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的六月仿佛蒸笼,拂面的风像是火热的巴掌,偶尔淅淅沥沥下一丁点阵雨,还没来得及润泽万物,就被大太阳烤干,不见踪影。郑秋白从小就既怕冷又怕热,冬天空调暖风要从十一月开到三月底,夏天的冷风则要从五月底吹到九月底。不过,夏天对他而言,还是比冬天更讨厌,今年的夏天尤其。
因为赵院长特意叮嘱这位看起来非常不靠谱的准爸爸,哪怕天气很热,也切记不能对着风扇和空调猛吹身子,要注意保暖,更不能贪凉不忌口,吃太多生冷的食物,这对肚子里的宝宝都没好处。夏天和保暖这两个词在郑爷看来,明明是南辕北辙八竿子打不着干系,怎么赵泽霖就能这样理直气壮将它俩牵扯在一起。可惜没办法,医嘱是要听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缘故,今年夏天,郑秋白比往年更不耐热,稍微一热他就觉得心口烦躁,连带着脾气也变得如这夏日炎热气候一般火爆。就如前几天喝多了断断续续当着他面讲疯话的叶静潭,直接被郑爷叫保镖撵出了金玉庭。
这还真是个先河,无论是把客人赶出去,还是郑老板第一次在营业时间失去了好颜色,整晚都蹙着眉,不带半点笑模样的大显神威。跟一个喝多了酒疯子一般见识,郑爷对此半点歉意都没有,也不觉得他是小题大做了。
要知道,他和霍峋能不能走下去,还轮不到叶静潭突发神经似的来指手画脚。
按上辈子的时间线,郑秋白和霍峋认识的时候,叶静潭还不知道在哪块儿地方上窝着等郑秋白多看他一眼呢。至于叶静潭那副偏执的样子,明摆着是记起来了些有关上辈子的过往。
郑秋白对此毫不在意,也觉得正常,他这样的垫脚石都能重活一次了,还不许那被世界偏宠的男主角点亮些特殊的金手指吗?可叶静潭就是记起来也没用,郑秋白很满意他如今的生活。
除非他突发恶疾病灶入脑,不然是绝对不会再走一遭回头路、心甘情愿成为个没什么脑子的陪衬物件。郑爷也不忘大度地奉劝叶静潭,倘若真的记起来了,不必心怀愧疚,也不必感念过去。
说再多废话,都不如早点去找最终能修成正果的另一位主角,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痴人说梦。喝多了的叶静潭有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郑秋白不知道,但是自那天起,他清闲了好一段日子,不必再见到叶静潭那张惹人烦的脸。令人不快的盛夏,也总该迎来一些好消息。
比如霍峋总算听人话,决定去港湾读个硕士,这段时间正在忙着对接港湾学校的导师,说不定还要飞到港湾去面试。霍少爷还按照先前说的,订购了两台电脑送到燕城,工人上门安装,一台装在郑秋白的办公室,一台装到家里。两台都带摄像头,可以用当前正流行的聊天室视讯,满足了霍峋想和郑秋白做网友搞网恋的小心思。只是这年头,电脑摄像头的像素普遍不高,更没有提高清晰度、一键美颜的功能。
再昂贵的设备,浮现在屏幕上的面孔也是模模糊糊隐隐约约,万一网线不好使突发故障,还会把人卡成像素块怪物,五官比例失调,面孔失真丑陋。每当这时,用叉子吃葡萄,顺便祈祷肚子里的宝宝有一双乌黑大眼儿的郑爷就会主动偏开视线,转头通过阿良放在他办公桌上的小镜子,欣赏自己的脸老话说,怀孕期间,最好不要看丑东西,不然会影响肚子里宝宝的长相。
越想生个好看的宝宝,孕妈妈越要多看漂亮的东西,这谁又能漂亮过郑蝴蝶?
