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和寿全都被留在了外面, 薛瑾安和五皇子跟在李鹤春往里面走。
一踏入中庭,薛瑾安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便见前方地面躺了两具尸体, 一个穿着太监服, 一个穿着侍卫服。
薛瑾安发现李鹤春特意放慢了脚步, 身体往旁边侧了侧, 似乎有意让他们看清尸体的样子。
身边的五皇子突然脚步一顿, 薛瑾安见他表情发懵, 眼神死死盯在那个太监尸体上,嘴唇嗫嚅出一个名字:“小东子……”
“小东子是谁?”薛瑾安直接问。
五皇子惊回神, 他像是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般,捂着胸口脸色一秒煞白, 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一副心疾发作要背过气去了的样子。
薛瑾安得承认, 五皇子是有当演员的天赋的,他明明清楚知道这人的电池很健康, 也发现了他在故意控制心跳装病, 可居然真的有那一刹那,他真的有想用莲花剑卸掉他的胸板,掏出他的电池看看是不是哪里真出问题了。
薛瑾安知道五皇子是演给李鹤春看,好借机观察他的反应刺探点情报,这也正好和薛瑾安的目的吻合了——当然就算他没有目的,也不会拆穿五皇子的,他是个很尊重人类的多样性的机, 没有看别人倒霉的兴趣。
薛瑾安默默地蹲下假装自己在专注检查尸体, 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突发情况。
五皇子心满意足地放任自己喘不上来气, 颤抖着手摸衣袖, 脚下一软就要往地上摔去,“药、药……”
李鹤春眼疾手快的冲过去扶住他,浮尘都给甩地上了,赶紧从他袖袋里摸出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丸子利落给他压在舌下。
五皇子的呼吸逐渐平稳,李鹤春松了口气,扶起他后又退到一边站着,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张笑脸,仿佛之前并没有听到他无意呢喃出的名字。
这么近的距离,他会听不到吗?不可能的。而且李鹤春作为太监总管,在宫中耳目众多,对跟在各个大小主子身边的人都一清二楚,真的会不知道这个太监和自己的关系吗?
很有可能他就是故意让他看到这具尸体的,李鹤春是父皇的人,所以是父皇……事到如今他就算不想说也必须得说。
不得不说,五皇子能在兄弟间挑事这么久还不被打,除了他有心疾这个保护伞外,也是他脑子足够灵泛。
他和薛瑾安想到一块去了,只不过薛瑾安想得更多,他也从两具尸体上发现了一些端倪。
五皇子实在看不出李鹤春的脸色,他深吸了一口,闭了闭眼,说道,“小东子是我的贴身太监,自小跟在身边算是有些情分,前些日子他犯了错又被母妃发现他是别人安插在身边的探子,要害我性命,母妃一气之下便赐了他一丈红,当晚便死了。”
五皇子一气说完,像是没有经过思考脱口而出一般,实际上话中七分真三分假。
而至于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其实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因为他不能确定自己从母妃口中得到的是否是真实的。
真的假的,他都不敢去信,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隐去或篡改不利于他和母妃的部分,这些都是在小东子死去的那天,母妃一夜耳提面命给他灌输进脑子的,根本不用细想就脱口而出了。
五皇子话锋一转却又否认道,“他不是小东子,应当是小东子的弟弟。”
“两人是双生子,还是寤生,刑克六亲,生而亡母,三岁亡兄,十岁亡父,十二岁祖父母俱意外而死。叔父母担心被他们克死将他们卖给人牙子,后来他们逃出来,稀里糊涂就卖身进宫了。”
寤生是逆生,是说生产时脚先出来,也便是难产。
五皇子继续道,“大抵是这样,我只听小东子提过两次,并没有见过他弟弟,只知道他弟弟之前是在花房干活,后来小东子到我身边后便想法子将他调到了天禄阁。”
宫中共有四处图书馆,翰林院的藏书楼、内阁的文渊殿、后宫的天禄阁及乾元宫皇帝的私人图书馆听文轩。
天禄阁主要服务后宫的大小主子们,藏书是四大图书馆中最少的,内容也经过筛选,没有太多意思,少有人去。
小太监们的活就是待在里面打扫打扫整理整理,太阳好把书搬出去晒晒,有事没事抄抄书之类的,是个非常轻省松快的活计。
李鹤春一副好像才知道这刺客身份的样子,恍然大悟道,“怪道这刺客明明挟持的是六殿下,却说要杀的是五殿下,咱家还当是这小太监疯了认错了人,却原来是这样。”
“其实原本是能生擒住这刺客的,韦副统领都已经潜到他身后准备动手解救六殿下了,侍卫中却冲出另一名武功高强的刺客,要行刺皇上……”
已经打草惊蛇,韦副统领担心刺客暴起伤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解决了太监刺客,解救了六皇子,然后就是李鹤春高呼护驾,满院御林军朝上书房涌,不想外面竟然还有一名刺客,直接就要挟持薛瑾安,被他避过后挟持了五皇子。
薛瑾安看了看太监的手指,确实发现了上面常年握笔留下的茧子,以及衣袖上沾染的一些没能洗干的陈年墨迹。
人是这个人没错,但很微妙。
“你一眼就认出来,他们兄弟长得很像,你身边的人也都认识他。”薛瑾安一本正经的说了一串废话。
五皇子看向他,“什么意思?”
