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意见。”卫樹目光从少年脸上淡然地挪开。
“哪能让客人自己掏钱, 我让我哥多开一间房就是。”邹妮在这时候连忙说道。
她是一视同仁的,而且卫樹全靠着自己打工挣钱读书,她甚至觉得对方值得佩服和尊重。
因为他们这一桌子的人, 几乎无人能做到。
邹妮先把手里的几张房卡分发了,叫来大堂经理,又要来一张房卡给了卫樹, 另外叫了人将行李分别送到他们的房间去。
邱宝珠接过自己住的房间的房卡后,一直闷头吃着油爆虾和洋山芋沙拉。
他没抬头,只是余光瞥见卫樹放下刀叉起了身, 随后,卫樹的位置成了空位。
“我吃饱了。”邱宝珠跟着放下刀叉, 他用餐巾擦了下嘴角, 看似随口问, “卫樹呢?”
四舍五入他如今也算卫樹半个小老板,问一问去向, 理所应当。
“他们在用行李车拖行李箱, 卫樹过去帮忙,”邱翡不动声色, “你行李那么多,全让他们搬不太过意得去。”
“蹭”的一下, 邱宝珠站了起来, 他绕开椅子,“我过去看看。”
看着少年跑出虚影的身影,萧游咬着勺子, 又放下, “他这是干嘛?”
邱翡面不改色, “他带了不少配饰, 很贵,也很容易碎。”
始终不放心的邱宝珠只能跟着自己的行李跑。
电梯可容纳人物的空间很大,四个侍应生推着两台行李车进去,邱宝珠满头大汗跑到门口。
他挤进去,电梯门关上之后,才发现电梯里除了四个戴着红帽子的侍应生,还有个没戴帽子的。
电梯几面都是整面的镜子,就脚底下没有。
邱宝珠看了几秒钟自己的鞋尖,猝然抬起头,从镜子里直勾勾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卫樹,钩子一样抓人。
卫樹却低头在看手机。
他睫毛其实很长,只是不算浓密,在优越的眼型下尤其没了多少存在感,一双眼在他冷冽的五官中排之最。
可惜他没看邱宝珠。
邱宝珠本来冷淡的眼神中流露出好奇,卫樹上一世也是这样的吗?
“叮”——
电梯门打开。
邱宝珠回了神,先一步走出电梯让到一边,不影响酒店工作人员的工作。
“您是邱宝珠,您的房间是1718,是吗?”其中一个红帽子推着行李车出来,扭头问邱宝珠道。
空气中安安静静的,半天没人作答。
“您是邱宝珠吗?”红帽子再次确认。
邱宝珠迟了半晌才点头,“我是。”
侍应生推着行李车向房间1718走去,车轱辘碾在地毯上,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地毯上被压出几道车轱辘印,但柔软的长毛又很快合拢,让印子了无踪迹。
邱宝珠走在最后,心底雀跃。
上一世,但凡是出门,这些事情不仅不用他过问,甚至连过眼都用不着他。
就算工作人员问“请问您是邱宝珠先生吗?”,也不用他本人回答。
“他是。”卫樹会牵着他的手,将他的事情完全做主。
就要这样,大事小事,都要他自己说了算。
走廊尽头阳光弥漫,海浪声呼啦啦地卷进耳朵里,行李车停在了1718门口。
走在行李车尾端的侍应生上前,伸手正要去握行李箱的拉杆,一道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制止了他。
“我来吧。”卫樹说道。
行李箱一个一个全卸到了走廊里,邱宝珠也到了旁边。
他不做声,只把房卡递给了卫樹,“开门。”
卫樹比他高了不少,他微低着头,把房卡接到手里,转身刷卡,推开了房门。
“你不许进我房间。”邱宝珠站在走廊里,低声道。
卫樹身形一凝,他没迈进房间,只背对着邱宝珠,抬手把房卡插/进了门边的卡槽内。
房间里响起全屋智能小助手的自我介绍,窗帘自动打开,露出远处蔚蓝的海面。
“那你自己把行李搬进去。”卫樹转身,他双手插到了牛仔裤兜里,俨然不打算干活了。
邱宝珠低下头,看着自己和卫樹之间的几个超大行李箱,肚子里的气更鼓。
“我不搬。”可他又说不出口“我家给你付了钱,你拿钱就应该办事”这种让人下不来台的话。
卫樹看了邱宝珠一会儿,他弯腰把行李箱扶起来,直接推进了房间。
邱宝珠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认真地追视着卫樹的一举一动,比监工还要像监工。
他在床尾坐下,双手撑在身体两边的床上,看着四个行李箱全部推进了房间。
邱宝珠环视着房间。
酒店房间比他想象得要大许多许多,大到一个人住都显得有些空旷。
他目光在这时候扫到了开放式衣柜里那整排的衣架,于是,他把头扭正,“卫樹,你可以帮我把箱子里的衣服都挂出来吗?要分门别类。”
卫樹刚把行李箱挨着最边上的墙壁排放好。
房间里安静的空气让邱宝珠最先紧张起来,明明他才是发号施令的那个人。
他不会欺负人。
是这么欺负的吧?
