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送走小陈, 郑爷就明白无论如何这次拜访霍家的行程是他躲不开的了,也的确是他考虑的不够周到。
但凡换成一对普通的情侣,怀孕五个月都还不去见家长, 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虽然郑秋白的出发点,是他和霍峋的感情与他肚子里的孩子,对古板又实属高门贵府的霍家可能过于惊世骇俗, 贸然登门, 再把霍峋的爹妈兄长们吓出个三长两短, 不如从长计议。
只是从长计议也是一种逃避和拖延, 现在事到临头, 完全没有选择权, 只有迎头而上。
出于头次上门的小辈礼貌, 外加为了展露自己对霍家人的重视及求娶霍少爷的诚心, 郑秋白向霍峋打听了霍家这一大家子人的模样及喜好。
霍老和霍夫人都是上过电视的面孔,霍峋不提, 郑秋白也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霍老退休后, 迷上书法, 收藏了不少墨块与砚台毛笔, 但老头年轻时候是个大老粗丘八加文盲,写字不好看, 也不肯临摹书法大家, 美其名曰书写的是狂草意象, 好东西搁他手上, 有些暴殄天物;
霍夫人爱好侍弄菜地与花圃,这是当年经历过饥荒灾难留下的质朴兴趣, 不止霍家的院子后有一块小小的瓜果菜地, 连这老太太住的海边疗养院, 也被她叫人圈了地,种时令蔬菜,多的就派人送回京市来;
霍老大爱喝茶,喜生气,好骂人,这郑秋白仅凭那一面之缘也能推测出;
大嫂陈禾是个温婉居家的,退休后的潇洒生活就和燕城一些夫人差不多,出门喝喝下午茶,做做脸,偶尔买买珠宝首饰做投资。
没见过的霍老二是霍家唯一一个斯文的,也是霍家唯一一个近视眼儿,往那一站像教国文的老师,很有书卷气,但实际上是个理工男,喜欢收藏机械腕表;
老同学霍老三,那是相当熟悉的,他不太重要,随便送点什么,霍嵘也不会不给面儿。
霍老四霍淳是霍家唯一的女孩儿,年轻时的喜欢罗曼蒂克电影和粉红泡泡小言书,不过如今做医学博士的学术压力缠身,送什么都不如送她几条七星王。
得到这些有效信息,郑爷在霍峋周五回到燕城前,托了些关系,置办了一堆,叫霍峋替他的家人们挑选。
给霍老的砚台郑秋白找燕城的古董商收的,一块是新的,某个现代大家做的,人还没死,但在书法圈赫赫有名;一块是老的,有墨痕,具体时代到前朝,砚台底部雕刻了水草游鱼小王八,清新脱俗。
霍夫人爱种田,却也不能送几把农具,郑爷参考了赵淑梅的意见,挑了一对黄翡雕的南瓜摆件儿,还有一座寿山石雕的红色喜客松,重近十五斤。
将两位重量级人物的礼物选定好,霍家其余同辈的就好说了。
霍老大是茶叶,两块不错的白茶饼,一块郑秋白以亲情价从赵淑梅那买来的前朝陈年茶饼;大嫂是一串点位十三的澳白珍珠,正中一颗十五毫米的灰色大溪地;
霍老二喜欢机械表,郑爷托人从津海块回来块售价近六万的肖邦表,这玩意的专柜,燕城都没有;
到了霍嵘,郑爷随便搭配了一套红酒与洋酒的综合礼包;霍淳则不只有霍峋特意提到的七星王,还有一串小点位的珍珠项链,比起大嫂的贵气大颗粒,戴着更青春精致些。
除此之外,还有登门拜访必备的各色营养品礼盒,霍家人可以不吃,但郑秋白必须要提,这也是一种礼貌。
