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传正定了最快的票, 在老爷子连番催促下连休整的空都没有,一路提着行李风尘仆仆到家。
现如今已经是秋意盎然,他裹着薄款风衣进家门,将手中的行李得给王妈,牵起眉眼道了句谢。
王妈低头接过,轻声细语的在刘传正耳边喃喃:“老爷子心情不太好, 大少爷多担待些。”
刘传正点了点头, 脱下风衣, 换上拖鞋,在老爷子的瞪视下进门。
刘传正坐在木质沙发上, 端了杯清茶润润喉,余光看了老爷子一眼。
老爷子实际上并不太老, 但他早早退下, 按照两个儿子的能力各自分工, 虽然依旧手握重权,但实际上已经退居一线,不再整天劳心劳力。
可是眼下,他一双眼睛浑浊不清,眼角嘴边皮肤下垂, 形成褶皱,老年斑隐隐约约爬上表面。
父亲已经老了……
他暗叹一声, 神情复杂的落下水杯, 看着对他不满的刘春然。
“你还知道回来!”
刘春然猛的用手杖戳地, 对一向要求甚严的大儿子怒目而视!
“爸!”刘传正也跟着提高音量喊话:“我要忙着我自己的事, 我还要忙着传升的事,我还得派人派物找弟弟!我是人!不是铁人!”
刘传正看着他爸,毫不退让的跟老爷子争锋相对,他一身疲倦风尘都没消下去,脸上的锋利神色却几乎要将这个纵横商场半辈子的男人反压下去。
愕然的刘春然用一种看着陌生人的眼神重新认识他这个大儿子,他不可置信一直以来温润有礼,懂得进退的继承人居然有一天会跟他叫板!
刘传正的锋利只持续了一瞬间,他仿佛突然力竭,整了人像是被收走了所有活力,疲倦的坐倒在沙发上。
他低着头,头顶对着刘春然,老爷子看不清的他表情,只能够听见他略微低沉,和带着无限倦意的声音:“爸,有时候……我真的顶不住了,对不起,我刚才失态了。”
一个商业继承人需要做些什么?
刘春然脑子里有点记不住了,因为继承人要做的太多,一桩桩一件件,从年幼到现在,刘传正不知道为了这个家做过多少事,为了利益他分毫不让,为了给弟弟收拾烂摊子他委屈求全,其实刘传正为这个家做得不少了。
但是——这些都不是他对弟弟出手的理由。
刘春然分毫不为所动,他双手交叠,拄着拐杖,大马金刀的坐在他钟爱的竹椅上:“这些我不跟你吵,我就问你,那个死了的小文秘怎么回事?你跟那个莫家的媳妇又是怎么回事!”
“小文秘?”刘传正抬起头回忆了一下,好久才从记忆里找出这么个人来:“没什么事,她自己死了,怎么……爸也相信外面的传言,认为是我把她开除,才让她落水的?”
刘传正头倚着沙发背,看向老父时也没有收敛仪容,吊儿郎当,浑身懒散!
刘春然冷哼一声,目光转冷:“别跟我这打哑谜,吴珊珊到底怎么死的,不光你心里清楚,我也是能看得明白!”
“吴珊珊不就是淹死的?”刘传正慢条斯理的跟他爸较劲,他看着刘春然还是不信,并且仿若洞察一切的眼神,黯然的摇了摇头:“爸,为什么这回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弟弟撒谎成精,睚眦必报,在外面偷鸡摸狗,损人利己,前段时间还在会所包间里弄死了女孩,人家清清白白……他做了那么多错事,您都让我给兜着,怎么到我这里您怎么就不依不饶?”刘传正很疲倦,很无奈:“更何谈我对这小女孩真没动一丝一毫的手脚。”
可他无论说什么老爷子都不会信,换来的只是横眉冷对跟严酷逼问。
当然最终无果。
就像刘传正说的,传升在包厢里不小心搞死了小朋友都被他让大儿子轻轻盖过,又怎么会对一个小职员的死活计较大儿子的品行得失?
——他在意的是小儿子的命。
刘春然话里话外都提示吴珊珊是刘传正想要掩盖什么而被做掉的,可奈何刘传正一张嘴油盐不进,老爷子耐心告罄,他冷哼一声,终究将话题转移到明面上:“我不管你跟这些人什么关系,你又在里面做了什么,我要你把传升给我完完整整,好模似样的带回来!”
