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清颜预料地差不多,墨北晟回到京城当日,连府邸都未回,直接进了宫,见到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的皇上,除了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半点都看不出受过伤,若非他露在外面的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他几乎要怀疑遇刺的真实性了。
遇刺这件事,墨北晟承担了极大的责任,他不止负责整个京城的守军,更是皇宫禁军的统领,皇宫里出现刺客,他的失职不可推卸。
不过皇上也不是随意迁怒的人,他为太子之时就曾亲自督军抗敌,并非整日呆在皇宫里的娇气皇子,所以这些皮外伤于他而言不算什么。对于遇刺之事,他也没有过多追究墨北晟的失职,只是任由墨北晟恭敬地跪在地上领罪,半晌之后才让他起身,算是罚过了,随后便让他带人封锁京城,务必把人抓出来。
墨北晟并不傻,他自然知道刺客既然已经逃走,绝不会这么容易抓到,不过皇帝一脸的高深莫测,似笑非笑的样子他却极为熟悉,那是皇帝算计人的表情,他并不多言,自然明白皇上的意图,不过他还需要时间好好布置一番。
他同皇上说了一会儿话,便匆匆离开,皇帝也是个聪明人,他只负责暗示态度立场,至于墨北晟怎么做,他全然不管,他要的从来都只是结果,而墨北晟从未让他失望过,甚至有时候,
这个年少的玩伴偶尔露出的王者之气,让他这个帝王都有些莫名的心悸。
“主子,需要派人跟着墨将军么?”说话的是上官泽的暗卫离,此人隐藏在黑暗里,很多时候他做的事都由墨北晟抗下,他一直都觉得墨北晟是个大智若愚的人,明明什么都看得清楚,却偏偏什么隐在心中,不知是装傻,还是真的不在意,他不止一次地提醒皇上,要防着墨北晟。
他总觉得,像墨北晟这样的人,一旦起了逆反之心,绝对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离,你觉得北晟会背叛朕么?”上官泽低着头把玩玉色的扳指,面无表情地问道。
“属下只是担心。”离素来沉稳,说话简洁,一针见血。
“若是连他都背叛朕,朕就不知道还能相信谁了。”依旧是淡淡的口吻,说得事不关己,只是手下的落笔顿了顿,“北晟,不会背叛朕。”
只是不知道,这样斩钉截铁的结论,到底是对离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帝王家,哪里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个人,身为帝王,怎么可能对一个人真正地放心?
即使是离,一出生便注定了皇家暗卫的命运,却依然用药养着,被盅缠着,即使如今已经是皇帝身边的第一暗卫,深得皇帝的信任,却依然命不由己,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样性命之间的牵制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主子准备对付陆家了?”离的口吻很肯定,他虽然隐在黑暗里,但是他看问题绝不输于墨北晟。
“离,朕终于明白父皇当初的举步维艰了,他临死前对朕说,对不住朕,朕一直不懂,如今倒是有些明白了。这座江山啊,注定要困住朕的一辈子了。”似自嘲,又似无奈。
九五之尊,君临天下,固然尊贵非凡,只是,谁又知那些背后的寂寞孤冷,高处不胜寒,他竟是如今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
谁说皇帝是世间最有权力的人,谁说皇帝是世间最享受的人。
果然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
他从小学习帝王之术,从小就不愿意相信人,对人藏着强烈的防备之心,如今看来这种根深蒂固的念头不过是习惯使然,在深宫中长大的人,看惯了尔虞我诈的阴谋诡计,哪里还有半分真心。
哭不代表难过,有时亦可以是武器;笑也不代表快乐,有时不过是隐藏心情的面具。
最苦的是,想笑的时候流泪,想哭的时候微笑,竟是半分,都不由人。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迟早要接下这片江山,他并不怨,他想要站在最高处,想要成为最强的王者。他的母妃一直告诉他,想要得到更多就要让自己强大到谁都无法打败,只有最强大的人才能决定别人的生死,才能
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只是,母妃忘了告诉他,帝王的人生,所有的得到都是用失去来换来的。
“主子是想起颜贵妃了么?”离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低问。
“清颜么?”上官泽放下了笔,双眸染上了几分朦胧,似是陷入了回忆。
那个美得不似凡人的丫头,只一个笑容便让他动了心,发誓这辈子都要让她幸福,只是,他第一次食言了,才发现,所谓的金口玉言,也不过是骗人的玩意儿罢了。
他永远无法忘记她倒在血泊中的模样,绝美如罂粟,她只是笑,并不说话,那双盛满深情的瞳仁清澈依旧,他只觉胸口闷痛难忍,而她的笑颜,就这样深深地刻印在他的心中。
黄泉碧落,魂归天涯,梦断今生,恍然隔世。弹指流年,孤寂难言,一世眷恋,百折千回。
他的手指微微僵住,眼前拂过她的浅笑梨涡,眸中微透几分黯然,只是,欲相守,难相望,倾心相遇,终如落花流水,心碎难掩。
他从不曾后悔,为了江山社稷放弃了心爱的她,只在午夜梦回间,遥望天际长相思。
“颜贵妃深明大义,一定不会怨恨皇上。”离顿了顿,说了一句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话。
“清颜呐,比任何人都清醒,可是她的心里却藏着希望。她知道我不会放过纳兰家,却还是怀抱一缕希
望,期待我会因为她而放过纳兰家,那个丫头,聪明绝顶,怎么会不明白我的心呢?”只是,她又何其残忍,她没有对他诉说她的仇恨,留给他的是一世的愧疚与孤寂。
她,果然是料事如神,不是么?
自她过世,上官泽再也无法爱上谁了,纵然嫔妃无数,纵使宠妃娇媚,却再也找不到一个女子,如清颜般纯良如兔,狡诈如狐,那样的她,如魔障般盘旋在他心头,成了一堵墙,谁都走不进来。
“虞妃娘娘似乎对墨将军余情未了。”离是个尽忠职守的暗卫,只要是同皇帝有关的事他都了然于心。
“是吗?”皇帝但笑不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宠着虞妃,或许,正是因为她同墨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吧?
“蝶妃娘娘之前小产的事已经查出来了,确实是虞妃娘娘所为。”这个动作正合了皇上的意思,他自然不会对她多有干涉的,只是,皇上的眼中却闪过了一抹厉色。
上官泽看着离,似笑非笑,“如若这是清颜的手笔,便是你也查不出个究竟吧?”
那个女子,若真的要做什么,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她的冰雪聪明,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后宫那些个女子,不过是东施效颦,仗着有几分聪明,便任意妄为。
真正聪明的人,是深藏不露的,她们,怎么总是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