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刘公公看出南宫皇帝的心情不太好，估摸着应该是南宫皇帝看到南宫隐之后，想起了伤心的往事。他将点好了的灯笼递给南宫皇帝，南宫皇帝接过，迈步往前走了起来。
冬日严寒，到了夜里，穿堂风更是冻得人骨头直发冷。
已经夜深了，除了掌灯守夜的侍卫之外，其他人都已经去睡觉了。
四下寂静，南宫皇帝独自漫步在院子里。
脚踩在厚厚的松软的雪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留下一个个印子。
走着走着，南宫皇帝便走到了花园。
花园里种着一大片红梅，一眼望去，红彤彤的一片，在漫天的白雪中，添了几分惊艳。
红梅，是南宫隐吩咐人种的，南宫皇帝之前，也让人种了一大片红梅，和南宫隐一样，都是为了同一个人。
慕容云从前，是最喜欢红梅的，他便为了她修建了约莫十里的红梅。
她还记得慕容云一脸傲娇的和他说话的样子：“什么叫为了我才种了一大片红梅，白雪皑皑中，一片红色，多好看啊！而且，也是为了你呀，你不是也最喜欢我泡的红梅茶么？”
慕容云泡的红梅茶，甜中带涩，初尝的时候，会有一些苦，但很快，便会感觉到一股甘甜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南宫皇帝很喜欢红梅茶，慕容云也时常给他泡来喝。
他记得，慕容云说过，泡红梅茶的红梅也是很有讲究的，需要深夜时分，或是清晨时分沾满了露水的红梅，那样才是最好喝的。
慕容云曾说过，会为他泡一辈子的茶，可终究是失言了。
南宫皇帝的脑海里不断涌出他和慕容云的回忆，几乎要被拉入另外一个世界，是一道奇怪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目光一凝，看向发声处，有个人影在那儿，许是夜色朦胧醉人，那个隐隐约约的人影，竟然和他脑海里的某个人，融合在了一起。
“云娘？！”
两个字，几乎是从胸腔里蹦出来的，带着颤音。
那个人影似乎被吓到了，快步跑走。
南宫皇帝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追了上去，前面的人跑得很快，但再快，也不过是一名女子，怎么能跑得过他一个男子，很快，便被他追上。
他死死的抓着她的手，像是怕她再逃跑一般：“云娘！”
那人身子有些颤抖，她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和记忆中的那个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南宫皇帝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他记得这个人。
是隐王府的厨娘，似乎姓云。
“奴婢见过
皇上。”
慕容云行礼问安，她庆幸现在是晚上，夜色深沉，南宫皇帝无法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她睡不着，所以才来了后花园，也是想着摘一点梅花，为南宫隐做梅花茶喝。
可谁知道会这么巧，居然碰到了南宫皇帝。
“你深夜在此作甚？”
南宫皇帝松开慕容云，头隐隐有些疼，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在同一天，在同一个女人面前，如此失态。
明明这个女人，同他的云儿，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可是为什么，在她的身上，他总是能看到云儿的影子？
“奴婢深夜睡不着，便想摘一些梅花回去泡茶喝，没想到会碰到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你知道梅花茶？”
南宫皇帝猛地看向慕容云，目光中带了几分深究。
慕容云心里一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是她不怕，只不过是一个梅花茶而已，也无法让南宫皇帝认定她就是慕容云。
她现在的音容相貌，同以往大不相同，她自己都快想不起来自己从前的样子了，南宫皇帝便更加不可能知道了。
“以梅花泡茶，是民间人都知道的法子。以前，奴婢家里穷，买不起茶叶，便会以梅花泡茶来喝。”
慕容云回答得滴水不漏，让南宫皇帝也找不出破绽。
“这样啊……”
南宫皇帝尾音拖得很长，像是在感叹一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笑了声，更像是自嘲，许是在自嘲他方才的失态吧。
南宫皇帝觉得，今天自己真的有些奇怪，许是这些日子太累了吧。
