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这次是带着歉意和感激去探病的, 老太太吩咐管家备了一小厅的礼盒补品,人参鹿茸海参燕窝,一应俱全, 全是精致的玻璃盒包装, 没有手提袋,要人捧着才成。
毕竟是送礼,不能含糊。
叶聿风咂舌,光这堆玩意的外包装,瞧着能卖个万八千的,可里面那堆东西,看来和他平时吃的也没什么两样。
甚至瞧着, 跟郑秋白平日里在家吃的也没什么两样, “我看这堆东西,也不值当送的, 他家也不缺这些。”
霍峋那样的人家,不缺的玩意儿售价再金贵,也是廉价如草芥, 看都不带看在眼里的。
郑爷难得赞同叶聿风的看法, 虽然知道这是礼貌问题,但兴师动众带这么多补品到医院去, 霍家人却未必会收, 倘若不收,再被霍峋留下带回家里,那郑秋白得吃到哪辈子去?
现在二居室的杂物间里, 被霍少爷从家打劫来的营养补品还堆了好几箱子呢。
郑秋白本身也不爱吃这种‘高端食材’, 倘若不是霍峋每次以‘对宝宝好’做‘要挟’, 他是真的吃够够了。
赵淑梅听到孙子的论调, 反问叶聿风,“那你说说,送点什么好?”
“不如送点咱们这儿的特产,礼轻情意重,”叶少爷提出了一个‘建设性’的意见,“拎个果篮,到医院门口再买两箱露露提进去得了——哎呀!奶奶你打我干什么!”
*
一行人来到医院时,小陈站在在特护病房门外,见到郑秋白笑脸相迎,“郑先生,您来了。”
可算是来了,这再不来,屋里那梳妆打扮的霍少爷就快化成一座趴着的望夫石了。
“霍峋今天怎么样了?”郑秋白关切询问。
“人醒了,就是还有点脑震荡的后遗症,不过只要趴在床上就不打紧。”小陈为郑秋白拉开门,“您进去吧。”
屋内的保镖有眼色地让路,叫郑秋白顺利通行,只是叶家一同前来的其它人被依旧挡在外面。
小陈扭过头,脸上没了谄媚的笑,摇身一变成了铁面无私的陈处长,“不好意思,几位是?”
捧着一堆沉甸甸玻璃盒快累晕的叶少爷赶忙道:“一家人,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消息灵通的陈处长可知道郑家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就剩下一个小孩,很快,他记起了郑秋白母亲后来同叶长流交往。
巧了,这个叶长流和昨晚上的罪魁祸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你们是叶家的人?”陈处长冷漠无情起来,“抱歉,私人时间,我们领导不见外人。要是为了凶手求情的,就更走远些吧,我们领导不接受任何和解方式。”
话里话外,是预备要让叶家沦落至言家那个境地。
郑秋白也发觉叶聿风他们没有跟进来,便琢磨着出去看一眼,坐在客厅里眼观六路的霍峥一抖手里的报纸,“你想去哪?病房在那边。”
“霍先生,您好。”郑秋白没想到霍峥还在,按理说这样的大忙人,应该一早就离开燕城回到京市了才对。
先前霍嵘讲他们全家都对霍峋有所期待与关注时,郑秋白还觉得是在开玩笑,现在看来,的确,那个家里的弟控,似乎不止霍嵘一个。
礼貌问过好,郑秋白为挡在门口的老太太和叶聿风开口,“不好意思,我家人似乎被您的下属拦在外面了。”
“你家人也来了?”小陈掌握的信息还没来得及通知到霍峥这里。
霍老大闻言,左右瞧瞧,只觉得这郑秋白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心思活络。
毕竟哪有选在病房见家长的?
这也太着急了些。
“是,他们也很关心霍峋。”郑秋白勾起个得体的笑,非常有小辈的谦卑姿态,“您能不能放他们也进来?”
霍峥觉得,这见家长的事,应该等霍峋身体好点,定个体面点的酒楼,不然这小子现在爬都爬不起来,趴着见了亲家也是丢人。
“我看——”
霍老大话没说全乎,‘唰啦’一声,病房的门被人拉开,脚软头晕的霍少爷勉强靠在门边。
他早在屋里听到了郑秋白的动静,就是不知道这人怎么迟迟还不进来,最终耐不住寂寞,转着圈走出了病房。
郑爷一见到连直线都走不成的霍峋,立马被分走了全部注意力,三两步上前,伸手搀扶歪歪扭扭的霍少爷,“你怎么出来了?”
“谁让你这么久都不进来。”霍峋单手撑着墙,没敢把身体的重量压在郑秋白身上,只有一颗大脑袋落到了郑蝴蝶的肩上,小声嘀咕:“你和我大哥有什么好聊的?”
