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庆殿里。
安陵容到的时候,里头都折腾完了。
华妃发泄过,正站在端妃的床榻之前,恶狠狠地盯着端妃。
端妃目眦欲裂,眼中死寂一片,也看着华妃,道:“当年你不分青红皂白,把所有的事情都在加我的头上,深夜闯进我的阁中,灌我喝下了一碗红花。”
华妃自然听不进去那些辩解,眼里的恨意愈发浓了,她道:“那碗安胎药是你端给我的。整个王府里就你与世无争,我才信你两分。”
端妃默然良久,她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半晌才缓缓说道:“我也已经认命了。”
二人对峙着,华妃眼里满是泪水,满是不甘,而端妃满眼都是哀戚,脸上也是苍白无比,没什么生机。
而这时,殿门口守着的吉祥看见安陵容和曹贵人一起来了,大为吃惊,匆忙通报一声,安陵容已经走了进去。
床榻上的端妃在这时看向门口。
她稍微坐正了一些,语气淡漠,道:“没想到,本宫一贯冷冷清清的延庆殿,今日倒是来了这么多人。”
这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听着语气,安陵容只感觉凄楚哀伤。
“华妃娘娘。”
安陵容对着她服了服身,曹贵人也走上前去拉了拉华妃,对着她摇了摇头,又低声道:“近来宫中事端太多了。”
“您这件事要是闹得太大,皇上知道,又要不高兴了。”
曹贵人本来是劝华妃的。
谁知华妃今个儿脾气格外的大,也不搭理曹贵人,只死死地盯着安陵容,问道:“怎么?”
“你来这里做什么?又想来看本宫的笑话么?”
“……”
安陵容默了默。
她可没那么无聊,需要整日里看别人的笑话,来作为自己宫中生活的调剂。
更何况。
华妃对皇上一腔真情,到头来却是被嫌弃,又落得那样的一个下场,这事儿本来已经很可悲可叹了,实在是不必再看华妃什么笑话。
“娘娘想多了。”
安陵容面无表情,缓缓回答道:“嫔妾从来都不觉得,娘娘身上有什么地方是觉得可笑的。”
华妃不吭声,曹贵人又拉了拉她,对着华妃一直摇着头。
“本宫却觉得你可笑!”
华妃像是仍觉得不甘心,指着安陵容就道:“小门小户的出身,为了恩宠拼命往上爬的模样,实在是滑稽!”
“是么?”
安陵容唇角带笑,认真想了想,颔首道:“华妃娘娘,倒是没说错。嫔妾一无所有,自然只能依靠讨皇上喜欢,得到恩宠。”
“不过……华妃娘娘您,难道就没有努力去讨皇上喜欢了么?大家都一样,实在也分不出什么高低。”
华妃被安陵容一噎,又是险些说不出话来。
安陵容与华妃对视着,虽微微垂眸以示恭敬,可腰板儿挺得笔直,一副并不愿意退让的模样。
华妃还要发作,这时候颂芝却从外头进来,凑到华妃耳朵边上,低声耳语道:“娘娘。”
“年大将军那边安排的陈大夫进宫来了,现在已经到了翊坤宫了呢。咱们要不要,先回去呀?时辰不早了呢。”
一听这个,华妃面色稍微变了变,再瞪一眼安陵容,什么都不说,拂袖而去了。
她一走,曹贵人自然跟着华妃一起离开,临走之前回头看看安陵容,不动声色对她稍微点了点头。
只片刻,原先还喧嚣的阁殿里头,就安静了下来。
安陵容松了口气,自顾自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头,这才有机会看看床榻上坐着的端妃。
“吉祥,去帮你家娘娘盖好被子吧,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安陵容对着吉祥说了一句,吉祥立即应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帮着端妃掖好了被角,又准备出去倒茶。
“不必这样麻烦了。”
安陵容却没有多留的意思,只是看着床榻上的端妃,端妃也在看她,眼神深邃,并不先开口。
“今日也是听说出了事情,才赶忙过来的。”
安陵容解释了一句,料想以端妃的细致,她刚刚和曹贵人的“眉来眼去”端妃已经看在眼里了,又补充道:“先前在御花园,遇到曹贵人了。”
“她带着温宜帝姬出来玩呢,粉粉的跟团子似的一样的人儿,可爱极了。”
