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冷霜阁响起。
冬日的寒风吹过,显得夜色越发凄凉。
“你还以为你是那高高在上的将军府嫡女呢?”
只见那身着水青色袄子的丫鬟面色狰狞的指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发丝凌乱,干枯的碎发遮住了脸,歪倒在地。
贺知欢仰起头,看着昔日陪伴在身侧的丫鬟,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可皆如泡影一般难以抓住。
啊!她嗓子发出一声低吟,脑子一阵昏沉,似是要炸开一样。
她伸出枯瘦的手一下又一下重重捶打着头,想要将那些画面移出脑海。
“知欢!我排了好长的队给你买的林记桃花酥,快趁热尝尝!”
桃花树下有一青衣男子正笑着向她招手。
“知欢!我明天就要来提亲了,你马上就要做我的新娘子了!我好开心!”
还是那青衣男子,正握着她的手,激动却郑重地跟她说话。
“知欢!你放心,我这一生绝不负你。”
“知欢,我们终于有孩儿了,我已经想好了,就叫他浩儿怎么样?”
“贺知欢,桃花酥想吃让府里的厨子做,我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抽不出空。”
“贺知欢,浩儿出了点意外但没事以后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不要伤心。”
“贺知欢,将军府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念及过往的情分,本王将你保下了,往后,你便待在这冷霜阁吧。”
年少的回忆不断和眼前的画面穿插着,她张了张口,似是想要吼叫出来,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冬日的月光冷冷打在她脸上,衬的她脸色越发苍白,似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女鬼。
前院传来喧闹声,歌舞升平,起哄声、恭喜声不绝于耳。
欢闹的声音映衬着这一幕,显得悲壮又恐怖。
绿枝一把抓起贺知欢头发,强迫她朝前院方向看去。
“今天是芙蓉姑娘和谢王爷大婚,真热闹啊!”
绿枝带着一丝幸灾乐祸,满意的看着贺知欢脸上扭曲的表情。
“也许你不知道吧,你那浩儿”
“绿枝,退下吧。”绿枝话还没说完,一个穿着婚服的女子正捂着小腹缓缓走了进来。
她瞥见房间的环境,皱着眉头伸出手到鼻子前扇了扇。
“没得跟姐姐说这些伤心事做甚。”贺芙蓉装作不经意扶着腰,“这青阳王府,子孙缘厚,后面总还会有孙儿的。”
贺知欢怔忪地盯着贺芙蓉的肚子,脑子里乱糟糟的,脸上神色变幻莫测。
那可是她姐夫,她怎么敢!他怎么敢!
贺芙蓉假意环顾了一下四周,像是刚发现坐在地上神色癫狂的女人“知欢姐姐,这是怎么回事,今日我大婚,你怎么在这里?”
她特意将“大婚”二字说的很重,“说来也是丫鬟们不上心,姐姐可是我和阿瑾的红人,怎么能如此对待你。”
绿枝一脸谄媚的附和说,“奴婢听说,王爷娶亲的那聘礼,那头进了贺府,这头还没出王府呢!贺知欢区区罪人,怎会有机会参加这种盛事。”
贺芙蓉听着很是受用,却还是佯装发怒,“说了别在姐姐面前提这些事情,大房一家惨死,独留姐姐苟活在这世上,姐姐心里应当是难受极了。”
贺知欢缓缓抬起头看着对方,眸底猩红,嗓子发出嗬嗬的声音,浓烈的恨意仿佛要化为实质射向对方。
贺芙蓉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得逞。
再加点猛料,马上就能达到想要的效果了。
“对了,当初大伯父还真是谨慎。”贺芙蓉玩着自己指甲,言语似利剑一般插入贺知欢心中。
“还得是姐姐你教我那一手俏似你的簪花小楷,大伯父对你这个女儿,可是信任得很呢。”
嗡
簪花小楷
贺知欢感觉自己脑子里像有根弦崩开了一样,震的她脑袋嗡嗡作响。她呼吸开始急促,眼神疯狂,身体在不停颤抖。
“大伯父行刑当日,还在求阿瑾善待你这个出嫁的女儿呢。”
“唔,说起来还从未看过大伯父这狼狈的样子,那日他可是连头都磕破了。啧啧啧,那血呀,流了满脸。还真是可怜极了。”
贺芙蓉玩着指甲,饶有兴趣的向贺知欢描述那场面。
贺知欢红着眼,心像是要被撕碎了一般。
爹爹,从小疼爱她的爹爹……
她猛地跃起,朝贺芙蓉的方向扑过去。
还未接近,便感觉到一只脚朝她踹来。
她犹如破败的花,直直摔在地面上,难以动弹。
“贺知欢,你又想对芙蓉做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将贺芙蓉牢牢护在身后。
贺知欢用尽了力气抬起头,看到她日思夜想的人,正皱着眉,一脸厌恶的看着她。
“当初要不是芙蓉求我救下你,你以为你还有机会活在这世上吗?”