明明郑秋白应该一到医院就直奔他的病房。
“聿风和奶奶还在外面,他们过来,想看看你。”郑爷心疼地摸了摸霍峋乌黑的短发,有点扎手。
霍少爷如今也是做过霍富豪的人,名门交际间的弯弯绕绕他懂了。
这叶家人肯定不单单是来看他的,而他现在这个状态,除了郑秋白,谁也不想见。
于是,霍峋抬起脑袋,“正好,我大哥也在,他们还可以顺带见一见我大哥。”
霍峥:“?”
敢指使霍老大坐在外面接客的,霍峋绝对是史无前例的头一号。
不过比起亲眼看着平时硬茬一根的弟弟在郑秋白跟前,那大鸟依人的恶心作态,霍峥宁可坐在客厅里对付未来亲家。
赵淑梅和叶聿风总算是被小陈放了进去,要不是她俩都清楚霍峋的亲爹长什么样子,还真要误会霍峥的身份了。
叶聿风和叶家的保镖放下足有一人高的补品,连带叶少爷掏钱买的一箱杏仁露一箱核桃奶,摆在了客厅的拐角处,堆积如山。
“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不知道小霍现在怎么样了?”
“他在病房里,现在还晕的起不来,就让秋白进去陪他了。”
霍峥看这一老一少兴师动众的样子,真以为对面是来上门提亲的了。
这也太着急了。
问题是就算这两个男人能办喜事,那上门提亲的也该是他们霍家吧?
这怎么就落后了一步呢?
见大领导愁眉不展,蛔虫一般的小陈立马凑到霍峥的耳边,小声介绍起对面的来历。
这事情,可不像他家领导想的那么美。
霍峥被郑秋白这家庭背景整的头大,但听清对面来人和至今还躺在ICU里的罪魁祸首有牵连,那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
赵淑梅清楚这位亲家的神情转变,立马开诚布公道:“那个孽种,虽然姓叶,在我这里却不是一家人,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给他求情来的,自作孽不可活。他落到今天这个田地,是他咎由自取,也是我们家管教不力。”
“所以,无论霍家想如何整治出口恶气,我们叶家都绝无怨言。”赵淑梅微微低下了头。
一个家族,就是一棵共生的大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淑梅纵使想要和叶静潭撇清关系,那也是撇不干净。
到底这小子姓叶,还养在叶家,做尽坏事都是借了叶家的势,倘若他只是个养在普通人家的穷小子,哪里翻得起这么大的风浪?
这错处,是推脱不掉的。
只能希望霍峥看在两个孩子的面子上,高抬贵手。
霍峥沉默,按照他先前的行事风格,这叶家的下场,只该比言家更惨,到底是给霍峋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现在还下不来床。
奈何眼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还是郑秋白的奶奶,郑秋白能带着这两个人来,就证明他也有心帮叶家说和,这倒是奇怪了。
怎么郑秋白同叶家关系不错,还会招致那姓叶的罪魁祸首那般疯狂的打击报复?
赵淑梅摇头,“这件事情我们也不清楚。”
昨晚上亲戚齐聚一堂,你一言我一语的,可谁都没有推断出叶静潭疯狂行径的根因。
这叶静潭纵使因怨恨而扭曲,他的恨也该冲着叶家的人来,平白牵连无辜的郑秋白干什么。
一直都站着听长辈说话的叶少爷举手,“我好像知道。”
霍峥被这小子吸引了视线,讲话还知道举手,有礼貌,“你说说看。”
了解叶聿风尿性的赵淑梅直觉孙子绝对说不出什么好理由。
果然——
“他暗恋郑秋白,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豪门不伦的赤.裸秘密,被叶聿风一语道破。
霍峥虎目圆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如果他没记错,那叶静潭,辈分很大吧?
“真的假的?”
赵淑梅开始后悔带这小子出门。
*
病房里,霍峋又趴床上了,不是他不想站着和郑秋白谈情说爱,是他站着坐着眼前都要冒星星,这星星多到都快把郑蝴蝶淹没了。
郑爷见他难受,便强硬让他趴下,并拒绝了霍峋叫他一起上床躺一躺的邀请,“我有话要问你。”
“怎么了?”霍峋趴在枕头上,伸出手去够郑秋白搁在膝头的小指,不正经地撩拨。
这郑蝴蝶突然正经起来,这语气还怪严肃的,霍峋有点提心吊胆,但这也不耽误他摸郑秋白的手和大腿。
上辈子的霍富豪当了那么些年老处男,加上还死过一次,这人也不要什么礼义廉耻了,厚脸皮的很。
他就希望整天无所事事,能和郑秋白贴在一起融为一体,永不分开。
郑爷摁住那只摸他腿缝的手,不知道这人怎么头晕眼花还这样精神,而他也是真有事情要问:“你是不是也记得过去的事?”