“都不算太贵重,我也努力投其所好了。”郑爷对霍少爷给的信息物尽其用,只需要霍峋瞧一瞧,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犯忌讳、叫人不喜欢的。
霍峋一看这些精心准备的东西,就知道郑秋白这两天没少劳心伤神。
说实在的,霍峋这个做儿子和弟弟的,好像都还没有给自家人送过这样正经带仪式感的礼物。
郑蝴蝶这一下,估计要把他们感动的够呛。
更何况,“这些就够了,哪怕你什么都不送,能答应上我家里去,他们就已经高兴的不得了。”
郑秋白还是不够清楚他在霍家的地位,他如今在霍家人眼里几乎就等同于,这世上头一只登月成功插上国旗的大熊猫。
郑秋白只当霍峋在开玩笑,“我还是要态度好一些,争取这次就叫你家里人同意让你‘嫁’给我。”
霍少爷闻言小脸红红,手上给郑蝴蝶捏小腿的动作更勤快了,“就算他们不同意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说句旧社会的话,霍峋他生是郑爷的人,死是郑爷的鬼。
这次霍家的小家宴,人并没有到齐,除了人在国外回不来的霍淳,霍老和霍夫人也还在临渝的疗养院。
顾忌两位老人上了年纪,霍峥没有告诉他们霍峋带对象回来这件事,纵使二老溺爱小儿子,这心心念念的小儿媳成个怀孕大男人的事情,也实在挑战速效救心丸的极限。
除了尚且不知情的二老,霍家其它人面上也都拿出来了对待郑秋白最好的态度,尤其郑爷一上来还带了许多礼物,伸手不打笑脸人。
一向说话大声的霍老大都不太好意思讲话带感叹号了,“来家里玩,这么客气干什么。”
霍源对那块表还挺喜欢,也是温和地同郑秋白道过谢,称赞对方的眼光好。
交谈间,郑秋白觉得霍峋说的没错,这位二哥身上,的确没有郑爷见识过那些程序员的闷和钝,反而是个心思很深沉缜密的聪明人。
“这孩子,准备这么多东西,花了不少钱吧,也太破费了。”陈禾对着男弟媳,总不好上去拉人家的手,尤其一看清郑秋白那张脸,上年纪的大嫂都觉得点头晕目眩。
这孩子生的也太漂亮了点,也是真不怪家里的老小步步沉沦。
郑爷拿出对待女士的绅士笑容,“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喜欢就好。”
“这么多,可真是下血本了。”霍嵘单手托着相机,看着佣人和保镖一趟趟从车里拎出来的营养品,啧啧两声:“看这架势,像你上门来提亲的,赶明儿就要把我这小弟娶回燕城去了。”
霍峋大逆不道斜了三哥一眼,“这么多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
“我怎么看给我的东西不是那么上心呢?”霍嵘拎起一瓶红酒,这也不是照着他喜好送的呀。
难道不该因为他是这两人的红郎,而格外感谢他吗?
郑秋白问:“那你想要什么?”
霍嵘上去和郑爷勾肩搭背,就像大学那程子似的,忽视霍峋要杀人的视线,霍老三不着调的问:“秋白,你有妹妹吗?”
“没有,我只有个弟弟。”
“那就把你弟弟给我也成——哎呦!霍峋你这小兔崽子!找打!?”
冲上去给了亲哥一脚的霍峋活动拳头,“我看你才找打。”他人就在这儿,霍嵘还敢贼心不死。
“瞧瞧,秋白,你快瞧,这种不懂事的混小子,你到底瞧上他什么?”霍嵘贱兮兮点评起来,“论长相,我才是我们家最俊的,霍峋小时候可丑了,一会我给你翻相册瞧瞧。”
“你胡说八道!”
