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大的生日宴, 纵然已经确定为家宴,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往外发请帖做主要宴请宾客,一早上起拎着礼品来拜访的人仍旧是络绎不绝。
这些人大多都极有眼色, 礼送到了,送上祝福就主动告辞, 只是架不住客人如流水, 挨个停下来喝杯茶的功夫, 都将霍家的会客室和客厅塞得都犹如过年般热闹喜庆。
到底是工作日, 霍老大人在单位,傍晚才下班,霍老同霍夫人一把年纪了, 实在是受不了与这乌泱泱的人寒暄不断,上午抽个空就让保镖带着他俩出门随处逛逛, 吃吃点心喝喝茶去了。
留在家里做主人的,只剩下了陈禾、这两天提前休假的霍源、窝在房间里一整个晚上都难过得没合眼儿的霍峋,以及被吵得头疼、实在是写不出报告站阳台抽烟的霍淳。
霍小姐实在是想杀.人灭.口了。
不过除了观摩报告, 眼下还有更让她心烦的事情, 那就是她弟弟的终身大事。
到底是亲姐姐, 霍淳明白霍峋的不安和忐忑,在他眼里, 弟妹的隐瞒就相当于对方对他的提防和不够信任, 或者说,不愿意和他共度余生, 抚养孩子。
但霍淳其实有新思路, 这隐瞒未必是提防和不愿意, 相反, 有可能是观望, “我感觉是因为你太稚嫩了太年轻了,他需要考察的时间。”
“我稚嫩吗?”霍少爷反问。
哪个稚嫩的男人有他这么会挣钱?
年轻不好吗?像叶静潭一般老就好了?
霍淳摊手,“你的金钱观和事业心能走在咱爸之前,但你的情商和感情观,恐怕比不过你女儿。”
“我女儿?”
“你女儿,我侄女,我想要个小侄女。”霍小姐潇洒地吐了个烟圈儿,“万一是个小男孩,你不觉得咱家男人太多了?”
尤其,她这素未谋面的弟妹也是个英俊潇洒的‘男儿身’。
“……你想的太远了。”霍峋都还没揣测过这个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他就只有一个愿景,希望那是个像郑秋白的孩子。
只要像郑秋白,就一定是可爱聪明的。
“言归正传,你这个年纪,的确很难让人有托付终身的念头,尤其他的职业,还有那么一点点特殊,算是情场身经百战的老手,像这样追着他说喜欢的,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像郑秋白那样的人,肯定已经见识过热烈到不带脑子的追求是何种样子,哪怕那些哈巴狗只是见色起意,只有二十分的爱,也能被轻轻松松装点至一百分。
从这样狂热的追求者之中脱身的郑秋白,的确很难再相信一百分的爱,又或者说,很难被这区区一百分的爱感动。
“可我和那些人不一样。”霍峋对郑秋白的爱,已经沉默了一辈子。
因而他这辈子讲出来的话,都是两世的真心分量。
“你没什么不一样的,难道你说的不是‘喜欢’和‘爱’?这样的话,谁都能对他说。”
张口说出来的表白归根到底只是几个轻飘飘的字,当下一瞬是真心的,可过去三年五年,能确保这几个音节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吗。
违背‘我只爱你’的誓言,又不会遭天谴。
“那我现在怎么办?”霍淳的话有道理,霍少爷又受教了。
“你懂事一点,不要闹,该做什么做什么,”霍淳道:“陪伴、实际行动,比你说一百句‘我爱你’都要重要。”
“那孩子呢?”霍峋能等,孩子的出生怎么等?
