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天玺顿时脸色铁青, 冷声道:“看看,都来看看, 迦南宗弟子就是这么狂妄自大不知死活, 天南尊者把你们一个个教得可真好。”
覃云蔚所言之余孽,却是指颜天玺的夫人,他的夫人正是出身福慧门。
福慧门几十年前曾在云天存在过,功法以双修之术见长。禅宗秘术中本就有数种双修功法,因此在以禅修为主的云天圣域, 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下流功法。但福慧门却独辟蹊径, 在各种正宗功法基础的上做了改动,生出许多淫邪手段, 比如把活人变做炉鼎采阴补阳等等。后来不知怎地惹上了当时迦南宗的开山弟子聂云葭,被他直接灭了门, 在云天圣域彻底消失。
颜天玺的夫人因为当时已经嫁到了净水宗,所以逃过一劫, 但这深仇大恨,自是牢牢记在了心中。
覃云蔚道:“谁是谁非自有天知, 你废话且少说。你若想打一架, 我愿奉陪。城里不让打, 我们可去城外打。”
这颜天玺已经进阶化神后期,而覃云蔚不过是一个元后修士, 竟然敢当场约架, 实在是勇气可嘉, 旁观众人忍不住发出一阵唏嘘之声, 觉得这年轻人可惜了,明明一副大有前途的架势。更有一群素喜跟着约架修士赌彩之人摩拳擦掌围了上来,将两人来回不住打量。
颜天玺却忽然沉默下去,他早就闻听迦南宗四个弟子中,夹在中间那两个也还罢了,这一首一尾两个弟子却都擅长越级战。虽然他自信不会输给覃云蔚,但他来天京别有要事,自不肯在关键时刻跟这人出去打个莫名其妙的架。
然而若是不应下,却显得自己怕了他一般。
颜天玺眼珠微微一转,忽然暴怒起来,伸手抓过柜台上那伙计先前斟给客人的一盏茶,冲着韩绻便砸了过去:“什么城规不城规的,我现下就可教训你这不知死活的小辈!”
韩绻正觉得师弟跟人吵架吵得很好,本在一侧听得入迷,此时骤不及防的,忙闪身退避,一边手臂微抬,袖中一道寒光倏忽闪过,那盏茶在他身前不到三尺处炸裂开来,水花四溅,韩绻衣襟上也溅上了几点。
颜天玺盯着他袖中那道寒光,目光深沉,手中却不闲着,索性将柜台上几只盖碗茶杯悉数扫了过来。覃云蔚忙闪身挡在韩绻身前,灵力暴涨处,顷刻间几只茶杯也再次爆裂。
两人争执初起,便有店中伙计悄悄去报了巡坊市之人,这些人来得极快,此时恰恰赶到。那巡市之人见是两位高阶修士在店中闹事儿,不过只砸了一地的茶杯碎瓷片,语气便客气许多:“两位前辈可知这城中不许斗法吗?”
颜天玺冲着覃云蔚冷哼一声,转头对那人笑道:“没有斗法,只是觉得这位朋友有趣,稍稍切磋一下罢了。我这就离开。”言罢果然出店门而去。
这简直莫名其妙,覃云蔚对着那人微一颔首:“叨扰了,抱歉。”也拉着韩绻出门而去。韩绻冲着外面一大群围观人士笑了笑,却看到昨日那紫衫女子林蔻白和龙青葵赫然夹杂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尔后,林蔻白折身进入店铺中,龙青葵唇角微动,以传音之术和韩绻道:“明日城南翡翠湖畔圣凰楼等着我们,不许带别人。”
翡翠湖是天京城南一处名胜,第二日一大早,韩绻躲着覃云蔚偷偷摸摸溜出门,赶到圣凰楼,在二楼订了一个视野极好的格子间等着。窗外晨雾渐消风景绝佳,湖面如一整块碧绿澄澈的翡翠,镶嵌在几座螺黛色的小山之间。
不久后两个美貌小娘子果然联袂而来。韩绻忙起身相迎,龙青葵一见他就嘻嘻哈哈笑着,踮起脚尖大力拍他肩膀:“总算你听话,没带上你那个同伴。瞧他那一张脸,跟谁欠了他八百块灵石一般,生得俊又有什么意思,我实在是一眼都不想多看。”再扫一眼桌上清茶小点及各色果子,鲜嫩水灵有看相,又夸赞道:“真是一位知情识趣的郎君,难怪我师姐对你青眼有加。”
林蔻白微微沉了脸:“你这话是浑说的?前日韩郎君帮了我们,难道不该投桃报李?”
龙青葵被训斥得甚是无趣,冲着韩绻翻白眼吐舌头。韩绻却只是笑,请二人在上座入座,林蔻白落座后推过来一只古旧的羊皮卷子:“这是昨日你们要买的弥殇古境舆图。”
韩绻忙道:“多谢多谢。”又问花费几许灵石,龙青葵不在意地摆摆手:“值不得多少灵石,今日你做东,把这家的红果灵酒买几壶与我即可。”
她二人均是十大修仙世家出身,所在宗门又实力雄厚,想来确实不在乎这几颗灵石。韩绻忙又让伙计上酒,一边叹道:“也不知怎地这般倒霉,我跟着覃家少主,在这天京城内竟如过街老鼠一般,走到哪里都人人喊打,连一张舆图都不肯卖给我们。可是我们明明谨慎小心,没有做过什么出格之事。”
龙青葵笑道:“你没有做过,不代表别人没做过。你不知道你们迦南宗,曾有个祸害横行云天吗?”