“既然你会泡梅花茶，便为朕泡一杯吧。”
“这……”慕容云怎么都没想到南宫皇帝会提出这么个要求。
“怎么，不愿意吗？”
“不敢。”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厨娘而已，他身为一国天子都已经开口了，她能不愿意吗？
慕容云只想留在府里，多和南宫隐相处一段时间，并不想惹事，所以，只要是能忍的，她都会继续忍下去。
“梅花茶制作可能还要些时间，皇上不妨先回去，奴婢待会儿给您送过去。”
“嗯。”
南宫皇帝应了，倒是没继续为难慕容云。
他看得出来，慕容云似乎很讨厌他。
虽然南宫皇帝自己也不明白，他同慕容云从未见过面，她的厌恶从何而来。但是看着慕容云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南宫皇帝竟然觉得心情非常好。
他已经好久，都没有这种恶趣味了。
……
刘公公见慕容皇帝久久都没回来，有些着急的来回踱步，时不时的探出头
往外面看着。
这大晚上的，皇上能去哪儿，早知道他刚才说什么也得跟着他，若是南宫皇帝有个好歹，可不是他们能够承担得起的。
刘公公正要让人出去找找南宫皇帝，便看到南宫皇帝正往这边走进来。
他大喜，连忙迎上去：“皇上，您可算是回来了，可让奴才好一顿着急。”
刘公公跟随南宫皇帝多年，一眼便看出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明显比之前出去的时候，要高兴得多，连步伐都变得轻快了不少。
“看样子，皇上出去遇到了什么喜事？”
“眼睛毒。”
南宫皇帝笑了声：“也算不得什么喜事，待会儿若是有人来送茶，直接让人进来。”
看着南宫皇帝进入房间里，刘公公一头雾水。都这个点了，还有谁会送茶来？
当看到慕容云的时候，刘公公便全部明白了。
晚膳的时候，南宫皇帝便对这名妇人表现出了不一样的情绪、
方才心情还那么差，出去一趟，便变得完全不一样了，看来，也是这个妇人的功劳。
现在，都已经深夜了，还专程送茶来。
“夫人，您请进。”
刘公公客客气气的说道，慕容云入了皇上的眼，福气还在后头呢。
慕容云没有说什么，大步走进去，她只想赶紧把茶送了然后赶紧离开。
“皇上。”
她进去，看到南宫皇帝坐在案桌前，俯身说道。
南宫皇帝示意她将将茶放在案桌上。
慕容云低着头走近，放下之后，便要离开：“茶已经送到了，那奴婢便先走了。”
“不着急，留下来，同朕说说话吧。”
南宫皇帝轻挥衣袖，悠悠然的说完，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味道让他有些失望。
和云儿做的，差别甚大。
不过也是，明明就是不同的两个人，怎么能奢望她们做出来的东西一模一样呢。
“皇上，奴婢是粗鄙之人，实在不配和皇上闲谈。”
慕容云心里早就骂翻了天，南宫皇帝是不是专门和她过不去？
茶已经送到了，他还想怎么样？
慕容云已经反思过自己，她琢磨着，是自己晚上做的饭，同以前做给南宫皇帝吃的饭菜味道太过相似，才会引来南宫皇帝的关注。
因此，她特意在梅花茶中动了手脚，保证南宫皇帝尝不出半点相似的味道。
她以为这样便能减轻南宫皇帝的关注，他就能放过自己了，可谁知道，南宫皇帝还让他留下来同他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
她怕自己说着说着，忍不住自己的脾气，一拳打过去。
“
朕说你行就行，除非你不愿意。”南宫皇帝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慕容云心想，你说对了，我就是不愿意，所以你能不能放过我了？
但心里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她垂眸，表现得唯唯诺诺：“奴婢不敢。”
“那坐下。”
慕容云没有办法，只好坐下来。
“你很怕朕？”
“皇上是天子，天子威严无限，我一个没什么远见的妇人，自然害怕。”
“这话不真。”
知道她说的不是真心话，但是南宫皇帝并不在意。
“你会研墨吗？”
她怎么不会呢？
那时候，南宫皇帝每每批阅奏折到深夜，她便陪着在他身侧，帮着他研墨。
“奴婢不会。”
“真不会？”南宫皇帝漫不经心的问道。
慕容云点头，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不耐烦之色。
“不会不要紧，你过来，朕教你。”
南宫皇帝说完，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说出这种话，但是已经说出来了，便不好收回去。
慕容云倒是巴不得他收回这句话，谁愿意让他教自己研墨：“奴婢不敢。”
“让你过来就过来，同样的话，朕不想说第二遍。”