三十三岁的郑秋白尚且风韵犹存,面都不用露,就能叫霍峋心甘情愿给他花上百亿,这二十三岁的脸,杀伤力可想而知。霍峋当然觉得视频那头的郑秋白怎样都好看,就是只给他看侧脸,“你怎么都不正眼看我。”
“有点忙。”郑爷忙着给葡萄剥皮,“学校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大学期间的绩点很高,加上之前教授的推荐信,意向的导师对我还算满意。”霍峋上辈子就在这位学术大拿手下读的研,课业成绩要求比较宽容,比起数据模拟操盘,对学生的实践成果更为看重这也算是霍峋上辈子能够早早创业的一大契机。
“顺利通过就过去好好念书。”
郑爷光听就知道霍峋的研究生和叶聿风那档子用钱砸的全然不一样,专业性学术性都有要求。
估摸着也不会像叶聿风读书时候那般轻松惬意,随随便便就打个飞的回来见那堆狐朋狗友。
简而言之,霍峋应该会很忙。
到时候自己和霍少爷估计就真要成为漂流瓶联系的网友了。
“你好像很希望我去念书。”不仅如此,郑秋白看起来一点不想念自己,甚至不想多看他两眼。
获得上辈子记忆加持的霍少爷没有上帝视角,他并不能确定叶静潭究竟是什么时候、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伎俩叫郑秋白移情别恋的。所以霍峋现在心里压根没底儿。
他只怕在郑秋白眼里,如今他们两个人还不能算是确认关系,叶静潭那个小贱人万一就是比他更得郑蝴蝶喜欢,那就坏菜了。“能出去读书是好事。”郑爷口吻很老道,像是霍峥那个年纪男人才惯有的讲话方式,“你这个年纪也就该好好读书。”郑秋白算盘打的好,他觉得,倘若他和霍峋就这样磋磨下去了,那正好借着霍峋在外面读书的空档把孩子安稳生下来。生下来之后,借口就好找了。
到时候怎么样都是郑秋白一张嘴胡诌,这小婴儿就是他的崽,父不详,霍峋能忍就忍,忍不了就散。要是忍得好了,等霍峋和孩子一起长大,等霍家态度明朗,说不定有郑秋白大发慈悲提拔霍少爷当孩子爹那一天。但现在不成,郑爷心里也没底。
万一霍峋压根不喜欢孩子也不想要孩子呢?
万一霍家不同意他生下霍峋的孩子呢?
万一霍峋就只是现如今一时上头,压根没有承担孩子的能力和责任心呢?
那最后受伤的,不单单是郑秋白,还有他肚子里无辜的孩子。
“谁说什么年纪就一定要做什么事?”霍峋觉得郑秋白说的这是歪理。
去掉外表,霍少爷现在内里的芯子,可已经足足二十五岁了,才不是十几岁的小屁孩子。
倘若郑秋白乐意和他远走高飞,一起到港湾去,霍峋压根不需要的用念书做借口,去换取暂时的自由。“再说了,我这个年纪,结婚当爹的也不是没有。”
郑爷眼皮一跳,“这么说,你还想当爹了?”
“我就随口一说,打个比方。”霍峋没那么痴心妄想,他只想郑秋白健健康康的,能同他在一起很久很久,这就够了。至于以后两人之间有没有孩子
,不重要。
没孩子,养两条狗也是一样的。
“那就是不想?”
眼见郑蝴蝶唇角的弧度消失了。
敏锐起来的霍峋有种这个问题无论他怎么回答,郑秋白好像都不会高兴的感觉。
霍峋一抿唇,现场改口:“我这个年纪,读书才是正经事,考虑这些太早了。”
“呵。”郑秋白的冷笑通过音响传递的清晰。
霍峋不慌不忙道:“但你如果愿意和我结婚,那我就该考虑一下了。我会很认真去做我们两个人未来的规划。”成长后的霍少爷顿悟了,其实过程不重要,脸皮面子也不重要,感情这档子事,压根没有公平可言,更没有谁爱多一点,就输了亏了一说。上辈子被郑秋白“出卖”,被霍家抓回去后强硬送到港湾念书,因为郑秋白足够冷漠,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十几岁时的霍峋心里也有过憋屈与埋怨。他那时真的不明白,他的家庭不等于他,做错事的也不是他,怎么郑秋白就不能将他们分开看?
怎么郑秋白就不能坦然面对他的真心,稍微为了他们之间的爱,低一低头?