行李箱的拉杆被卫樹直接抽了出来,男生把行李箱拖到了邱宝珠面前,放下后试图打开,但他只是用手指抵住了密码锁,接着抬头看着“虎视眈眈”的邱宝珠,“密码。”
“左060,右030。”
密码是邱宝珠自己的生日,630。
邱宝珠刚开始说第一个数字的时候,卫樹的手指已经在开始拨动数字转盘。
他动作太娴熟流畅,邱宝珠没往别处想,反而在怀疑,卫樹在黄华住手底下的工作内容是不是天天给人开行李箱?
邱宝珠带了整整两个箱子的夏装,他体质吸引蚊虫,小万姨又给他准备了不少薄的长袖长裤。
少年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的刁难之词,比如“深色不能挨着浅色挂,你不知道?”“小领口的衣服你应该把衣架从衣摆里套进去”“每件衣服之间需要保持一定的间距”……但卫樹挂的衣服比家里的阿姨挂得还要标准妥帖。
邱宝珠继续怀疑,卫樹平时工作的内容除了打开行李箱,可能还有整理衣物。
少年蹙着眉,眼底绿波浮动。
上一世的卫樹,也很擅长做这些,但谈恋爱之前肯定没有谈恋爱之后做得好,因为卫樹是跟娇生惯养的邱宝珠在谈恋爱。
邱宝珠是娇生惯养而不自知。
他什么衣服都能穿,什么食物都能吃。
但他能穿的衣服基本都是手工定制,能吃的食物也都是精挑细选,就连盛食物的盘子杯子都是成套的名品玻璃制品。
只是他自己从未察觉,也也不会主动提要求,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是什么。
“你去当收纳师肯定比你当保镖更划算。”邱宝珠看着一开始空着的衣柜如今被挂满了衣服,呐呐道。
卫樹把空的行李箱横放进了衣柜底部专门放行李包的柜子,落在眉上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荡,他眉压着眼,情绪藏得深不可测。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邱宝珠躺到在床上,今天一直在赶路,他累得不行,刚刚午餐食用的碳水上了头,他莫名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太对,坐起来,对着卫樹端然道:"你辛苦了,请出去吧。"
说完后,他又双手摊开,躺到了床上。
邱宝珠对自己感到满意极了。
不管卫樹是什么样的人,他不能因为卫樹变成不堪的人。
房间里没有响起人离开的脚步声,但邱宝珠却已经昏昏欲睡了。
少年开始午睡后,睡觉的房屋坍塌都不会令他醒来,哪怕睁开眼睛,意识也是乱七八糟。
卫樹得以大大方方地看着他。
邱宝珠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衬衫很宽松,长袖挽了两圈才到手腕上,他又畏热,上边穿了小万姨要求的长袖防晒,下边却是一条白色的五分裤,两条细白的小腿,被同样是白色的长袜裹了三分之一。
此刻,他就这么大喇喇地把自己扔在床上,双脚微微离地,小腿悬着,裤边和衬衫的衣摆边都被他蹭得往上卷,衣摆卷到了肚脐上一点,裤边却快要卷到了大腿根。
邱宝珠一直没什么防备心,一个人只要长了张嘴,就能骗到他。
没张嘴,长了手,能比划两下,也能骗成。
卫樹想过去把他的衣摆和裤边放下来,又想,或许将手直接探进去比较合适。
但他现在没这个资格。
邱宝珠也恨死了他。
好消息是,少年连恨都不知道怎么恨,毫无章法得有些可怜。
坏消息跟好消息一样,邱宝珠找不到出路,他也就没有生路。
“我要喝水。”邱宝珠脑袋摆了摆,哼唧一声,面朝向了门口这边。
中午的好几样菜式,都有些咸,邱宝珠唯一接受不了的口味就是太咸的食物。
房间里阳光太炽烈了,泛着生冷的白。
邱宝珠眼巴巴地看着模糊不清的长条人影,舔了舔嘴唇,像是在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很渴很想喝水。
门被那人影掩上了。
随着脚步声响起,玻璃杯与桌面接触的叮当声传来,流水入杯,哗哗的,邱宝珠把头昂起来想要催促,但又很快被睡意打败,重新摔了回去。