昨天晚上的混乱发生的太突然,结束的也太突然,郑秋白直到睡前慢慢冷静下来,才有精力去复盘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在当下这个时间节点,霍峋和叶静潭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以说,霍峋不该认识叶静潭这个人,更不该和叶静潭有什么交际。
于是,就算接到了叶静潭的威胁电话,霍峋第一时间也该把这个消息告诉郑秋白,和郑秋白从长计议,而不是单刀赴会。
除非,霍峋一早就了解叶静潭骨子里的阴险和危险,为了保护郑秋白,他隐瞒了一切,毅然决然出发了。
加上昨天晚上,叶静潭毫不避讳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起上辈子的一切,郑秋白很难不怀疑,霍峋其实也记得过去。
果然,郑爷的话刚问出口,这摸摸那碰碰的霍峋不动了,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局促,期间还夹杂着几分不可置信。
昨天晚上霍峋被抽了一棍子,意识朦朦胧胧的,他的确听到了郑秋白和叶静潭的部分对话,诸如‘你说过你只会爱我’之类的屁话。
这屁话气的霍峋青筋直跳、肾上腺素飙升,甭说思考一下这话的前因后果了,满脑子只剩下站起来毙了这小贱人那一个想法。
他原本就对叶静潭充斥杀心。
如果在厂区内,霍峋没有被抽那一棍子,指不定他现在真犯了误杀的罪,要被羁押在看守所里了。
“我记得。”霍峋回答了郑秋白的问题,又自己坦白道:“但我不是一开始就记得这些事,一切都是在遇到你之后,才断断续续回到我脑子里的,包括上辈子我们的分开,那期间,我接触过叶静潭,他不是个好东西,他太坏了。”
霍峋义愤填膺,唾弃起叶静潭,他连着可以骂三天三夜,就是这词汇量,不如叶少爷的丰富。
“所以你也是记得那一切,这辈子刚遇到的时候,你对我才会那么好?”
上辈子郑秋白一言不合就挤兑他是个金玉蛋,揪着他端茶倒水不爱笑、一不留神又摔了几个杯子的错处喋喋不休的样子,霍峋可忘不掉。
谁让被郑老板训成孙子的霍侍应,那时候恨的也是牙根直痒。
不过,恨到牙根痒痒的气愤和想要亲死郑秋白的欲.望,并不冲突。
对比一下,这辈子的郑秋白追着他讲贴心话、帮他安排更合适的岗位、甚至带他度过吃错药的夜晚,这转变,简直不要太温柔似水。
霍峋惊讶,“你还是从刚见到我就记得?”
郑爷点头,“嗯,刚见到你时,我的确记得一些。”
这话让霍峋激动起来,他甚至想从病床上窜起来,“所以,你从这辈子从见面就对我那么好,是在蓄意勾引我吗?”
一上来就对他那么好,还天天在家里脱衣服,穿着浴袍走来走去,不就是因为上辈子的点点滴滴想要和他旧情复燃吗?
也怪他没有早点想起来,要是早点想起来,他们之间也不用多那么些弯弯绕绕的试探了。
霍峋又高兴了,因为上辈子的郑秋白心里也一直有他,很早很早前就有他。
“我那时候哪有蓄意勾引你?”郑爷毫不犹豫泼了盆冷水过去,戳穿霍峋的美梦,这可事关他的清白。
他能对天发誓,最开始见到霍峋的时候,他只把这小子当做朋友弟弟,没有一点不该有的非分之想!
“你也知道,上辈子我失忆过一次,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和你的过去,是和你睡过之后,才慢慢记起来。我最开始对你好,是因为在我最后困难的时候,是你帮了我。”
“我那时候,真心想要感谢你。”
“原来是这样,你压根没记起过我。”霍峋的眼睛有些黯淡,也有点委屈,“所以其实从我们分手起,你就再也没有想过我,对吗?你一点都不后悔当时抛下我,是吗?”
只有这样,才会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又转头牵上了个小贱人的手。
“不,我有想过,我也后悔。”
在遇到叶静潭被下降头之前,郑秋白经常性想起霍峋,那是一种无力回天的后悔。
年轻的郑秋白很痛恨这种感觉,这显得他尤为无能。
“我那时候,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和你站在一起。”
只是一个霍嵘,都足以叫郑老板的人生天翻地覆,倘若换成霍峥,郑老板连喘口气的余地都没有了,所以他面前只有放弃一条路。
可伤害霍峋时绝情的郑老板自己也不好受,那一切就像他是个怯懦的人,无力挑战强者,只能把刀尖残忍的对准爱他的人。
“霍峋,我喜欢你。”这句话,早在上辈子霍峋像个复读机一般纠缠不休时,郑老板就该讲给他听。
只是年轻太要面子了,那时候也想不到,就这么一句没能说出口的真心话,直到郑秋白死,都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我也喜欢你。”霍峋利索接话。
“我知道。”郑秋白笑笑颔首道:“但我还有话要讲。”
“嗯?”
郑秋白坐在病床前的看护椅上,体态优雅,衣装得体,这是他为数不多穿上不显小肚子的精致正装了,今天还是特意换上的,就为了现在——
“霍峋,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