢修,在神兽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层薄纸,一戳就破。
等晏孔阳闻讯赶到之时,晏衣已去掉了大半条性命,龙舌也被神兽夺了回去。
晏孔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奄奄一息的晏衣救活。却不知,神兽的掌中含毒,无人可解。晏衣自醒来之后,便再也看不见、听不见。好好一个明媚活泼的少女,自此便成了这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为此,晏孔阳心中自责难当。
得知事情原委之后,容远岐才恍然大悟,晏衣的忧伤从何而来。心下可怜这个少女,替她可惜。如花的年华,从此以后便要在无声无息的黑暗中度过。
晏衣每日都要站在海边,微微仰着头,望着远处的海面,虽然她甚么都看不见。
容远岐便远远在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有时,也会被她的哀伤感染。于是,心中渐渐生出渴望,无比急切地想让她笑起来。只不过,晏孔阳将她保护得很好,陌生人等根本无法接近她,容远岐也不例外。况且,她将自己也封闭得牢牢的。他依然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独自哀伤着。
不久之后,容远岐终于等来了机会,走近了晏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