如果郑秋白真的瞒他直到生产那一刻,霍峋岂不是连担心的资格都没有。
“这个孩子确实有点棘手。”现在霍峥已经知道了,要不要告诉霍老和霍夫人也是个问题。
天知道霍老和霍夫人对家里一群子女结婚生育的速度到底有多嗤之以鼻。
霍淳只回国不到一周的时间,就有霍夫人老友家的小辈排着队等相亲了。
她的爹妈是真心渴望含饴弄孙的日子,也是这个岁数了。
奈何霍峥一把年纪了,霍源正在分居,霍嵘又是个不着调的,霍淳更是醉心学术,至今没能搞出来小孩给二老玩玩,现在霍峋这出,搁霍家,绝对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相反,以霍老那雷厉风行、迅如闪电的作风,说不定今天得到消息、明天就要派人运聘礼到燕城,当晚把弟妹与小侄女一起八抬大轿接回家。
要是郑秋白没有隐瞒的举动,兴许这孩子还是他们俩能够得到霍家认可、双宿双飞的助推剂。
“我和他不需要家里的认可。”霍峋话语决绝。
这件事他现在肯定不会告诉父母,他清楚郑蝴蝶对他家庭背景的抵触,稍有不慎,这就又会变成对郑秋白的逼迫和威胁。
再说,谁知道霍峥会不会在孩子抱回来之后做出验证DNA的疯事。
要不是郑秋白如今一门心思在燕城继续做实业,霍峋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人弄到港湾去,哪怕最开始会叫郑秋白生出恨他的心思也无所谓,只要离内陆这些糟心的人糟心的事远一些,他们迟早会开始新的生活。
可他也清楚,郑秋白不会和他离开。
霍峋就像是在谋划一出毫无生路的死局,而唯一破局之处,握在郑秋白手中。
霍淳轻轻转着七星王的白色烟盒,最终连同火机一起,往阴沉的霍峋跟前儿递了递,“喏,解压的。”
熟悉的烟草,霍峋上辈子的第一根烟就是霍淳递过来的,她不忍心看他痛苦颓废,不过这次,霍峋毅然摇头,“我不要。”
他不需要这些麻痹神经的东西,他需要的是,真正能够根除他痛苦的方式。
如果郑秋白也能记起上辈子的事情,那是不是就可以发现他的真心和其它人不同。
上辈子,在医院的最后一刻,哪怕被抛下时心死如灰,霍峋也依旧爱着郑秋白,不过,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所以那次分开之后又发生些了什么,他迟迟没有任何印象。
不过霍少爷希望他是去找叶静潭决斗,把这小贱人打了个半死,然后带着郑蝴蝶回到港湾治病。
而在所有的未知中,霍峋唯一笃定的,是他到死都会爱着郑秋白。
霍淳站在阳台上点完一根香烟。
她答应了霍峋不把这件事往外说,必要时还会给弟弟打一打掩护。
昨天晚上,霍淳也掐着点联系了国外的同学,打听有没有在这方面做研究的专家,纸上谈兵光发论文那种不行,得是能上手术台给接生的。
老同学打听完后,给霍淳回了电话,“我有一个直系的学长做的很多都是产科方面的研究,雄性大白鼠被他养的能生孩子,接生技巧没的说,不过他现在已经回国很多年了,他读博之前,好像就是国内开私人医院的。”
“雄性白鼠?”霍淳的脸色怎一个变幻莫测可言,“还有他联系方式吗?”
“有。”老同学报出一串号码和地址,“他姓赵,赵泽霖。”
霍淳转头把这位‘产科圣手’的联系方式和地址都交给了霍峋,“这医院就在京市郊区,这人也是相当厉害,和怀孕有关的事你咨询他应当没错。”
连公鼠都能在赵泽霖手下产子,她弟妹这剖腹产,不是小事一桩?
“谢谢。”霍少爷眼睛红红,接过便签看了一眼,抄起手机就出门了。
霍家的下人不多,保镖又做不了端盘子切水果的活儿,客人来的太勤,霍源都蹲在后厨挨个洗杯子。
他往楼梯口一站,想抓两个壮丁。
只见霍峋如一阵风一般从霍老二身边刮过,完全不理会亲二哥要求洗盘子的发号施令。
后下来霍淳见状又一哼唧:“二哥,我写报告写的手疼,你去给我榨杯橙汁吧,求求。”
霍源:……
最终蹲在厨房洗盘子的还是霍老二。
他甩干手上的泡沫,轻轻扶了扶眼镜,遮住眼里的深思。
怎么说呢,他觉得这两天的霍峋,很不对劲。
*
郑爷发烧这两天,叶聿风是来的勤快起来,前一晚上被赶出门,第二天照样是带着叶伯做的爱心餐上门。
他还不忘对着阿良买来的玉米粥菜包子指指点点,“外面小店儿买的哪有家里做的干净,看我这,鸡汤小馄饨,白玉海参粥,一大早上起来泡的参呢。”
“你泡的?”郑爷手上被塞了只勺子。
叶少爷瞪着一双儿大眼儿,“我叫人泡的。”四舍五入,也就是他泡的。
“你总往我这跑干什么?”郑爷只想静养。
“我怕你无聊。”实际上是叶聿风同他那些狐朋狗友旅游回来,已经没有新鲜事可闹腾了,加上他马上要进入立人集团任职,即将上班的命运就如同一把定时的闸刀一般悬在叶少爷的脑袋上方,叫他焦虑的很。
在家待着,时不时还要和那哭丧脸的叶静潭碰面,叶聿风不如跑出来找郑秋白玩儿。
“你别嫌我,我给你讲点儿好玩的,你知道叶静潭最近在做一个别墅区的项目吗?”