一提到温宜,端妃原本冰霜一样的脸色,这才缓和些许,稍稍点头,怅然道:“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呢。”
“嗯。”
安陵容不置可否,仔细观察端妃神色,又道:“可惜,有那样一个额娘。曹贵人……其实心里对华妃也很是不满呢。”
说到这里,安陵容又露出“失言”的模样来,忙解释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的罢了。就是不晓得……”
“来日华妃若遭难,曹贵人会如何呢,想来也是首鼠两端,跟个墙头草似的。这样的人照顾公主,虽然是真心,品行却……”
端妃不作声了。
她又打量安陵容几眼,若有所思,直到看着安陵容隆起的小腹,神色才更柔和了几分。
“唉,这也是无法。”
安陵容默默不语,状似无疑道:“康熙爷在时,便常有低位嫔妃将孩子交给高位嫔妃抚养的先例。”
“端妃娘娘身子不好,若能调理得更好一些,将来说不准也能有养育孩子的机会呢。”
“……”
端妃并未应承,只是喃喃道:“但,这世上,哪有亲额娘愿意将孩子交给旁人抚养的呢,实在是……”
她顿住不说了。
安陵容颔首,心里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好太唐突去提,她们俩这还是头一回坐在一起说话呢,便道:“理是这样不错。”
“我也只是私心觉得,温宜适合更好的额娘去教她罢了。”
“时辰不早,嫔妾也不好继续叨扰端妃娘娘了。对了,来之前听闻娘娘身子不适,特意让宫女去太医院请了温实初太医过来。”
“他医术极好,不仅帮嫔妾与莞嫔娘娘保胎呢,先前还研制出了救治时疫的方子呢,娘娘若愿意,可叫他帮您看看。”
“来日若身子好些了,嫔妾孩子诞生,娘娘也可以多来看看呢。”
“还有。嫔妾今日听闻消息赶过来,也实在是心中不安,昨个儿景仁宫里,嫔妾曾对华妃娘娘说了一些话……”
安陵容急匆匆说话,也有几分唐突了端妃的歉然,不好意思地对着端妃笑了笑,不等端妃回应,就急急地带着杏儿离开了。
出延庆殿时,她正好与温实初撞上,温实初对她拱手,安陵容就叮嘱道:“端妃娘娘身子不好,又一向是个不喜欢麻烦人的。”
“你尽量劝劝她吧,要是她实在是不愿意,也不要勉强她就是。”
“是。”
温实初认真应了,正好吉祥走了出来,便领着温实初进殿。
安陵容那些话,吉祥都是听见了的,回头她悉数告知端妃,端妃长叹一口气,还是应允了让温实初帮她诊脉了。
正如安陵容想的一样。
这一回,安陵容在宫里,仍是没什么太好的名声,只是不再如从前一样被人孤立罢了。
端妃也知晓她是个有心计之人,本来有所疑虑。
偏偏一番安陵容肺腑之言,端妃没来由的想到温宜那孩子,想到宫里又快要有两个即将出世的孩子了,心中一软,对着灰白的未来,便也多了几分期盼。
再者,安陵容若一开始就提及昨日景仁宫“失言”之事,反倒像是早找好了由头来见的端妃,等到该说的事情都说完了才提及,却显得真心一些。
当日。
华妃在延庆殿与端妃起了争执之事,传到了养心殿里。
彼时皇上刚批阅完奏折,手边上摆着的,正好是一封年羹尧送进宫里来的折子,他听苏培盛说完事情,原本就阴郁的脸色愈发闷闷。
苏培盛战战兢兢。
他站在一旁,噤若寒蝉,看着皇上盯着桌案上奏折,那愠怒的模样,是大气也不敢出。
苏培盛原以为皇上要斥责华妃了。
但,皇上只是一咬牙,冷笑一声,最后不置一词。
良久。
垂着头的苏培盛在边上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觉得自己脖子都酸涩了,还是不敢去看皇上,恰巧外头有内监进来叫皇上翻牌子。
皇上理也不理,只是看向苏培盛,问道:“今日,容儿也去了延庆殿?”
苏培盛一怔,随即点头,一下子酸涩的脖颈更是难受了,便挪了挪身子,道:“是呢,还带了温太医一起去。”
皇上沉默片刻,紧绷的脸色缓和少许,说道:“去延禧宫吧。”
“是。”
苏培盛如蒙大赦,终于有了能活动活动筋骨的机会,忙出去叫人准备轿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