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钟离断然拒绝,看向福霜时眼神都变得难以置信起来,他甚至退后一步来表明自己的决心。
聂福霜看着钟离的眼神颇有点恨铁不成钢,她怀中揽着的少年在双方僵持拉锯中陡然断息,再无生命痕迹。
在少年断息的同一时间,钟离与聂福霜同时收到消息。
——乔为善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
钟离目露惊讶,他抬头看向福霜,而福霜则见怪不怪,低头收拾现场。
她收拾的同时还在教导钟离:“这项任务的资料虽然是我收集的,可接受任务的却是你,可现在呢?我这边也有任务条进度了!”
“可是……”面对那孩子的惨状,钟离生生别开了眼,他无法做出所谓游戏“补刀”的事。
然而福霜却误会钟离的意思,她抬头冷声埋怨:“你是想说你那边也有任务进度条?也完成了一半?可是你看看那是什么颜色的——是红色!”
“绿色彩代表是你完成的,红色是代表别人正在完成你的任务,说明有人跟你同时做一个任务!”
顿了顿,聂福霜严肃告诫:“如果任务全都被另一个人完成,那就意味着你接的这个任务失败。”
“任务胜利有奖励,任务失败当然也是有处罚的,鉴于你是新手,你处罚的最终结果很有可能是你的小命!”
这并不是福霜的危言耸听,事实上她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剩下一半的任务交由钟离完成,这样他们两个谁也都算完成任务,谁也都算没完成。
这是福霜对她们双方的一个顾全之法,她当然希望她们两个都好好的,于是她垂首黯然叹息:“剩下的就是查清楚乔为善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这得你自己去找,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钟离无形之中松了一口气,他看着福霜的表情中带着难言的复杂,有感激也有不认同,他张口嘶哑缓慢道:“剩下的任务就交由我自己完成,我可以。”
福霜便也不再言语,只低头打扫现场,当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完之后,她又将手伸向已经断绝生息的乔为善。
钟离目光扫到聂福霜的动作,眉头立刻不赞同的皱起,正待出声制止,聂福霜却已经从乔为善衣服兜里套出一个最新款的水果机。
没想到聂福霜如此财迷,钟离极度愕然,顿了顿才喝道:“福霜!”
聂福霜闻声抬头觑了眼钟离,将手中的手机递到他面前。
钟离恼怒的摆手拒绝——
那是什么?
他忍不住凝目细看,手机上密密麻麻布满奇特红色图文,字体特效如同岩浆,顺着字迹笔画缓缓流动,往复循环。
这红色字迹看得钟离眼晕,他感觉自己的精神都晃动了一下,迷蒙混沌之间自己仿佛顺着心底升腾起来的疑问做了准确回答。
他回答了一声“是”。
红色的光晕映在钟离的脸上,照亮他满脸的呆滞。
聂福霜并不敢看向手机,于是她紧盯钟离的瞳孔,透过眼睛的反射猜到现在进行到了哪一步。
手机屏幕上的字迹闻声骤然炸裂,红芒比刚才明亮了不止一两分,简直到了刺人眼目的地步,然而钟离却还是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眨。
手机屏幕里的红色线条如受了巨大刺激,飞快的在方寸之间横冲直撞,互相撞击融合。
——最终形成新的文字段落。
而几乎是在形成新的契约的那一瞬间,手机上所有的奇特东西骤然消失,甚至手机都不堪重负,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最终啪的一声熄灭。
成了个废手机。
聂福霜却是早有预料,她拿着这手机蹲下来又重新塞进尸体的衣兜之中。
满室凄寒,灯光都蒙上了一层阴冷的寒霜,乔为善的尸体躺在房间中央,聂福霜正在毁尸灭迹。钟离还犹自呆立门口,仿似一堵守门雕像,许久之后才猛然回神,只觉得自己大梦一场,不知今夕是何年。
他看了看背对他正在尸体上捣鼓的聂福霜,嗓音嘶哑破碎:“福霜?”
聂福霜瞥了眼身后,手中动作不停,持一罐粉,抖抖索索的撒在乔为善的尸体上,顿时如冰雪见初阳,纷纷化至无踪无迹。
钟离骇然的看着这一幕,然而此刻有再多的不赞同,他也不知如何说出口,只诚心实意的道:“谢谢你。”
让我知道了樊哲的一点消息。
等尸体袅无踪迹之后,福霜这才收起粉罐站起来开口出声:“好了?”
钟离面色赤然中带着犹疑:“好了,谢谢你把乔为善的背包资源都给了我……”
钟离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十分挣扎困苦,心中的怜悯作祟,他一咬牙,厚着脸皮道:“可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这样……”
福霜将乔为善的游戏界面给他看,将乔为善辛苦积攒的资源全部都给了他,他现在说这话难免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讨人嫌,但他是真的不喜欢私下报复而不是诉诸法律的做法。
此时聂福霜已经走到客厅,马上就要离开,她听闻钟离这样说,站定转身。
客厅并没有开灯,与卧室相比显得幽深昏暗,她隐身在黑暗之中,钟离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钟离只能听见她略带古怪的声音传过来:“你觉得我残忍?”
