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灵池之畔飞来一只朱雀, 落地后化成了人形, 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相貌俊美衣饰华贵, 左右梭巡片刻, 看不到小鱼儿的身形, 于是喃喃道:“还没回来吗?送个人需要去这么久?”
他绕着水池转了转,玩伴不在, 正觉百无聊赖,忽然察觉不远处一丝人族气息, 竟是有生人在此。他顿时警惕心起,闪身闯了过去,见池边一处青藤倒挂的云松之下, 静静伫立一个白衣青年修士,大罗金仙修为, 容颜清俊神色怅然, 一身风尘仆仆之色。
既然小鱼儿不在,那么作为他的好友, 自然要代主人之责, 他沉声问道:“你是谁,过来回话。”
那人微微一怔, 却是依言过来行礼, 温声道:“小仙凤重衫, 从前在下界有幸得见过小鱼儿一次。前阵子闻听小鱼儿在须弥山这边, 因此特来拜望,却久等不见人归。请问您是小鱼儿的友人吗?可知他何时能折返?”
那红衣男子笑道:“我的确是他朋友,我叫煌玉。只是前些日子我也有事儿出去了,一直没来找他玩儿。至于他何时折返,这可说不清,有时十天半月,有时十年八年。”
凤重衫喃喃道:“是吗?若如此我也就不等了。”
凤重衫就是当年的二凤,他执意离开了凌云舫之后,躲过方锦容和庄霙的搜寻,终于留在了上古。待转头去打听聂云葭的消息,却隐隐听得有消息从渡劫老怪那里传出,那个搅和得上古翻天覆地的聂云葭,其实不过是三成分魂,本尊却不知在何处。
凤重衫知道聂云葭还活着,悲喜交集之余,终于安了心。他凭借从孙溯手中得到的灵石,熬过了千年之久的末世,终于等到那一界灵气再次丰沛起来。随着世事沉沦,心境大开,修为境界也跟着提高,最后终于觅得机缘飞升至上界。
因为上古与玉螺洲后世错着数千万年的时空,因此凤重衫虽然受天赋所限制,提升境界不算迅速,但却成了这些人中最早飞升至上界的人。他来到上界的时候,下界尚无玉螺洲这一界,容哥庄霙等人更不知道在哪里。凤重衫孤身一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但他谨小慎微苦心经营,最后在道修的地盘上站稳了脚跟。
沧海桑田世事轮回,几千万年终于过去,下界的消息上界一般都打探不到,因此凤重衫只能持续关注着魔界那边,最后终于探得聂云葭飞升的消息。他经过多年之历练,心境虽已平和了不少,但也免不了一阵惊喜交集忐忑不安,鼓足勇气正打算去寻人,那给他消息之人却又告知他说,聂云葭飞升后并不曾在魔界滞留,直接往神兽云集的须弥山而来。
须弥山比着魔界更远,需得连转几处传送阵才行。凤重衫倾囊所有才凑足了路费,一路打听着寻到小鱼儿这里,不成想来晚一步,扑了个空。
他虽然倍觉遗憾,但如今也想得开了,来此不过是为了道一声谢,谢过聂云葭当年在上古指点之恩,余者并无所求,纵然见不到本尊,心愿也已了。于是道:“我这就走了,若是小鱼儿回来,他身边有那位聂前辈随行的话,请您代我向他说声谢谢。若是不曾见到也就算了,有劳您了。”
他言罢冲着煌玉恭敬再施一礼,转身离去。
煌玉怔怔望着他英挺峻拔却又透着几分萧瑟落寞的背影,待省悟过来,忙一阵风跟了上去,一边埋怨道:“你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你纵然不想等着,可这含含糊糊几句话,可让我如何转述?你既然有心和人道谢,为何不留一道传音符,或者留一封信也行。”
凤重衫驻步不前,神色踟蹰,他既不想留传音符,也不想留信,觉得自己若太过郑重,对方也许会因此而为难。煌玉目不转瞬盯着他清俊秀雅的侧脸看,目光在长长弯弯的睫毛上流连不去,却听凤重衫终于道:“这不是什么要紧之事,纵然他不知道也无妨。”
他转头,冲着煌玉一笑,笑容温雅柔和:“不过还是谢谢您。”
煌玉道:“你不用谢我,我是小鱼儿的至交好友,我们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见此人边说边走,只得亦步亦趋紧紧尾随。凤重衫不知他意欲何为,又不好祭出烟雨剑直接甩开他飞走,神色便有些尴尬,无奈转头又对着他笑了笑,煌玉眼睛一亮,忙道:“那个,小凤,你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除了来找小鱼儿,就没有别的事情么?”
凤重衫道:“别的,的确没什么事。”
煌玉道:“难道你不需要灵宠?”
凤重衫一怔,茫然看着他:“灵宠?”
煌玉闪身,似有意似无意地挡住了他的去路,笑道:“对呀,灵宠。很多人来到须弥山,都是想得到一头灵宠。纵然你是来寻人的,可顺手收一只宠也没什么不好吧,你说呢?”