怎么郑秋白就能放手的那样轻易,好像一点都不痛苦。
于是霍峋也记恨过,他想出人头地,就像港湾播的烂俗电视剧一般,功成名就去见旧情人。
可没等他彻底飞黄腾达,他的恨就已经被
后悔取代了。
恨到底没有爱绵长。
但他醒悟的太晚,郑秋白早就有了新的生活,而后来的种种,更像是连命运都不站在霍峋这一边。
他是个不幸运的人。
所以霍峋决定,重来一次,死缠烂打也好,要赖无下限也罢,舍出去这张老脸,只要是能得到好结果,就是胜利。倘若郑秋白能答应他的求婚,那甭管叶静潭准备用什么下作法子勾引郑蝴蝶,都只会白白给霍峋把他打成残废的大好机会。上辈子加上这辈子,新仇旧恨,一起结算。
“?”闻言郑爷总算吃完了一碟子葡萄,正眼对上了电脑屏幕里霍峋那张有点畸变的脸,“大白天,你喝多了?”“没有。”霍峋摇头,“我是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求婚的郑爷觉得这情况有点尴尬,“霍峋,你才十九岁。”
没办法,三十三岁的郑秋白看十九岁的霍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就是个孩子。
前提,排除霍少爷那别具一格的精壮肉.体。
如果换做真正只有十九岁的霍峋,恐怕也无法想到这种一步到位的法子,结婚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的确是太渺茫的事。可对于阅尽千帆的霍峋来说,这是他在失去郑秋白的岁月里日思夜想的事。
他做梦都想和郑秋白一起生活,成为对方人生中尤为重要的角色,名正言顺将自己的财富和地位与之共享。这样一来,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应该站在郑秋白身侧、陪伴郑秋白走过余生,无论健康或疾病,贫穷或富有。他的爱光明正大,天经地义。
“虽然现在我才十九岁,但我也在代表二十九岁的我,三十九岁的我,一直到九十九岁的我,做出这个绝对正确且有意义的“郑秋白先生,我真诚向您求婚,希望您能答应。”
模糊的画面,坚定的声音,霍峋年轻的轮廓似乎和很久很久之后属于郑秋白记忆中的那个影子相重叠。郑爷觉得荒谬
这怎么可能?
不等霍峋琢磨着在电脑那头单膝下跪,郑秋白一把拽掉了主机电源,电脑转瞬黑屏,音画戛然而止。霍峋保准是疯了,才会神经兮兮想隔着网线求婚。
“他肯定疯了。”郑爷喃喃自语。
这样一看,霍峋绝对是将来企
上线后会缠着对象要弄情侣空间的幼稚鬼。
反正郑秋白是绝对不会答应,这也太草率了!
郑爷是真被吓到了,连霍峋的电话都不敢接了,生怕电话接通,对面给他蹦出来一句:“你好,结婚。这个年代,简易落后的联络方式好就好在这一点,电话拉黑短信不回,基本上就等同于失联了。
郑秋白不接电话躲清闲,他当霍峋还有一大堆学校的事情要处理,没空来找他,却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霍少爷就拎
着行李箱敲响了他家大门。
霍峋知道郑秋白把备用钥匙放在地垫下面,但出于礼貌,他还是敲了敲门。
这次霍少爷还顺路买了一束捧花,满满当当的怒放玫瑰。
因为第一
一次求婚隔着网线,实在是没经验也有点仓促,于是他这次特意效仿电视剧上的罗曼蒂克,希望感动郑蝴蝶。郑爷一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把红玫瑰,芳香扑鼻,重得他额头青筋直往外冒,满心都是不妙的预感。也不知道是谁教给霍峋这种法子的,难道是他们这个时
代的年轻人
都不流行先牵手后亲嘴,先恋爱后结婚的慢节奏了吗?
一上来就要闪婚?
也不怕闪离?
破天荒放弃了松弛运动着装,穿上得体衬衣的霍峋抱着花,正一正神色刚要开口,郑秋白便冷笑着打断他的求婚词:“你今天要是敢说‘结婚吧’这种话,那就别进门了。霍峋立马噤声,眼巴巴盯着郑蝴蝶。
他也会示弱扮可怜了。
“进来吧。”郑爷抱臂,大发慈悲让开大门的位置。
霍峋当即挤进来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思念,伸手一把圈住郑蝴蝶,紧紧的,像是要把郑秋白抱进他的身体里。"我爱你。”
郑秋白被抱的喘不上气,拍拍霍峋的肩膀,“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