她嗤笑了一声:“如果你见到这里的人的真面目,恐怕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她指的是游戏当中的玩家们。
虽然聂福霜并没有指明,但钟离却就是能从她的话中体会到她的意思,进而加工成自己理解的话语。
游戏当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钟离忽然间产生了巨大的迷惘。
-
聂福霜的警告就像是一句惊梦般的预言,精准而有残酷。
钟离走进书房,坐在书桌前。
书房的四面墙封满书籍,中间摆着一实木长桌,桌上笔记本电脑,还有散落一沓的纸。
杂乱不堪。
橘黄的灯光自上而下,钟离皱着眉,手中夹着一根烟屁股放在嘴边狠狠吸了一口,蓝色烟雾浸润他的眉目,模糊了他的表情。
但并没有完全遮挡住他的视线。
他的视线直直落在桌上四散一团的照片上,那是他搜集到的乔为善为控制女孩而给她们照的初次照,照片里的女孩各有不同,但同样都赤/身/裸/体,惊恐绝望的缩在一角。
有的是在斑驳肮脏的床角,有的是在铺着冰冷地砖的墙角。
她们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很害怕,都是浑身上下都青紫一片。
钟离的手颤抖着,香烟的灼痛感一直侵略着他指尖的触觉,然而他无动于衷,甚至自虐般的感受这算不上强烈的痛。
他的眼眶通红,红血丝遍布,整个人痛苦不堪,强壮有力的躯体跟个筛糠子一般佝偻萎顿。
这么多花季少女,她们本应该活在阳光下,却被这些畜生不如的男孩子逼迫!
而且……这些女孩子当中有相当一部分已经难以承受这份苦痛而香消玉殒了!
如果早就知道是这样……如果早就知道是这样!
钟离猛地将正在燃烧的烟蒂窝在手中,眼神迸射出强烈的愤慨之情——那就该补最后一刀!
“人渣!”
-
校园,会议楼五楼。
一水碧洗,飞鸟划过天空,远处书声朗朗,操场空旷无人。
一个神情憔悴的女孩子倚着半臂高的栏杆,遥遥往楼底望下去。
她从来没注意过这楼高的吓人,往底下一望,花鸟树木小而蔽遮,仿佛脆弱得不堪一击。
女孩子轻轻叹了一口气,然而吐气并没有将沉沉压在她心口里的浊气吐出,反而更让她绝望起来。
她回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一笺纸,上面花纹绚丽,字迹流畅硬朗,并没有被娇气的纸纹图案压下去半分,反而更衬字迹好看有骨。
——那是乔为善做得笔记,为她而做的笔记。
那天……她在陪/客,客人嚣张古怪,要求让她无法满足,于是她备受折磨,伤痕累累,根本无法来上课。
乔为善就帮她补了笔记,笔记做得清晰明了,轻松易懂,比她曾经辛辛苦苦誊出来的笔记好了不止一倍。
女孩子紧紧握住那一薄薄的纸片,眼睛里泪水盈然,她发出一声悲泣,将它放进自己胸膛前,与遗书一并藏进塑料袋里。
她脚步瘸拐,艰难的爬上了栏杆,坐在上面晃晃悠悠,即将解决一切,再也不要苦恼的感觉充盈她的全身,她原本哭泣的脸勾起了一丝解脱的笑容,张开双臂,直线下坠。
美好的校园假象由此撕开一道裂口,向世人展现它恶臭而腐烂的内里。
“李娉慧死了!”
这个消息疯一样传播到整个校园,目睹一切的师生们甚至辞工转学——李娉慧死时的样子实在让人胆寒。
只一个上午,学校便如同架在火炉上的沸腾鸣响的水壶,喧嚣惊恐得连壶盖都能掀翻!
吱哇乱叫的治安车,趋之若鹜的一线记者,过来接孩子的紧张家长,哭天嚎地的死者家属——乱得让人心里发慌。
拥挤堵塞的校园门口乱象一片,放眼望去乌泱泱的人简直密集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地步!
曹晓雯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她爸领出去的,她低着头,跟随自己的爸爸艰难在人潮中往外逆行,当然她并不是唯一一个被接出来的孩子,还有不少跟她一样往外走的学生。
只不过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她也是隐藏的受害者。
她低着头,脸上挂着医用口罩,连衣帽兜在头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外走。
人群拥堵,记者们更是被拦在她们这群孩子外面,可人潮汹涌,吵杂不堪,一个不留神就一名记者就扑了上来,他整个人都扑在已经对男人极为敏感的曹晓雯身上,手里的话筒更是直戳她的脸,咄咄逼人:“请问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死者李娉慧平时是怎样的孩子,她为什么要寻死?是校园暴力么?你在里面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是否视而不见……”
被男人压在身上的惊恐感瞬间包围曹晓雯,多日来不见乔为善的胆战心惊,而同样受辱的同伴之一已经跳楼,这男记者的触碰称为压倒曹晓雯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蓦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剧烈挣扎起来!
这声音是如此凄厉,以至于压过所有的沸腾之声,让本就敏感的人们瞬间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