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子弟江湖老,身在江湖,死在江湖,寻常事罢了。
多少底层少年投身江湖之中,希冀着有朝一日能像那些成名于江湖的大人物一般,挥手成风雨,跺一跺脚,整座江湖都要颤抖。
江湖之中自然不缺那些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豪杰人物,只是大多投身其中的少年儿郎无非还是追逐名利二字而已。
在东都这座并不比市井坊间更大的江湖里,每日都有人入江湖,每日都有人出江湖,既入江湖,生死自负。
数不清的少年人死在陋巷里,悄无声息。
只是今日死在巷子里的那个人有些不同,因为他是而今风头正盛的飞鱼帮宋帮主的左膀右臂,是宋帮主当年吃醉了酒,扶着肩膀大声呼喊的好兄弟。
今日飞鱼帮的帮主宋重本来心情极好。这些日子飞鱼帮斗倒了他在城东的最后一个对手,自此以后,城东便是他飞鱼帮的天下。
宋重天生一副五短身材,肤色极黑。他本是当年的鲁国人,只是后来鲁国被大秦灭了国,鲁国之地盗贼频发,他宋重愣是凭着一副好口才,纠结了一帮山上的匪人,在那鲁国旧地也算是闯下了一番不小的名号,此人极善拉拢与钻营,虽然是一个市井起身的破落户,可还是被他仗着心机与口才闯出了一个仁义之名。
鲁国旧地之人提及宋重,总要说一句仁义无双。
后来鲁地逐渐安稳下来,宋重就拢了些对他忠心的兄弟,转战到了东都城,用他的话来说,池塘大些,机会才多些。
他仁义无双宋重,自然是不甘心一辈子窝在山上做一个匪人。
今日宋帮主正从一家酒楼里吃过了早饭,虽然只有六分饱,可心中却有十分开心。
一个手下匆匆赶来,面上带着焦急之色,“帮主,出事了。“
宋重面色不变,“慌什么,来到东都这么多时日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们,泰山崩于前要面不改色,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不然以后如何和我一起做大事?”
那个汉子愣了愣,“是陆老大出事了。”
宋重也是一愣,然后眼中精光一闪,狠狠的抓住来人的手臂,厉声道:“为何不早说,陆勇可是我的生死兄弟。”
那个汉子反倒是眼眶泛红,没想到自家帮主对兄弟如此关心,自家果然没有跟错人。
宋重连声催促,“快带我去。”
青楼旁的陋巷外,早已被飞鱼帮的帮众围了起来。
宋重迈步而入,只见陆勇靠在墙上,身上中了十余刀。鲜血早已流尽,双目圆睁,显然死前极为不甘。
他叹了口气,缓缓闭眼。下一刻,泪如雨下。
这个堂堂的一帮之主大声哭喊起来,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蒋方连忙上前几步扶住自家帮主,“帮主节哀,陆老大要是在世,定然不想帮主如此伤心。”
宋重泪眼模糊的望了蒋方一眼,“你是老陆身边的蒋方吧,果然是个难得的少年人物。”
蒋方心中一喜,没有想到宋帮主会记得自己这个才入帮几日的小人物。
宋重拍了拍他的手背,“不必惊讶,帮中的每个兄弟我都识得,你们为我飞鱼帮打天下,我宋重如何能够不牢牢记住你们的姓名?”
巷子旁的帮众又开始啜泣起来,他们之中本就多是市井出身,艰难困苦,吃不饱饭,读不起书,历来被人看不起。而今有人说将他们记在心中,他们自然是感动莫名。
士为知己者死,何况他们江湖人最重义气,此刻便是帮主要他们去死,他们也是别无二话。
宋重啜泣道:“老陆今日可曾和人结仇?”
蒋方将昨日遇到持刀少年之事说了出来。
宋重闻言叹了口气,“想来是那少年怕日后老陆前去报复,这才下了狠手,又或者是被那包子铺老板指使。”
蒋方自小在云平街吃百家饭长大,受过包子铺老板不少恩惠,他正想开口为他语言几句,忽然见到自家帮主正望着自己,目光阴冷。
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未敢言语。
宋重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老陆是我的生死兄弟,无论如何,这个仇一定要报,咱们飞鱼帮与此人不死不休。”
在他看来,一个少年人,即便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明日我带人去那云平街上寻个说法,只是人死为大,老陆这后事如何处理?老陆是我的生死兄弟,决不可随意敷衍了事。”
一个心腹瞥了眼自家帮主的脸色,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帮主,咱们刚刚才和那黑虎帮斗了一场,帮里实在是拿不出银子了。”
宋重声色俱厉,“我生死兄弟而今死了,你和我说拿不出银子,若是我没记错,老陆只有在城东的一处祖宅,便是连妻儿也没有,跟了我舍生忘死这么多年,而今他死了,我便是连他的丧事都办不起不成?”
蒋方面露挣扎之色,他犹豫片刻开口道:“陆老大身前常常念叨帮主的好处,不止一次和属下说过,若是以后他有朝一日不幸身死,反正他也无儿无女,他的那处祖宅倒是不如献帮里,只是他知道帮主仁义,定然不会收下,所以一直不曾跟帮主提及。”
宋重又是大哭起来,“老陆是我的生死兄弟,我怎么能收下他的宅子,这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吗?”
蒋方咬了咬牙,带头跪在地上,“陆老大泉下有知,定然不希望帮主意气用事。”
巷子里的飞鱼帮众尽皆跪倒,苦苦相劝。
宋重最后只得抹了抹眼角,他弯腰重重拍了拍蒋方的肩膀,“老陆没看错你,你小子是个人物,以后你就代了老陆的位置。老陆的身后事也交给你了。”
蒋方以头叩地,砰砰作响。“小的一定不辜负帮主的栽培。”
宋重仰了仰头,在那他人不可见之处,他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而今自己的生死兄弟又死了一个,又要想新的法子来邀买人心了,真是让人头痛。
朝清秋在一旁的屋檐上眯眼而笑,昨日他不过是偶然路过城东,见到了那少年出手的一幕,想着帮那少年一把。不想那少年的狠辣果决远超自己预料,更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这样一场大戏。
他一手轻轻按在屋檐的瓦片上,整个人已经是飘然而起,落在了对面相距极远的另外一条街上。
一身青衫的年轻人先是眯眼而笑,继而大笑,直到最后笑弯了腰。
原来在有些人眼中,仁义,也是值不了几个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