“传升我一定会带回来的,爸爸。”刘传正宽慰老爷子:“但问题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传升的下落!”
“你滚!”刘春然怒急攻心,他拎起拐杖就要往刘传正身上打,无可奈何儿子一个闪身即刻躲过,老爷子一手落空,愤怒跟对自己衰老的恐慌让他的情绪不受自己控制:“滚——!”
刘传正站起身,向着愤怒不已的老爷子微微鞠了一躬,“爸,我先走了,有事叫我。”
这种情况下刘传正当然不能在家呆着,他拜托王妈将他的行李拿下来,套上风衣,如同来时一样,风尘仆仆的朝外走。
“滚!滚!”刘春然透过窗户,看到刘传正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怒气勃发!
“老爷!您这又是何苦!”王妈见到父子俩争吵不休,扶助刘春然摇摇欲坠的身体,语重心长道:“您跟大少爷急,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压力大!您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冷静冷静,您现在硬逼他,只会让父子俩的关系不好啊!”
“您看,大少爷有家不住……”
刘春然转过头,怒气未消的他冷冷的看着王妈:“你这是在怪我?”
“你懂什么!”
刘春然冷喝一声,拄着拐杖,甩开王妈的搀扶,自己咄咄咄得往书房走去。
那里是他的私人空间,两个儿子没有他的许可都难以进入,更遑论王妈一个下人,她只好站在一边亦步亦趋的送老爷子到门口,饱含担忧的目光在老爷子毫不领情的摔门声难过垂目。
刘传正到家的时候并不早了,再跟老爷子吵了一架后更是到了傍晚,这个时候刘传正已经十分疲惫,他在附近找了家酒店住下,手机里是王妈发的短信。
他随意一扫,抓了抓头发,将手机仍在床上,赤着脚去浴室冲澡。
其实刘传正并不很在意老爷子的态度,弟弟目前下落不明,就算老爷子态度再硬,只要他想传下自己的事业,就翻不出什么大浪,而且他也很不喜欢老爷子自以为是步步紧逼的态度,总得让这位还沉浸在往日光辉里的老人明白是谁一直在为这个家奔波。
他拢了拢湿漉漉的发梢,拿着手机坐在窗台前点了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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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但陈佩瑜却并没有睡觉,她收拾书房里她桌上的细碎小物,正将小巧的订书机放在篓里,她的手机就突然响了。
陈佩瑜拿起来看到陌生的号码,迟疑一瞬,还是接起来:“喂。”
对方的声音略微沙哑,电话里还有鼓噪的风声,陈佩瑜只听见对方说:“可以了,开始吧。”
声音有点飘渺不定,然而熟悉的嗓音让陈佩瑜立刻认出他是谁,淡淡的“嗯”了一声后缓缓说道:“我会安排人手开始剧本,你要做的就是配合。”
“好。”
简短的对话就此结束,陈佩瑜收了电话,举目望向窗外,外面黑压压一片,路灯影绰如长长的河流蜿蜒在黑暗之中。
她微微扯动了下嘴角,转身推开暗室。
暗室里人头攒动,各色人等忙中有序,行动之间错落有致,他们的声音并不高,甚至相互传话都是靠着挂在耳边的器材,这让他们保持了低分呗的声音来完成事物而不被人发现。
陈佩瑜站在暗室门口,看着来往之间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的人,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从迎面走过来的主管手中拿到通讯耳机,她戴上后轻轻咳了一声:“各位……”
她这个耳机能够占用所有人的频道,霎时间所有人的动静倏然一静,看着这位女士逐渐迈步登上高位,然后转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们这群工蚁。
“新消息来到,开始你们早就准备好的剧本。”陈佩瑜靠着栏杆,俯视底下所有人:“让选择我们的顾客——宾至如归!”
“是!”
底下响起整齐划一的声音,陈佩瑜满意的眯了眯眼,“下面各位各忙各的,我会看看各位努力的成果,极为出色的,会给予一定奖励!”
她说完,将耳机从耳朵上扯下来,抛给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主管,信步走下台阶,跟着这群工蚁们巡视整个蜂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