眼看霍峋就要和霍嵘幼稚地互扯脸皮了,霍源从饭厅出来,“你们俩,够了啊。”
他见怪不怪转向看呆的客人,“秋白,他们两个从小就这样,在家有点什么事就要掐一顿,习惯就好,餐厅已经上好菜了,先来吃饭吧。”
郑秋白颔首,抬脚跟上了霍源的步子,不再去管那两个互扯头发的幼稚鬼。
霍家今儿中午的餐标,是从前接待贵客才有的规格,十六道菜,十二个热菜,四个凉菜,摆了一大桌,霍家厨子在厨房炒了快三个点儿,锅都抡冒烟了。
其中还有一锅陈禾一早下厨用砂锅炖起来的玉米排骨汤,滋味鲜甜,很合郑秋白的胃口,他低头喝了两碗,用语言和行动夸赞大嫂的厨艺。
陈禾被夸的笑容满面,对小弟这个男朋友没了那么多的担忧,她原本就是个以丈夫做主心骨的贤内助,既然霍峥没有表露出不快和反对,她巴不得这个家和和气气的。
只是大嫂提前准备好的翡翠镯子实在是送不出去,她挑选的就是小姑娘们常见的圈口,左看右看,郑秋白这手掌都套不进去,强送说不定还让对方多心。
因而陈禾有点埋怨霍峥没有一早把这样不同寻常的事情和她通个气儿,人家带着一堆礼品来了,自家什么回礼都没有,太没礼貌了。
于是趁众人吃完饭,转移到茶室聊天的间隙,陈禾回了卧室,找出一个红包,又从卧室的小保险箱里点出一万零一百的现金放进去。
虽然这点钱比起郑秋白送上门的礼还是九牛一毛,但至少比镯子拿得出手,也是个不错的寓意。
捏着红包的大嫂轻轻叹气,她对这个弟媳没什么意见,就是可惜了,家里小弟做出这样的选择,估计也没办法抱个下一代出来了。
这样看,那大师算的命其实也不全对,早婚但不早育。
*
坐在茶室里,保镖和佣人都在门外,霍峥索性就把话开诚布公地讲了:“你们两个人在一起这件事,我们家,不反对,大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不过霍峋现在还年轻,有时候我都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对他不放心。所以你们两个人过日子,他有什么幼稚的地方,希望你能对他包容一些,耐心一些——如果他实在是改不了,你就告诉我。”
“我有的是法子治他。”
霍峥看郑秋白这小胳膊小腿儿的,不像是能架住霍峋的,所以真有什么万一,夫妻感情不好了,郑秋白大可开口,到时候霍峥亲自过去给霍老五上家法。
坐在霍峋对面的霍嵘听到这茬咬紧了嘴巴,生怕一不留神,憋不住的笑就从他嘴里喷出来了。
“大哥!”霍少爷也被臊红脸了,他哪有那么小!那么幼稚!
男人太小,真不是什么好事儿!
郑爷拍拍略显激动的霍少爷,轻声为霍少爷正名:“谢谢大哥,不过霍峋已经比我见过的很多年轻人都要成熟稳重了,他是个很成功的大人,生活里遇到什么事情,他都可以和我一起面对承担,我很信赖他。”
霍峋点头,没错,他是个很成熟稳重的大人,未来也会是一个很成功的爸爸!
霍嵘阴阳怪气,“啧,很成功的大人~”
霍少爷一秒较真:“你又找打是不是?”
霍嵘的口吻,真的很欠打。
吹了吹茶水热气的霍源道:“你们两个就要打出去打。”
霍峥原本还想问问郑秋白肚里孩子的问题,只是还有两个弟弟在场,有些碍事,不太好提,他只能欲言又止。
其实霍老大也想看看宝宝的二维照,看看这孩子是像霍峋多一点,还是像郑秋白多一点。
而还不知道霍老大已经清楚宝宝存在的郑爷,在关于孩子的事情要不要告诉霍家人的问题上,把选择权交给了霍少爷。
他向叶家人坦白这一切时,霍峋没有反对,现在霍峋想做同样的事情,他也没有立场不同意。
按这一遭的状态来看,霍家人,没有郑秋白想象中那般‘森严恐怖’,其实也就是正常状态下的中式家庭,对最小的孩子有些过度的关心和在意,很正常。
等郑秋白肚子里的孩子出生,这一家子都会成为它的亲人,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但霍峋还是没有在家里公开宣布这件事情,一方面是顾及郑秋白在老同学面前的面子,另一方面是知道的人太多了,霍峋担心他们会动起把生下来的宝宝带回京市教养的想法。
这孩子无论如何,都要留在郑秋白和霍峋身边,且要跟郑秋白的姓。
这样大的安排,郑爷自己都不知道,“要跟我姓?”
