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候的郑秋白的确不是什么宽厚
善之辈,他是金玉庭的小老
板,年纪轻轻就在燕城立稳脚跟,结交各路人脉权贵,甭管用什么法子,这都是本事,也是能力。
倘若是换个心底单纯善良、行事正直不阿的,估摸着早就被暗处环伺的虎狼抽皮扒骨蚕食殆尽了。
刚刚二十三岁的郑老板是用尽了心术才钻研到如今的地步,他最清楚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厂
杯黄汤下肚总会变成最坦诚的愚蠢样子,他们也并不比自己聪明到哪去,无非是时也运也,走到了郑秋白更有甚者,只是投胎投的好,便要郑老板如哄小孩一般捧着。
这人是老同学的弟弟,倘若那老同学家中不是京市世代的勋贵,手上要钱财有钱财,要人脉有人脉,小郑老板真不会松口答应这门差事。他揣着的,是照顾好这位公子哥儿,而后借由其名头将京市的贵客引入他这会所做VIP的打算。
于是欣然应下,好像那已经飞速淡却的大学情谊多么值得人眷恋一般。
实际上郑老板铁石心肠,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朋友。
但郑秋白同和霍峋的初见并不愉快,郑秋白那时正为金玉庭的账目赤字头疼,闲下来还要分神去关注朋友弟弟离家出走的进展。按照霍嵘的说法,那小子人已经到了燕城,也有金玉庭的地址和郑秋白的联络方式,郑秋白这边却迟迟没有收到对方的消息。等不下去的郑老板还是有点担心对方出事,但更担心到嘴的肥羊要溜,只得找了老许去查,暗中叫人盯着霍峋的东西。最终这盯梢的小动作惹恼了霍少爷,郑老板终于被找上了门。
霍峋这人,属于继承了爹妈的优良处,面皮生的好,只是那眼神里充斥傲气,满脸的生人勿近。
这一看就是家里惯着捧着、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亏、自我又特立独行的主儿。
霍峋站在下方仰头去看台阶上的郑秋白,却恍若俯视着郑爷。
因他满眼都是对这风流夜场的不满与蔑视,当然,这份轻蔑也也包括他眼前翩翩而至的郑秋白。
郑老板自打接手金玉庭,还真是头一次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用眼梢直上直下地打量,那眼神,就好似在打量街头的舞女或鸭子,却不带色情,满满都是看不起。霍峋脾气不好。
这种性格,往好处说,是年轻气盛。
往坏处说,就是欠调教,缺乏社会毒打。
好巧不巧,郑老板也不是个脾气好的,一肚子坏水儿,他就喜欢给霍峋这样的二世祖一点社会毒打。于是他牙尖嘴利,把霍峋贬成家里的乖宝宝、金玉蛋,给人高马大、自尊心极强的小伙子气得欲挥拳头。郑老板倒也不怕,反倒凑近过去,带着一阵淡雅男士香水的香风,伸出纤细的指尖点着霍少爷的肩膀,“这就要动粗了?是被我说准了,恼着成怒?”在霍少爷的世界里,他肯定比霍嵘那个不着调的好一万倍去,当即觉得这是被郑秋白深深污辱了,只是他没挥拳头,大概对着郑秋白这张脸,没人能狠下手揍他个鼻青脸肿。“别让我再看见你,包括你的人,不然下一次,我绝对给你好看!”
撂下狠话,霍峋走了,大步流星。
郑老板看他这种态度,知道这大约是手里还有钱,足够有底气。
但霍峋还是太年轻,没见识过燕城的治安。
街上与公交车里,四处都是无影手
果然,没有郑秋白的提醒,霍峋很快被偷了个净光,他好端端放在背包里的钱和手机,通通被顺,包还被贼用刀子刮了个大口子。没过多久,连背包上的纯金狗头挂坠,都被人
一剪子剪走,待霍少爷发现时,只剩下空荡荡一根编织挂绳。
燕城的贼,在霍少爷身上,就没走过空。
霍峋才十九岁,刚刚从象牙塔里飞出来,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尚且理想化与非黑即白。
如小贼小偷就是恶,夜场舞厅就是乱,那金玉庭里的郑秋白就是讨人嫌且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妖精,而这燕城更是他这辈子再也不想来第二次的混乱地界。霍峋想离开燕城回海市去,身上却已经连路费都掏不起。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霍峋真第一次意识到能握在手里的票子到底有多重要,光看他机子上那一串耀眼的零,摸不到手里不能用那也是白搭。于是当他最终放下面子来找郑秋白时,已经是条小流浪狗的模样了。
“不是要我好看?”郑老板眯眼,
“我瞧是你变好看了。"
接连的打击磨去了霍少爷眼里多余的傲慢,他有求于人
一双明亮的眼被垂下的睫毛遮挡,大概是觉得丢人。
这份收敛和落魄,正好是郑秋白最想看到的东西。
霍峋背着破破烂烂的包,像个流浪汉,他向郑老板开口借钱,“你借我五千块钱,过段时间,我十倍还你。”“你有钱吗,张口就是还十倍。”
年轻的郑秋白不好事儿,更没有向霍嵘打听霍峋离家出走的原因,他不知道霍峋在炒股,只觉得一个十九岁的小屁孩在这装阔绰。五万块,无论如何都不是个小数目。
那除非霍家是一家子贪*,才叫一个小辈手里攥着这样多的钱。
尤其霍家还只有霍嵘自立门户当小老板。
“我有。”霍峋沉声道。
“钱怎么来的?正不正规?合不合法?你家里的我可不敢要。
“是我自己赚的。”
“你怎么赚的?”郑老板没看出这小流浪狗有这等本事。
“这和你没关系。”霍峋不满他刨根究底。
“这涉及你将来能不能还得起我的钱,你说和我有没有关系。”
霍峋抿唇,最终不情不愿“哼”了一声,解释道:“股市。”
“赚的很多?”