倒水的声音没有了,脚步声却近了。
身边的床垫似乎往下塌陷了一部分。
卫樹单膝跪在了邱宝珠的身旁,他手臂伸出去,手掌从邱宝珠的后脑勺穿了过去。
卫樹把邱宝珠的脑袋稍稍上抬,水还没送到邱宝珠嘴边,对方就迫不及待用两只手精准地抱住杯子自己大口大口地喝。
咕咚,咕咚。
喝完水后,邱宝珠喟叹一声,把脑袋的全部重量都放到了卫樹的手掌中。
卫樹一边缓缓抽出手,一边垂眼凝望着邱宝珠舔唇的动作。
他眸光变暗。
但忽的又想起有一年冬天,邱宝珠频繁地舔嘴巴,舔得嘴巴一圈发了炎,又疼又痒。他勒令对方不允许再舔嘴巴,不然就会受到惩罚。
邱宝珠白天牢记着不舔嘴巴,晚上睡着了却不受控制,舔得水声啧啧。以至于后来邱宝珠一开始舔嘴巴,卫樹就会睁眼醒来,掐着邱宝珠的腮帮,让他无法再舔嘴巴。
眼前的情况跟那时候不一样,邱宝珠唇上沾了不少水,不舔干净就会顺着唇角淌到脖子里。
但对方那敷衍的几下舔舐,根本没舔对位置。
唇峰上的水珠摇摇欲坠,顺着唇缝,淌到了脸上,一路都是痒意,邱宝珠立刻偏头,下意识要把发痒的脸颊往什么东西上蹭。
卫樹用手掌接住邱宝珠的动作,邱宝珠蹭得心满意足,把脸上的水珠蹭给了卫樹的掌心。
那粒水在卫樹掌心摇摇欲坠,卫樹还没来得及接住它,它就滴在了床单上,晕成了一小块水渍。
临走时,卫樹用遥控关上了窗帘,房间里陷入一片昏朦的暗色调,关门声在几分钟后响起。
-
睡了将近两个小时后,邱宝珠才醒过来,乍一睁眼,房间里恍若黑夜。
天黑了?
邱宝珠坐起来,身上的被子滑下去。
欸?
身体懂事了?知道睡着了要自己爬进被窝里。
那卫樹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算了不管了。
邱宝珠打开窗帘,外面的天已经铺开了红,晚霞映照着海面,给海面上淋了一层金。
好漂亮。
这样的晚霞邱宝珠其实见多了,可地点不同,身份不同,境遇不同,于是眼中的晚霞也不同了。
跟卫樹谈恋爱的后几年,邱宝珠不管看见多么漂亮的晚霞和海景,都觉得索然无味。
邱宝珠手指碰到了手机,他把手机抓到手里然后打开。
邹妮把他们这次出来一起玩的人拉进了一个新建的群,群名叫海滨大队。
[萧游:邱宝珠还在睡?]
[邱翡:他午睡一个小时起步,今天赶路四五个小时,他最少也要睡两个小时。]
[邹妮:曾明媚也还没醒……]
[张笑民:我梦见鬼了。]
[萧游:还是两个人一间房比较好,互相还能有个照应,万一睡死了……]
[邱翡:?]
这是一个小时之前的聊天记录,后面出现了很多图片,拍海面的,拍沙滩的,拍椰子树的……
看样子,他们先出去玩了。
邱宝珠握着手机,打了个哈欠,打字在群里问道:“你们在哪里?”
估计都在玩,少年发出去的消息一时没人回复,邱宝珠就先起床刷牙洗脸,还冲了个澡。
冲完澡出来,水珠顺着小腿把少年脚后跟淌得水亮亮的,他整个人也是白里透着粉感。
邱宝珠裹着大了不少的浴袍,扯着腰带用力打了个结,堪堪系稳,他腰太窄了,不过摸着却还是有肉的。
从衣柜里取了一套衣服丢在床上,邱宝珠打算把浴袍换掉,酒店浴袍的料子有些硬挺,刮得他后背肩膀都不太舒服。
手指刚碰到腰带,他的动作就一顿。
紧接着,邱宝珠眯起眼睛,他左右张望之后,走到了摆放着茶壶与玻璃水杯的桌子前面。
桌子上总共有六只水杯,其中五只倒扣在托盘之中,唯独有一只放在托盘外,还是杯口朝上,杯子底还有一层薄薄的水。
他没喝水。
邱宝珠很清楚,他进了房间没多久之后就睡着了。
谁使用了杯子?
邱宝珠的心砰砰跳动起来,他想到了群里张笑民说的话“我梦见了鬼”。
是鬼?!
但这个猜测很快被邱宝珠否掉,因为追究身份的话,自己才是那个鬼。
邱宝珠看着桌子上的水杯,开始在脑子里抽丝剥茧。
少年垂着眼睫,绿瞳仍旧留了一抹,里面明明暗暗,他很快就回忆起了站在门边的那道身影。
那是当时还没离开的卫樹。
接着是走动的声音、倒水的声音、喝水的声音。
邱宝珠的心底很快就有了答案。
不用说,就是卫樹用他房间里的杯子,喝了他房间里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