慕容云只好走到桌前，收到南宫隐示意的目光，她拿起磨条，轻轻在烟台上磨着。
南宫皇帝是故意想试探她究竟是真不会还是假不会，会磨墨的人，就算是装，也能看出端倪来的。
他一眼便看出慕容云是故意装成不会磨墨，她虽然在胡乱的磨墨，但是却习惯性地用手腕发力。
说明她不仅会磨墨，还精通研墨，应该之前磨墨过不少次。
“你可知道什么叫欺君之罪？”南宫皇帝眯眼，看着她毫无诚意的动作，放在桌上的右手，有规矩的轻敲了起来。
慕容云同南宫皇帝相处那么多年，听他这话，便知道他定是看出自己是故意假装的，但是慕容云还是一脸无辜：“奴婢不懂皇上什么意思。”
“会磨墨便好好墨，如果实在不会，朕亲自教你？”
慕容云本是想故意气气南宫皇帝的，没想到自己反而被南宫皇帝气到了。
慕容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像是发泄一样，大力的磨墨。
南宫皇帝扫了眼她粗鲁的动作，没说什么，等墨磨出来了，他拿出毛笔，沾了墨，开始作画。
慕容云一点都不关心他画了什么，她都懒得瞅他，但是随着画上的人，越发灵动，她不想注意都难。
南宫皇帝画的人……竟然是她。
不，准备的说，是从前还是云妃娘娘的她。
慕容云心
忍不住悸动了一下，这是不是说明，他还念在自己呢？
是不是说明，他心里，还有她呢？
这个念头刚出来，慕容云便在心里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番。
慕容云，你在想什么，南宫皇帝以前做过什么你都忘了不成？若非是他，你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下场，无法陪伴在亲生儿子的身侧，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十几年，想要见见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得易容后装成陌生人留在他身边，始终都无法相认。
“画上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慕容云正在天人交战，自然没有回答。南宫皇帝本也不期待她会回答，他自顾自的说着：“画上的人，是朕此生挚爱。”
南宫皇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会在一个陌生女人面前吐露心扉。
“她已经离开朕十几年了，这十几年来，朕无时不刻不再思念她，很多时候，朕都觉得，她还在朕的身边，好似，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但是每次梦醒之后，留给朕的只有漫长的孤寂的夜晚和冰冷的床榻。”
“朕早已经原谅她了，朕留着她的性命十几年，她就应该知道朕的心思，只要她同朕稍微服个软，朕同她还是能变回从前那样的。朕对她倾心以待，可是她一门心思想要离开朕，她的心，终究不是在朕身上的。”
无论他怎么强求也没用，不爱就是不爱。他强求了十几年，将她困在自己身边十几年，可结果还是一场空。
“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奴婢虽然不太懂，但也知道，皇上这些年，子嗣不断，至于画上的女子，早已是过往云烟了吧。”
慕容云忍不住开口，声音中带了些怨气和压制不住的怒火。
现在做出这样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给谁看呢？
他自己不会觉得非常可笑吗？
慕容云看着，都替他觉得好笑。
什么一生挚爱，对于他来说，她不过是他后宫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没了就没了，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被困在冷宫的那些年，他宠幸了多少嫔妃，又生下了多少子嗣，这些年，更是前后生下了众多皇子公主。
她可半点瞧不出来他有什么思念之情。
慕容云觉得，一国君王谈论感情挚爱，着实好笑。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不会再傻到相信，一国君王会独独喜爱一个女子。
她当年便是这样信了他，导致她如今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连亲生儿子近在眼前，都不敢相认的下场。
南宫皇帝现在的样子，在她看来，着实有些做作和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