"不少。"
“不少是多少。”
霍峋被问烦了:“是你开这会所一辈子也见不到的数目。
“那就得劳烦您将来带我见见了。”郑老板阴阳怪气。
于是霍峋的积极配合并没有从郑爷手里得到钞票,“不行,你哥早就嘱咐过我,不能借你钱。
“但是,我可以给你挣钱的机会,你靠你自己的付出获得所得,你哥也没办法抓你的不是。
郑秋白叫霍峋去做了侍应生,霍峋这种脸蛋身材,就该去做这个。
只是霍峋没做过伺候人的事,也没经历过系统培训,他粗手粗脚,端个酒都要砸几个杯子,被客人调侃两句就要黑脸,比大爷还大爷,气的郑老板血压屡次升高“摸你一下你会死?”郑老板看不得霍峋这种贞洁烈男模样,“让你笑一笑你会死?”
“你以为我像你!”霍峋不快,恶狠狠盯着郑秋白。
“我怎么了?”郑秋白挑眉。
“你怎么了,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在这种场合曲意逢迎眉来眼去,归根到底不过就是个卖笑的!”
“是。”郑老板大方承认,“那又怎样?”
他做的就是这个生意,笑一笑说两句好听话就有人为他砸钱砸关系,买酒塞小费,还有什么不满的?这不已经比许多出卖体力劳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顶着大太阳还累死累活的人轻松太多了?
郑秋白曾经有过苦日子,所以他从不觉得自己做夜场行当赚钱可耻,更不觉得这是拿不出手的脏钱,他赚的每一分钱都是他应得的,干干净净的。霍峋没想到郑秋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眉头皱得都快打结了。
“霍峋,燕城普通餐馆的服务生一个月的工资只有六百块,你可比他们轻松多了,我一个月还给你开几千块,你觉得为什么?”郑老板嗤笑。“看清你脚下的地界,想清楚你该做的事。这里没有人会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但最起码,你是侍应生,要给客人该有的尊重,装也要装出来个样子,懂不懂?”“你不想赚这份钱,多的是和你一样的年轻人削尖脑袋想赚。”
或许是看在钱的面子上,霍峋最终还是忍了,虽然他还是会不小心碰碎杯子,不小心拍开客人的手,不小心把视线落到郑秋白的身上。晚上能请动郑秋白的包间一般只有几个,要么是消费最高,要么是包间里坐着有头有脸的人物。
霍峋见许多次郑秋白坐在包间里和一群人推杯换盏,他原本不屑一顾嗤之以鼻,但次数多了,连他都能看出,每一次喝到最后依旧稳坐局中,毫无失态的人只有郑秋白。哪怕连下几杯,他依旧可以优雅端庄地讲出条理清晰的贴心话,把人哄的一愣一愣的。
仿佛千杯不醉。
来金玉庭的客人,似乎没有不喜欢他的,连上下的员工除却偶尔背地里讲讲八卦绯闻,也是真心实意服气这个年轻的管理者。郑老板经营至今从未出过错,来往客人也从未红过脸,更没有发生过伤和气的事,没谁比他更会做人做这会所生意的了。只可惜霍峋从没被郑秋白和颜悦色好言好语地对待过,更没瞧见郑秋白冲他笑过,他像个暗处的偷窥者,不解又愤懑地瞧着郑老板冲别人笑,转头冲他又是一副地主老财的剥削德行。所以霍峋认为自己依旧讨厌郑秋白,讨厌那独独对他刻薄非常的郑秋白。
偶有一次,霍峋撞见过郑秋白与几个年轻公子哥的局,其中有一个混蛋小子,借着敬酒的幌子,用嘴叼着那薄薄的玻璃杯凑近郑老板,明摆着想揩油。霍峋见状手一抖,噼里啪啦又砸了几只杯子,闹出不小的动静,等着郑秋白来训他。
他在为郑秋白解围。
不过霍峋这一出,却成了客人发难的理由,扫兴了。
郑老板赔罪时被拉着灌了半宿的酒,红的洋的兑着来,他那时候也实在是年轻,还没习成老油条们逃酒的独特方法,在夜场混,只靠着硬喝二字叱咤风云。最终包间里的客人们都分批次冲进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郑老板依旧仰脖喝的干脆。
一人单挑千军万马。
实在是好心办坏事的霍峋在包间外面站到下班的时段,才等到郑秋白从里面出来。
这人浑身酒气冲天,步伐都有些摇摆。
原来郑秋白也会喝醉。
头晕目眩的郑老板先扶住了墙,后扶住了伸手过来的霍峋,抬眼就是瞪,继而口齿不清道:“算你有良......“对不起。”心虚的霍峋扶着那软趴趴的人,只觉得他好轻,比看起来的身量轻好多。
他从没见过郑秋白吃晚间的加餐,一天到晚只知道喝酒,作息又这样不规律,身板不像纸糊的才怪了。阿良和几个安保后来才赶过来,郑老板借霍峋的力站直,偏头道:“屋里的都喝趴了,有几个带到楼上宾馆,还有几个得回家,这个点叫不到车,阿良你开店里的车送一送。忠心耿耿的阿良道:“老板,我先送您回家吧。"
“没事。”郑秋白斜了眼霍峋,“让他送我。”
霍峋会开车,但他下意识带郑秋白往借给他那处平层去,半
靠在后座的郑老板却拍他椅背,“不是这条路,我不去那!”
