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之后,容佩玖十六岁,晋高阶,成为容家族史上为数不多的高阶杀修之一。
是年,恰逢容家四年一度的进阶礼。此次进阶礼被授予高阶修士服的弟子,除容佩玖之外,还有容舜华与另几名在这四年间晋升高阶的容家弟子。
四年前的不死城之行过后没多久,容舜华便也晋了高阶,但是却错过了那年容家的进阶礼。
女子十七而晋高阶,于东陆史上实在是凤毛麟角。自此,容舜华名声更胜从前,容子修深以为傲。是以,那年容家的进阶礼格外的隆重。四大家族有头有脸的人物纷至沓来而观礼,也有许多其他家族的弟子不请自来,只为一睹容家舜华的风采。
这一日,容佩玖很早就醒了。洗漱完毕,坐在镜前梳妆。这些年来,为晋高阶,容佩玖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席不暇暖,从来未曾仔仔细细地瞧过自己的这张脸。七八分肖似的面庞,透过铜镜,容佩玖仿佛看到了另一人,瑰姿艳逸,华茂春松。
叹口气,苦笑一声,父亲也算是名满东陆的美男子,为何到了母亲眼里却成了不屑一顾之辈,避之唯恐不及?
梳妆完毕,容佩玖来到云岫苑后容远岐的衣冠冢前,磕了三个头,静静站了一刻钟。
回到云岫苑,站在晏衣房门前,犹豫了一瞬,手终于扬起,敲了敲房门,唤了声“母亲”。
“进来罢。”晏衣的声音自房内传来。
容佩玖推门而入。
晏衣正坐在桌前擦拭乌麒,乌麒是晏衣的弓。桌上放着一把带鞘的匕首,这把匕首是晏衣最为心爱之物,不分场合地带在身上。
“母亲,今日是小九的进阶礼。”容佩玖先开口道。
在容佩玖面前,晏衣从不会主动开口。
“知道了。”晏衣看也不看她,继续擦弓。
容佩玖突然有些无所适从,之前想好的话全都哽在喉中,说不出来。只静静地站在晏衣面前。
晏衣却将乌麒猛地往桌子上一拍,勃然大怒道:“你是什么意思?想让我观礼么?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不止今日,以后你最好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望着晏衣因发怒而扭曲的脸庞,容佩玖反而笑了。母亲,第一次在她面前发火了。母亲,终于不再是漠视她了。自己到底是未彻底灰心,竟然会奢望母亲去观礼,竟然没想过她怎会愿意看着这张肖似父亲的脸再穿上肖似父亲的衣袍。
“母亲息怒,小九走了。”容佩玖面色平静地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里面传来茶杯摔碎的声音。
容佩玖一口气跑了出去,站在云岫苑外,仰头,朝阳已经升起,强烈的光线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容佩玖深吸一口气,眨眨眼,将泪水逼回眼眶,扯扯嘴角,至少外面阳光明媚啊。
容家的进阶礼分两步进行。第一步是起誓礼,第二步是授袍礼。起誓礼在天地树下进行,因此外族不被允许观礼。
容佩玖赶到天地树时,容舜华已经站在树下了。
“大姐姐。”容佩玖走了过去,唤道。
容舜华朝她笑笑,牵起她的手:“小九。”
容佩玖不露痕迹地将手抽出,在容舜华身旁站好。容舜华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其余几名新晋高阶的容家弟子也陆续到场之后不久,容子修与七名长老走了进来。
众弟子齐声唤道:“宗主,长老。”
容子修点点头,许是由于爱女的关系,容子修平日严厉的脸上多了几许柔色。
处尘长老朝容佩玖眨眨眼,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容佩玖轻轻一笑。
起誓礼开始。
新晋高阶的容家弟子们跪在天地树下,七位长老盘腿而坐,将弟子们围在中间。
容子修站在天地树前,开始引导弟子们诵唱弟子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晨宿列张;盖此身发,四大五常;守真志满,逐物意移。今以魂起誓,穷极一生必忠于神道,以身相护,直至灵灭。”
弟子誓诵唱完毕,七位长老开始齐声念诵圣祈咒,天地树开始泛出蓝光,很快便被一层蓝光盈罩,自每位弟子的头顶飘出一根细如游丝、幽蓝的本灵,这些本灵争先恐后向天地树游去,与天地树周围的蓝光融合,突然蓝光大盛,从天地树上传出无数人语声。
容佩玖侧耳聆听,虽然有无数道声音,但是每一道声音都在诵唱相同的内容:“以魂起誓,穷极一生必忠于神道,以身相护,直至灵灭……”
天地树周围的蓝光逐渐消失,重新恢复了宁静。
所谓起誓,便是以魂起誓,将一丝本灵注入天地树,成为天地树脉魄的一部分,世世代代护卫龙未山。
容子修宣布“起誓礼成”之后,众人还要赶到朝露台,进行进阶礼的第二步,也是最受瞩目的一个仪式,授袍礼。
容子修与七位长老先起身离开。
容佩玖与容舜华及其他新晋高阶弟子一道,赶往朝露台。
朝露台此时已是宾朋满座,一派谈笑无穷。
在座的有昆仑山褚家的宗主褚如讳、褚清越及几位褚家弟子,有星沙山景家的宗主景承息、景宗主的公子景攸宁及几位景家弟子,有飞扬岛晏家的宗主晏孔阳及几位晏家弟子,还有其他一些家族的宗主和弟子。
朝露台正南方位是一个巨大的汉白玉台,授袍礼便要在这个汉白玉台上完成。
七位白衣飘飘的长老正襟危坐在汉白玉台上,容子修站在台子的正中,先对前来观礼的宾客致谢,然后宣布授袍礼开始。
第一位上台的弟子,自然是容舜华。
容舜华缓缓起身,面带微笑,缓缓朝汉白玉台走去。
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交口称赞:“千年也难得出这么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容家舜华,简直妙极!”