“对呀,宝宝跟你的姓才对。”霍峋对冠父姓没有那么偏执的念头,且怀孕这件事的确是郑秋白更为辛苦,他没有做什么,能拥有一个孩子已经很幸运了。
霍峋的意思郑秋白懂,但他不觉得自己的姓有什么必须继承的必要。
当初和舒澜离开郑家时,郑秋白就考虑过改名换姓的问题,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最后没改成。
郑秋白其实也不喜欢自己的姓。
深思熟虑后,郑秋白摸着自己的肚皮做主道:“孩子还是跟你的姓吧。”到时候直接登记在霍家的户口本上。
这以后孩子一出去,自我介绍时直说姓霍,京市霍家的霍,多有面儿?
郑爷深知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这一个姓背后代表的家族势力相当重要,可比霍峋那一根筋觉得他辛苦就该随他姓有道理的多。
两人在霍家住了一天,周末霍峋要回港湾,正好在京市坐飞机,郑秋白还要回燕城,他的店开业还不到一周,暂时还有些走不开,阿良也没把店铺经营正式上手。
加上还要跟赵淑梅和郑星星都知会一声,于是郑爷飞去港湾待产的事情,还得再往后错一错。
没什么顾虑的日子是轻巧的,郑秋白近来的工作量除了看看账本,也就没有其它业务了。
清闲的日子,郑爷抽空去了趟二中,买了点水果牛奶零食,看望住宿的郑星星,顺便把他要去港湾的事情告诉对方,“有什么事,你还是要给我打电话,但我不在燕城,遇上我赶不回来的急事,你可以直接打给阿良哥哥。”
“嗯,哥哥,我知道的。”二中的伙食不差,郑星星的身板又挺括了一些。
两人趁中午午休的时间,坐在校外的冰激凌冷饮店谈天,半晌,郑星星红着脸掏出了他上高中后第一次月考的一叠试卷,想给郑秋白看一眼。
这年头的试卷还都是老师手动批阅的,卷子满是上红艳艳的对钩和高分,相当振奋人心,郑秋白翻一张,嘴角就多上扬一分。
郑星星在他的班级里排第一,全年级段排前二十,这个成绩水准,要是一直保持到高三,上个京市的好大学不是问题。
郑爷高兴地摸了摸星星的脑瓜,“真厉害,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给你买。”
“我什么都不缺,哥哥,我什么都不想要。”郑星星笑出腼腆的酒窝,二中的老师几乎都认得郑秋白,早在开学,就有人问他是不是郑秋白的弟弟。
郑星星考出这样的高分,老师还会在课上公开表扬,说他不愧是郑秋白的弟弟,郑星星听了,心底的高兴比他考班级第一还要雀跃。
郑星星会继续刻苦学习,这是他应该做的事情,只有这样,他才配做郑秋白的弟弟,才不会给哥哥抹黑。
十月初,燕城街上的绿化植物开始被金秋染上昏黄。
将一切乱七八糟的事情整顿清楚的郑爷,总算拿到签证和通行证,跟盼星星盼月亮的霍少爷坐上了去港湾的飞机。
说起来,郑秋白上辈子还没来过港湾,忙于工作,他没时间度假,只在电视和报纸上看过一些港湾繁华的风景,对这旅游胜地心生神往。
不过,飞机一落地,郑爷还没来得及感受港湾的纸醉金迷,率先攻击他的,是港湾十月初也依旧逼近三十度的热气。
他好不容易在燕城熬完的夏天,似乎又要重新熬一次了。
好在体贴的霍峋给郑秋白在包里收了条短裤,立马拉着人到卫生间坐马桶上换衣服。
郑秋白怀着孕,实在是不耐热,坐在干净喷香的马桶盖上,一个劲扯身上宽大的衬衣扇风。
在霍峋单膝跪地,举着大裤衩让他把褪去长裤的腿往短裤筒里伸时,想立马反悔跑回燕城的投降说辞,其实就在郑爷的舌尖上了。
谁让这港湾,真的太热了!
火焰山,也不过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