“那你要去哪?”
小轿车,后座到驾驶座的空隙并不大,郑秋白一伸手就能扒住驾驶座的靠背,连带探出一只白生生的爪子给霍峋指路。最终抵达的目的地是一个相当老旧的小区,比起霍峋现如今住的精装大平层,那简直是云泥之别。没有电梯,狭窄的楼梯照明灯都坏了,霍峋扶着郑老板上楼,一路被参差不齐的水泥台阶绊了好几跤。郑秋白醉了还有空揶揄他,“我听说长得太高的人,四肢都不够协调,原来是真的。”
“请你闭嘴。”霍峋浑身冒汗,热的要命。
“哦。”
郑秋白听话的闭嘴到了家门前,等霍峋找他要门钥匙时,也不张嘴了。
两人在漆黑的楼道里战定,满头大汗的霍峋抓着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问:
"钥匙呢?"
“....."”
“你说话啊。
“请你张嘴。”
“地垫下面。
霍峋开了门,踏进了一个完全不像是郑秋白风格的温馨小家,他怀疑自己走错了,如果不是沙发上成山的西装都是郑老板上班时穿过的。沙发上没有地方,霍峋准备把郑秋白扔进卧室,推倒在床上。
郑老板开口了,“不行,我得先洗澡。”
“不行,你站不稳。”霍峋蹙眉。
“不行,必须洗澡。”郑秋白推开他,保持一贯的习惯,往卫生间蛇形而去。
霍峋实在是看不下去,几步上前把人拎进了卫生间,“那我给你洗,脱衣服。”
都是男人,他也算是见义勇为了。
“不要。”郑秋白拽着西装外套,“你出去。”
“为什么?”
郑老板睨他,面上是醉酒的薄红,一开口说话说得像是绕口令,“我当然不能给你占我便宜的机会,你以为我的便宜那么便宜吗?我不是你想的那么便宜的人。“我为什么要占你便宜!”霍峋大叫。
“嘘!你小声!”
霍峋当即降低了音量,“我没想占你便宜,我也没觉得你便宜.....
“笑话。”郑秋白抬眼,“那你看我干什么?”
“我什么时候看你了?”霍峋矢口否认。
“你眼珠子都该长我身上了!怎么,你没见过我这么好看的人吧?”郑老板真的喝多了,什么真心话都往外蹦,给霍峋通成了个大红脸,“你害臊不害臊?”他下意识辩解,“我那是一一随便看看,你管天管地,还管我眼珠子看哪里?”
“还有你摔杯子,也是故意摔的。你多惹眼啊,还专门给自己放几个响儿。”
“谁叫你看的是我?”郑老板不放过他。
“我那是不想看你被那个神经病突然亲一口,为了帮你解围。被他亲一口,你就不怕做一晚上噩梦吗?”郑老板坦荡,“不怕啊,亲嘴有什么做噩梦的,你没亲过嘴吗?”
没亲过嘴的霍少爷:......
“再说了,我被亲了做不做噩梦,和你有什么关系。”
霍峋恶声恶气:“看你被他亲,我得做好几宿噩梦!”
"哦。"
“那你怎么能做个美梦?”喝多了的郑老板陷入了思考,良久,他这位京华大学的高材生终于得到了一个答案。已知霍峋看他和别人亲嘴会做噩梦。
可得霍峋和他亲嘴就会做美梦。
这个逻辑,是不是很有逻辑?
在醉汉眼里,很有逻辑,且相当成立。
郑老板纤细的指尖又点上霍少爷的胸口,“啧啧,你想亲我啊,霍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