郑秋白喝口粥,点点头,这可是叶静潭摆脱私生子阴霾的关键战役,那块地最后也成为了燕城第一处别墅区,有着非同小可的时代意义。
“项目开发审批出问题了。”叶聿风脸上的笑是半点不藏,呲着一嘴大牙,“那片一开始我二伯想拿来做单位房,我爷爷非要做主给叶静潭,现在栽了,土管那边土地规划审核不通过。”
单位房,顾名思义,是单位一口气承包的房产,一般给员工低价回购或者免费住宿。
“他也不看看,燕城又不是京市,做别墅区,哪有人会买?还不如给我二伯做单位房,”在燕城买别墅,真不如去京市或者津海买。
郑秋白不记得叶静潭有在这个项目上碰到什么难关,毕竟那时候他们还都不太熟,叶静潭后来也很少提起他落魄的时候,
但瞧见叶聿风这沾沾自喜傻样,真看得郑爷想锤人,“叶聿风,现在没人买,你确定以后还没人买吗?凡事都讲个第一,等建好了,这就是燕城头一号富人区,这地方,一幢别墅的收益顶你一栋单位楼盘。”
更别提,燕城未来几乎就成了京市的后花园儿,多的是首屈一指的富豪高.官到这个地界上置办房产做后手,这东西,只会越炒越高。
“啊?”叶少爷眨眨眼。
郑爷脑袋转的快,“现在董事会是不是不同意叶静潭继续推进了?”
“我怎么知道?”叶少爷都不知道开发到被政府驳回的项目有进董事会二次研讨的流程。
“……给奶奶打电话。”
“好。”叶聿风忙不迭拨通电话递过去。
叶老太太是个一向内敛中立的人物,她不同于丈夫的激进,立人集团是和政府合作承建单位房发家的,虽然时代步入当今,个人购房的势头越发鲜明,几乎就快要取代单位购房,但她的主张还是不能一股脑地去做个人地产,政府的项目也要保住。
叶静潭的项目到最后一关被卡,尤其和他做对的还是叶聿风的二伯,叶老太太这边的人手,不动脑子都知道是人为下绊子。
既然要抢,那不如就抢个彻底,抢到手去做单位房,得不偿失。
电话接通,鼻音浓重的郑爷像个乖孙,“奶奶,是我,秋白。”
当天傍晚,土管的负责人就在郑秋白的邀约下,来到了金玉庭,同场赴宴的还有容光焕发的叶老太太,傻兮兮的叶聿风,以及他那和叶静潭挣项目的二伯。
“这块地,一开始你们中标时就说好了做单位房,未来就是东区采石场的员工家属院,突然要搞什么别墅区,这不是胡闹吗?”负责人横眉冷对,他一早答应了那边的厂长,早晚给他们整个价格适中的员工房,抽成都拿到手一半了。
叶聿风鸟悄听着,这上来一个下马威,他都不敢说话,郑秋白也不说话,因为这场合里,他们做小辈的,就该安静。
“老周,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这件事,我是真不知情,你也知道,这块地的项目提出人是我那个继子。”
叶老太太叫赵淑梅,她转了转手上的翡翠蛋面儿,“不过,现在既然卡下来了,一切都好说,你先回绝你那边,我们这边再重新商讨,无论怎样,最后我都能保你不会吃亏。”
负责人神情有所松动,但还是不开口松气儿。
酒桌,自然少不了喝酒,喝的够多,一切都好谈,只是今晚组局匆忙,连个挡酒的助理都没在,二伯不会喝,叶聿风喝多了说不定要当场脱裤子撒酒疯。
郑爷瞄了瞄眼前的酒盅,深呼吸一口气,就当今晚是破釜沉舟一次,暗地里求他肚子里的宝宝配合些。
赵淑梅却远远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别动,而后亲手端起了酒盅,“来,老周,我这个做姐姐的,跟你喝两杯。”
商场中杀出来的女人,至今还是海量,喝到负责人头晕眼花趴着下桌,‘姐姐姐姐’叫个不停时,赵淑梅还能拍着他嘱咐:“老弟,姐今天绝不诓你,跟着姐这么做,准没错。”
等这燕城第一处别墅区建起来,这负责人,且等着往上升吧。
宴席结束,赵淑梅被叶聿风和郑秋白搀扶着下楼,坐进车里之前,老太太一把拉住了郑秋白,“秋白,今天的事,奶奶记着你的恩。”
“奶奶,我没做什么,”郑秋白弯起眼睛,内敛又懂事,“这也是叔叔教给我的。”
他心知肚明,这比起叶长流对他与舒澜,不值一提。
赵淑梅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叹息道:“你妈妈和你,要真是我的儿媳妇与孙子就好了。”
叶聿风闻言,大惊:“奶奶,你不要我了啊?”