容舜华走到台上,在七位长老中一位名叫静远长老的身前站好。静远长老从侍从手中捧着的托盘中,取出紫色高阶禅修服,向天高高抛起。高阶禅修服落下来,穿在容舜华身上。
静远长老笑着对容舜华道:“舜华,恭喜。”
容舜华矮身施礼:“多谢静远长老。”
容舜华转身,往回走。朱唇修眸,轻纱妙婧,广袖飞舞,长裙席地,散落一地优雅,也射中了一众青年弟子的心。
容舜华自那一年起,成为东陆女子德容典范。
接着是其他几名弟子。
容佩玖由于年纪最小,排在最末一位。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容舜华吸引了去,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除了几双眼睛,从她起身到走上台,始终注视着她。
为容佩玖授袍的,是处尘长老。
处尘长老从侍从的托盘中,取出如烈焰一般耀目的高阶杀修袍,为容佩玖披上。
处尘长老擦了擦酸涩的眼:“小九儿啊,老夫终于看到你穿上这件衣袍了!你爹要是还在,该有多高兴……”
容佩玖笑笑:“长久以来,小九多亏长老照顾,长老的恩情,小九永生难忘。”
处尘长老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处尘长老又仔细盯着容佩玖看了一会,欣慰道:“不错,不错,果然只有这身衣袍才能配得上我家小九儿,我家小九儿哟,长大了!”
礼毕,容佩玖一个利落地转身,朝台下走去。
盯着容舜华的视线中,有几道无意间移到了容佩玖身上,便再也移开不得。满眼只看得到一人,如从万缕霞光中走来。
“敢问阁下,这位姑娘是谁?”好半天,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向身边的容家人询问。
“容远岐之女,容佩玖。”那人答道。
“怎的此前从未听说过容家有此等妖娆绝色?”
“哼,什么绝色!我容家从不以此等张扬之色为美!更何况,她恣意骄纵,目无尊长,心术不正,背离正途!”那人忿忿道。
“原来如此,看来是空有其表,那倒是比不上容舜华了。”
“哼,岂止比不上,简直是云泥之别!”这位被询问的容家人正是此前被容佩玖当堂嘲笑过的容念常。
东陆人重德,评价女子时,以德为先。这人听到容念常这么一说,目光重又转回容舜华身上。这年的进阶礼后,容佩玖恣意张扬的名声也传了出去。
星沙山这边,景攸宁手举着酒杯,正要送入嘴中,突然眼睛一亮,酒杯停在嘴边,眯眼凝视容佩玖,半晌过去,才把杯中物一口饮尽,笑了笑,道:“明明生了一张媚不可言的脸,眉眼间透出的却是清冷,给人的感觉又并不违和,有意思。”
飞扬岛这边,晏孔阳满眼含笑地望着远处的容佩玖,绯红色的衣袍在随风扬动,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的男子,意气风发地向自己求娶晏衣。
昆仑山这边,少年褚玄商揉了揉眼睛,对身边的堂兄说道:“这姑娘真厉害,年纪轻轻便成了高阶杀修。”过了一瞬,又道,“不光有本事,还很好看。都说容家舜华名动天下,我看不过如此,至少便比不上这位姑娘的颜色。堂兄可知这姑娘是谁?”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褚清越回答,褚玄商好奇地转过脸去,只看到褚清越紧抿着唇,眼神专注灼热,似要与那一抹烈焰融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