凤重衫释然,颔首道:“你言之有理,不过我不需要,谢谢。”
煌玉忙道:“为什么不要?我们须弥山的神兽虽然遍地皆是,但外人却是一宠难求。比如我,我是正宗的朱雀后裔我血统很纯正的”
他急火火地嚷嚷着,凤重衫忙打断他:“不是,我养不起。”
他为了来须弥山这一趟,把从前积蓄的所有灵石都搭上了,回去的路费都有些不足,待离了须弥山的地盘,还得思忖着去哪儿打个工接个活,才能凑够回家的路费,窘迫至此,还养什么灵宠。
煌玉听得这个理由倒是十分罕有,不禁一窒,只得道:“若是那种不需你养的灵宠呢?”
凤重衫终于察觉出不对,不需主人养,难道让灵宠自己养自己?那这灵宠是失心疯了不成,要认下这样一个不知是穷困还是吝啬的主子。事有反常必为妖,他戒备心起,瞥了煌玉一眼,断然拒绝道:“我不擅长养灵宠,太麻烦。”
煌玉道:“不麻烦的,一点都不麻烦,好的灵宠只听你的话,在家给你做事,出去帮你打架,不吃饭,只干活!”
凤重衫神色渐趋冷淡:“如此太委屈这灵宠,我却着实过意不去。良禽就该择木而栖,何必非要选择我。你快回去吧,莫让你家大人担心你。”
煌玉道:“我都这么大了,谁会担心我”他话犹未落,眼前一花,凤重衫已与他错身而过,展开光遁之术飞驰天边而去。
煌玉气得暗暗咬牙,索性化成朱雀原形追了过去。凤重衫受本体天赋限制,在上界几千万年,不过是大罗金仙修为。但这朱雀后裔传承神兽血统,堪称天潢贵胄,纵然常常和小鱼儿嬉戏胡闹疯吃疯玩也不耽搁他一路进阶,且化成原形后,一振翅就是数千里之遥,瞬间抢到凤重衫身前,严严实实堵住了去路。
凤重衫看着这只铺天盖地的大鸟堵在身前,无奈只得驻足不前,煌玉幻成人形,冉冉落于一团七彩云雾之上,冷笑道:“你给我站住!你这是什么态度,连商量都不能商量?”
凤重衫衡量双方修为,自己不是他对手,只得解释道:“并不是,我还有要事,我得赚灵石去,实在耽搁不起时间。”
煌玉冷冷道:“赚灵石做什么?养我吗?说了不需你养,你听不懂人话?”
他气焰嚣张地把凤重衫又揪回仙池一侧,且下了禁制在他身周,理直气壮道:“我们须弥山的神兽,还从来没有上赶着给人做宠却被嫌弃的,你这不是打了我的脸,是打了我们须弥山所有神兽的脸。你若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就老实在这儿等着小鱼儿回来,让他给我们评评理。”
这大帽子吧唧一声扣下来,简直重若千钧。凤重衫无语凝噎,他受的磋磨再多,也是有脾气的,见闯不出这禁制去,索性就地打坐入定,彻底不理煌玉了。
煌玉只得在禁制外死死看着他,一看就是大半年,直到小鱼儿回转须弥山。
他一见到小鱼儿淡金色的身影出现在灵池边,立时叫道:“你这大半年疯到哪里去了,可总算回来了!”
小鱼儿叹道:“别提了,我说是送神仙哥哥回他的仙宫去,听那位聂修士和他一路上说得热闹,说是要怎么怎么坑害神仙哥哥那位二哥,可他那个二哥出名的不讲情面,万一事发,两边打起来可不好相,若是被那位二哥误会了,把我也捎带上,都不够他炖一锅鱼的。我越想越害怕,吓得我吓得我”
煌玉提醒道:“屁滚尿流。”
小鱼儿道:“对,屁滚尿流!我就屁滚尿流地逃了回来。我们都是好神兽,除了忠于自己的主人,不掺和人族的事儿。”
煌玉道:“好吧,可是又有个人族来找你。”指一指圈禁凤重衫之处。
小鱼儿一怔,盯着禁制中的白衣修士仔细打量。煌玉一跃而起,凑至他耳边嘁嘁喳喳说了凤重衫的来意,末了又气愤愤道:“小鱼儿,你这位客人脾气好生执拗。他既然远道而来,我替你留下他也没什么不对吧,可他似乎因此生气了,这大半年过去,竟然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我还想做他的灵宠呢,他却说他养不起我,我自己养自己,不让他养也不行。他既然认识你,你快帮我劝劝他!”
小鱼儿瞥他一眼:“我跟他从前也不过是一面之缘。”他学着君天钺的口气,老气横秋道:“主宠之间,讲究缘分,讲究两厢情愿,你们显然没有。煌玉,我劝你另辟蹊径吧。”
煌玉一锤定音不容置疑:“不,我就要他!”他挥手收了禁制:“帮我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