“他们不让你出门是有道理的。”薛瑾安说是他们,其实就是指红菱,说是出门,其实指的是来上书房。
红菱在得知五皇子要去上书房的时候,曾出言阻拦过,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就很微妙。
五皇子听懂了薛瑾安的话,他心底发沉,面色明明灭灭变化好一会儿,倏然发出一声“哈”地短促气音。
像是不可置信,像是在笑,又像是讥讽。
“是声东击西吗?他们假装行刺我,然后等大家心神都放在此事上时,才动手行刺父皇。”五皇子艰涩地询问李鹤春当时的情况。
“是两波人,也是声东击西,不过他是被利用的。”薛瑾安起身,非常肯定解答了他的问题。
李鹤春惊异地看向他,“七殿下为何这般说?”
薛瑾安觉得人类有点笨笨的,这么明显的问题居然看不出来,他指了指地上两人,张口却先问了句,“小东子的弟弟,他叫什么?”
五皇子和李鹤春齐齐一愣,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五皇子怪异地看他一眼,“一个我见都没见过的小太监,你认为我会知道他的名字?你就叫他东子弟弟不就行了。”
“人类都有名字,太监也有,你不知道是你的问题。”薛瑾安回答的理所当然。
五皇子微妙的感觉到自己好像被鄙视了。
李鹤春颇有些动容,对着薛瑾安的笑容真切了一些,确定地道,“他姓郑,叫郑西。”
李鹤春果然对宫中的人都了如指掌,五皇子却只是低声喃喃,“原来小东子的名字叫郑东。”
其实是叫郑大。李鹤春在心中说。
他们并不受家人待见,家里人也自然不会特意给他们取什么名字,就是“大的那个”“小的那个”的叫着,久而久之就成为了他们的名字。
后来两人进了宫,郑大抛弃了姓名成了小东子,他认了字,有了点权利,让弟弟去了清闲的地方,给他取了一个全新的名字。
其实原本是希冀的希,是弟弟说他想要和哥哥一样,于是变成了东西的西。
李鹤春没有将这些事说出来,一个太监的生死都不会有多的好人在意,更何况一个名字吗?说出来不过是徒给五殿下难堪而已,用处大概就是换鞭尸什么的,一些死后不得安宁的刑法罢了。
宫中向来如此,在意一个太监名字的七殿下才是异类。
李鹤春微微弓着背,端着那张笑眯眯的脸,一张皱巴巴的脸如菊花盛放一般。
薛瑾安如果有好感度检测,此时一定会收到好感+1+1+1的提示。
薛瑾安没有,于是他只是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讲解两波人的原因,“郑西四体不勤,手上只有笔茧,这个刺客却是经过严苛训练的,手上的茧子是常年使用枪棍类兵器留下的……”
“最有利的证明其实是他们的死状。”薛瑾安指了指两人的脸,“郑西是被割喉而死,一击毙命,几乎没有什么挣扎痕迹,而这个刺客,身上很多刀口,看起来是被围攻力竭而亡,可他七窍流血,嘴唇泛青,眼球暴突,表情狰狞,手指扭曲……很明显的中毒而亡,死前很痛苦。”
五皇子也看出来了,“服毒自尽。”专业的杀手暗卫,为避免任务失败被擒住审问,都会在身上□□。
不过一般藏得都是见血封喉的毒吧?藏这种让人死前如此痛苦的毒还是第一次见。
很快五皇子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只见李鹤春点点头又摇摇头,“您说得很对,不过有一点七殿下您说错了,他服的不是毒,是蛊。”
薛瑾安看到有听了全部的小太监悄悄进了上书房正厅,去跟皇帝回禀。
滇州盛产各种虫子,为江湖武林输送了不少玩蛊的高手,而原主的舅舅周玉树在滇州生活多年。
皇帝果然在怀疑他,只是因为周玉树吗?可是他都没见过原主的舅舅……所以一定还有别的让皇帝怀疑了。
可薛瑾安想不到,他不觉得自己有值得被怀疑的点。
“七殿下近来变化很大,和之前比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李鹤春笑呵呵的,意有所指地低声感叹了句。
李鹤春在隐晦的提醒他。
薛瑾安突然就懂了,心中难得生出了名为惆怅和挫败的情绪。
“我明明做的很好。”他郁闷道,“所以你们到底怎么发现我不是人的?”
五皇子:“……”
李鹤春:“……”
等等,你不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