谢瑾带着一身酒气,应是得到消息连忙从前院赶过来的。
“你不仅不懂得知恩图报,反而还想要伤害她,本王真是看错你了!”谢瑾满脸怒气,转头却小心翼翼的扶着贺芙蓉,“芙蓉,你没事吧,可有伤到?”
“我只是想让姐姐出来透透气,也顺便喝我们的喜酒。”
贺芙蓉两眼冒着泪光,一幅泫然欲泣地模样。
“可是…我不知道姐姐如此排斥我…姐姐定只是犯病了,没事的。”
“你还帮着她,我刚刚看到那毒妇都要扑过来了,你还说没事!”谢瑾将贺芙蓉抱在怀里,满眼温柔,“我知道芙蓉最是善良,但现在你是我的王妃了,不必再惧怕她了。”
他说完,便扭头一脸厌恶的朝着贺知欢说,“贺知欢,芙蓉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求了我让我保下你。”
“而你,恩将仇报。竟还妄图伤害她!”
谢瑾眉头紧皱,“要是我说,当初就不该留着她。”
贺知欢看到两人的互动,看到那些曾对她展现的温柔,毫无保留地展现给了另一个人。
你爱过我吗?谢瑾。
贺知欢很想问,嗓子却发不出声音。
不知不觉,泪水爬满了脸。
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
像是失去了支撑她的力量,贺知欢瘫倒在地,又是哭又是笑。
院子里雪越下越大,贺知欢抱紧自己,盯着窗外那只剩枝丫的桃花树,双眼开始逐渐涣散。
她想,就这样吧,这一生。
大风呼啸,吹得窗沿吱呀作响。
一阵微弱的果香钻进房间,贺知欢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起来。
她这是怎么了?
为了一个男人毁了整个家族,毁了自己的孩子,毁了自己。
眼神一点点聚焦,她仿佛想清楚了短短十八年所经历过的人生。
她看着那对男女仍然依偎在一起,一瞬间,仿佛什么爱意什么感情通通散去。
她眼神中透出从未有过的冷漠,一伸手,朝地上随意摸索了块石头,猛地起身向前扑去。
哗啦,是刺破皮肤的声音,鲜血喷涌,溅到脸上,贺知欢露出满意的笑容。
“嗬嗬嗬嗬”
她发出怪笑,朝庭外奔去,只听到后面传来尖叫声、怒骂声。
脚步声响起,有人拿起了棍棒,有人举起了刀剑。
她停在了雪地前,感受着刀剑划破肌肤,棍棒击打身体。
疼吗。
不疼。
她只觉这人生中从未有如此畅快肆意的时光,仿佛积压在胸口多年的郁气一扫而空。
一个转身,她向后纵身一跃,血色如盛开的牡丹般绽放在雪地。
睁着眼,静静等待着生命的流逝。
死前能清醒这一遭,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吧。
她笑着,眼泪却汩汩而流。
可她,死而有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