韩绻从前日龙青煜片言只语中,猜到也许和聂云葭有关,便试探道:“小弟我跟覃少主结识时日不长,师姐说的这个祸害,莫非是指聂师兄?他曾经做了什么?”
龙青葵又是一阵大笑,简直停不下来,被林蔻白看了一眼,才勉强收敛笑容,一本正经道:“这可多了去了,堪称罄竹难书。话说回来,你们迦南宗,跟我们落英宗也是有过节的。”
恰楼中小二送了红果灵酒来,韩绻替二人斟酒,一边热络无比道:“来来来,小弟我愿闻其详,还望两位师姐不吝解惑。”
龙青葵冷笑一声,复又叹道:“看来你是真不知道,说与你也无妨。我大师姐靳文蕖,有一阵子不知怎么地和你们迦南宗那聂师兄搅和在一起。我师姐对那个男人痴情一片,在这期间写了八十三首情诗给他,一首比一首文采斐然。”
韩绻惊叹道:“八十三首情诗,才女啊,才女!”
龙青葵道:“可不是么,我大师姐那是真才女,不像我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但两人后来似乎是谈崩了,可那位聂师兄他真的好坏好坏啊,他竟然把那些情诗雇人抄写了几百份,张贴得哪里都是,那些诗写得也好,如今许多云天民众尚且能倒背如流。”
韩绻愣了一下,忙道:“修行之人,比不得世俗中人那般繁文俗礼甚多,令师姐若为此才名远扬,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儿。”
龙青葵一拍案子:“你说的不错,这的确不算什么,可关键是当时我师姐已经和九天明寂宗的一位师兄定亲,如此婚事就告吹了,且两派因此生了龃龉,搞得面和心不合的,我那阵子去九天明寂宗找我哥哥玩儿,还被连累遭了几次白眼,你说我冤枉不冤枉?”
韩绻张张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片刻后方赔笑道:“令兄长莫非是因为这个生迦南宗的气?他和姑娘你分别拜入两个师门,现在师门间却有了隔阂,这确是有些尴尬。”
龙青葵道:“可不是么。恰恰那位和靳师姐定亲的师兄,和我哥哥关系还不错,为着此事气得直接闭关了,据说到现在还不曾出关。但我哥哥生气,却是还有一个缘由,他那个宗门从前曾经出过几位道修,学了俗世中礼义廉耻那一套,门规极严,禁赌禁盗禁偷禁色。可是听说那位聂师兄,他偏偏去他们宗门附近开了地下拍卖兑换坊市,用极其丰厚的报酬,鼓励他们的弟子回宗门偷了各种法器等东西出来卖。卖完后他选了个公开场合,把那些人的名单及所售卖之物公布了。明寂宗的楚掌门咬着牙感谢了他一番,回去就处罚了那些人。这些人中,有几个是我哥哥座下弟子。”
韩绻瞠目结舌,言语间再也帮衬不起,结巴道:“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龙青葵见他神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谁知道他是为什么。关键是卖那些法器所得之灵石也都被他一把子卷走了,一颗都不曾归还明寂宗。哎哎哎,你说他坏成这样,可怎么办呢!”
在一侧从头到尾默然不语的林蔻白长长的丹凤目微微一弯,也跟着微笑起来,清雅秀美如菡萏初开。
至此,韩绻终于明白了覃云蔚所言大师兄不是好人那句话的深刻含义,他起身给两位妹子斟酒,笑道:“我明白了,有两位美貌师姐给我解惑,这过街老鼠也当得心甘情愿。来来来,喝酒喝酒。”
林蔻白提醒道:“韩郎君若要随着覃少主入那古境之中,却是要小心些。云天和你们迦南宗有过节远远不止这两个宗门。”
韩绻叹道:“我知道,隐约听说还灭了谁的门。”
龙青葵道:“是福慧门。为着当时事发突然,福慧门又被灭得干净彻底,所以具体情形我们不大清楚,但净水宗那位颜师兄的夫人,却是出身福慧门的。颜师兄的心眼,嗯,”她拿食指和拇指圈了个小小的圆圈比给韩绻看:“大概也就这么大吧,你可提防着些。”
窗外江山如画惠风和畅,三人酌酒临风,都颇有一见如故之感,扯到天色黄昏,韩绻将这云天各门各派的情形也打听了个大致有些眉目,方才与两人告别各自回转。
他灵酒喝多了,有些熏熏然的。一进门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却是被覃云蔚揽了肩膀按在一张椅子中,韩绻头晕目眩,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
覃云蔚沉声道:“你又溜出去做什么?”他缓缓附身,凑近韩绻鼻唇之间嗅了嗅,鬓发轻轻柔柔扫在他脸颊上:“嗯,还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