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殿。
安陵容、沈眉庄与甄嬛三人齐齐坐在桌案之前,三人面前皆是摆着去火的绿豆汤,只是谁都没有心思去喝。
尤其是沈眉庄。
她仿佛一点儿也不生气,表情冷得跟冰霜似的,实在是和先前那个唇角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人,相差太多太多了。
“沈姐姐,莞姐姐……”
安陵容想说什么,可沈眉庄没反应,甄嬛也只是道:“刘畚已经死了,还是被年羹尧杀死的。”
“皇上再责问,恐怕这件事,也难以如我们预料之中的一样,一举扳倒年妃了。”
……
这一点,安陵容心中也很清楚。
或许。
今日年妃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要害了夏冬春的孩子,也要揭发沈眉庄假孕之事,自然就安排好了要刘畚,再在半路杀了刘畚。
从前刘畚就发现端倪逃了。
这回,说不准也是。
偏偏今日事发突然,安陵容这头做出的应对快得出奇,刘畚都还没来得及跑出圆明园,就在半路上遇到了过来帮忙善后的年羹尧。
年羹尧一看刘畚要跑,又见宫里侍卫追他,这就动手灭口。
他怕什么?
他可是抚远大将军,是一等公!
青海叛乱未平,皇上也要倚仗他,谁敢动他!
果然。
只一刻钟后,杏儿回来了。
她带回来的消息与安陵容所料不差,年羹尧只说有人冲撞了他,他以为是刺客就砍了,并不承认别的事情。
而那位被送去慎刑司的宫女,也只是说出了宫里一位颇有资历的嬷嬷的名字,无法指证年妃。
“皇上最后只是斥责了年大将军,扣了他三个月的月例银子,就让他回去了,没有别的了。”
杏儿说完,有些胆怯地看一眼桌案前脸色十分阴沉的三个人。
只这样的话,年妃自然也就安然无恙。
“贱人!”
沈眉庄到底是坐不住了,她一咬牙,长长的指甲再次嵌入了手心里,有温热的血液顺着手掌缓缓滴落。
“沈姐姐冷静!”
安陵容急忙去握沈眉庄的手,她想一点点帮着,让沈眉庄手上的力道松开,可惜沈眉庄恨得极了,并不肯松手。
“今日刘畚一死,咱们已经失去了明面上可以指证年妃的证据了!但是姐姐别忘了,那两位江太医,还有年妃自己的表现,本就是惹人怀疑的!”
“皇上心知肚明,现在不处置,不过是碍于证据不足,以及……她还有年羹尧的维护罢了。我们……暂且对抗不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能一直这样只手遮天下去!”
沈眉庄听不进去。
“皇上忌惮年羹尧,如今青海未平,少不得以后还是要倚靠年羹尧的。难不成将来只要有年羹尧在朝中一日,年妃就要在后宫横行霸道一日么?”
“若是我非要等到他们都失势那一天才能在后宫过上安慰日子,我怕那一天都还不曾到来,我就已经被她害死了!”
“陵容,嬛儿。这次的事情你们也看见了,要不是我们早有谋算,后果会是什么样的?”
后果么。
沈眉庄褫夺封号,成为常在,幽禁玉润堂。
就连沈家,也会受她牵连。
“眉姐姐。”
甄嬛脸上也都是苦涩,不晓得她是否也因为这次的事情,而颇觉得伤怀,道:“倒也不必那么久。”
“年羹尧今天都敢如此了,可见平时嚣张跋扈惯了。皇上是天子,自然无法容忍大权旁落。更何况……”
“年羹尧,与敦亲王交好!若这二人狼子野心,想要祸乱朝纲,姐姐以为皇上还会继续容忍下去么?”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道理我都知道。”
沈眉庄到底是叹了口气,她道:“事已至此,我也实在是失望了。罢了,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了。”
“嬛儿,陵容,是我无用了些。我想歇息几日,剩下的事情,就劳烦你们多多费心吧。”
沈眉庄离开了。
她扶着采月,背影是那样孤独。
“莞姐姐……”
安陵容到底是不忍,有些不安,试探道:“眉姐姐是否对皇上已经灰心了?今日皇上的所作所为……”
甄嬛面色一凛。
她仿佛对这个话题格外敏感。
也是。
甄嬛在意与皇上的情分,可今日沈眉庄之事,推己及人,她觉得,若换成她,未必会比沈眉庄好多少。
那,她那些在意的情分,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陵容!”
甄嬛想说什么,但脑子乱乱,一时之间竟只是张开口,有些难以言语。
“莞姐姐。”
安陵容握住甄嬛的手,反倒是出奇的冷静,道:“这宫里,对皇上有几分虚假的真情已是足够。”
“再多的,只会伤己。”
“天色不早,莞姐姐也累了,先回去吧。我这话,说的是我自己想的,没有别的意思。”
她没有要否定甄嬛对皇上有情的事情,那样似乎会践踏甄嬛的自尊心,她希望,她说的,甄嬛能明白。
甄嬛要是能早些抽离出来,安陵容想,她们凭借着这虚假的“真情”,想要在宫中如鱼得水,实在是小事一桩。
“陵容……”
甄嬛有些愕然,她怔怔片刻,到底是早已明了一切的崔槿汐先回过神来,拉着甄嬛先离开了。
天色都已经抹黑了。
不知何故,今晚天黑得很快,傍晚时分连一丝夕阳都没有,安陵容只是看着渐渐沉去的太阳,对着杏儿吩咐道:“再去看看夏常在那里的情况吧。”
“要是生了,就打发人过来告诉我一声。”
“是。”
杏儿应了,又去忙活。
夏冬春生了一天一夜。
直到翌日晌午,天空中轰隆轰隆的下着雷阵雨,这雨仿佛是夏日里的最后一场狂风暴雨了。
要吹落那些夏日里才有的翠绿树叶,昭示着寒凉的秋日已经到来。
安陵容坐在屋内,听着窗户都被拍打得偶尔发出啪嗒的声音来了,就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些不安。
杏儿便是在这个时候撑着伞回来的。
她半个身子都湿透了,脸色也有些难看,进屋后,她就道:“小主。夏常在那里,有消息了。”
夏冬春孩子太大了。
哪怕七个月早产,都生不下来。
一开始胎位不正,偏偏脚又是半晌下不来,后来好容易下来了,脑袋却又卡住了。
这一卡住,几乎就过去了一个晚上。
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已经不会哭了,整张脸青紫着,早在还在母体内的时候,就断了气。
那是胎位不正,脑袋卡住的原因。
“还是个小阿哥呢。”
杏儿换好了衣裳,挪到安陵容身边,在她脚边上的蒲团上蹲坐着,叹息道:“夏常在生完以后脱了力,又流了不少血,晕过去了,到现在也没醒过来。”
“现在夏常在那头死气沉沉,章太医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说眼下唯有慢慢养着。”
“可奴婢偷偷打听到,说是夏常在此番元气大伤,以后想怀上孩子,恐怕都是不成的了呢。”
“在这宫里,不能生,仅靠着青春年华,又能得宠几时呢?更何况,夏常在原本也不是很美。”
“生孩子又伤了身子,以后的日子,会十分难过。”
夏冬春不行了。
安陵容得出结论,还是忍不住有一点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