“你也得要,没了你,这日子还真少点乐子。”但想到这孙子连董事会流程都不清楚,赵淑梅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你明天就给我去市场部报到,别在家混日子了。”
郑爷目送叶家的车远去,轻轻咳嗽了两声,这发烧就是越到夜里,烧的越厉害。
阿良开车过来,下车打开车门,“老板,快上车吧,您脸色好难看。”
郑秋白对着车后视镜瞧了瞧,确实难看。
而且他有种不妙的预感,大概在霍峋回来之前,他是好不了了。
*
叶静潭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受挫,他这两天,一直托关系想见土管的负责人一面,可纵使他坐进了办公室,也只是秘书出来敷衍他,给他倒一杯茶就开始晾着他。
这样的事情,叶静潭在梦里时几乎没有遇到过,他有郑秋白,他想见谁,不过是冲郑秋白知会一声的功夫,不出三天,郑秋白就会利落地为他安排好各种碰面的场合。
可现在,他现在就是想见一面郑秋白,都要去金玉庭碰运气,偏偏他运气还不好,这么多天来,一次没见到过。
“叶经理,不好意思,我们领导下午有个会,从工地就直接去临县了,您恐怕今天是见不到他了。”
叶静潭闻言,默默攥紧了拳头,但他还是起身礼貌告辞。
出了土管局,灼热的太阳炙烤着叶静潭全身,可他心底却一片冰凉,现在看来,除了他堵到临县去,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只是坐进车里,还不等他打着油门,电话便急躁地响了起来。
打来的是叶老爷子,对方开门见山:“你还没见到那个姓周的?”
“我听说他去临县了,我想现在开过去试试看能不能见到他。”
“算了,他这就是不想见你,别折腾了,你先回来开会。”叶老爷子清楚一直以来都是妻子在和政府那边的人员沟通,他也没办法帮叶静潭什么,“这次的项目,给赵明吧,你再去看看别的地皮。”
“爸?”叶静潭攥紧了方向盘,“那地方绝对不能用来做单位房。”
“别说了这些了,回来开会。”
叶静潭汗流浃背地赶到会议室时,正对上坐在角落当旁听生的叶聿风挑衅的目光。
这是赵淑梅给孙子的特权,叫他去提前熟悉董事会的种种流程。
赵二伯在会议上以三分之二的票数,重新拿到了项目地皮。
散会时,他主动拦住沉着脸的叶静潭,笑一笑,“哎呀,对不起了静潭,这次哥就不客气了,不过你放心吧,我们也不准备做单位房了。”
叶静潭停下脚步,“那你们要做什么?”
不远处的叶聿风插兜上前,嘚瑟之情溢于言表,“山清水秀的地段,当然是做别墅呀,我们要做别墅区,燕城第一别墅区。”
叶静潭闻言彻底失去了斯文,狠狠瞪着叶聿风,血腥气似乎弥漫在他喉咙间。
叶聿风挑眉,他深知如何做能气死叶静潭,“你这几天都没见那姓周的吧?不过我们见到了,昨晚上,在金玉庭。”
在金玉庭,这四个字,像是一记晴天霹雳,劈在了叶静潭的头顶。
他几乎是用气音吐出那三个字:“郑秋白?”
“是啊。”叶聿风站直身子,收敛笑容,别以为他不知道叶静潭总偷摸去金玉庭找郑秋白,“你不知道吗?他是我爸的儿子,当然是站在我这边的。”
叶聿风扬长而去,会议室外的走廊上很快只剩下了叶静潭,他双目赤红,一拳头砸在最近的墙上。
郑秋白,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
郑爷昨晚上收到短信,知道今儿霍峋就给大哥过完生日,要正式返回燕城了。
这是件好事。
但不幸的是郑秋白又发烧了,可能是昨天晚上在外面熬的太晚,又是酒桌办正事,叫人身心俱疲,今天一醒过来身体就格外虚软。
估摸着是没办法起身迎接霍峋了,他希望霍少爷能自己拿钥匙开门进来。
天不遂人愿,昏昏沉沉之际,郑爷听到有人在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