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噜噜——”
水母吐着气泡, 下一秒,一只白皙干净的手抓住了它。
“这下,绝对不会让你再跑掉了!”亚摩神情少见的严肃, 就像在教育不听话的熊孩子。
“扭扭——”水母果冻一下在少年的掌心里弹了一下, 在感觉到这回不容置喙的力量后,终于不再动弹,原地装死。
“……”亚摩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打算游回海面,却猛地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了。
……那些“泡泡”呢?
亚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好像把所有的“故事”全都读完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这片海底似乎会让人不知疲倦……总之, “寻找最短的离开路线”, 悄无声息就变成了“全地图排雷”。
这时,一直无暇理清的思绪慢慢冷却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段段汹涌的记忆。
亚摩试图盘点一下脑海里暴增的记忆中,一下子多了多少“小伙伴”,却发现短时间内根本数不完!
通讯录都没有空位了啊, 救救!
根本算不清楚的亚摩, 选择了暂时放弃思考。
此时的少年对外界正在发生的变化一无所知,他一个在水中摆尾, 这回没有了泡泡的阻拦, 飞速地游向海面。
而这时的海面上,说是“电闪雷鸣”,“天地变色”也不为过——
一辆拖着赤色火焰的战船, 从天空中浩浩荡荡地开过。
翻涌的云与雾仿佛被点燃, 惘海常年晦暗的天空如同迎来了末日前的晚霞, 弥散开血与硝烟的气息, 形成一副不可思议的景象。
对于英灵而言,他们的力量和武器大多会与身前的事迹的挂钩,具有唯一性和代表性。
此刻,赛里姆一眼就辨认出,那艘航行于天际的战船,来自于那位赫拜帝国的“暴君”——罗因·赫拜。
其原型同时凝聚了对方早期回国时横渡绝海乘坐的船,以及后期出征北海的最强战舰。
在成为英灵后的加持下,船舰四周空悬着一圈大大小小的魔法阵,巨大的船锚和无数自舱门落下的锁链森然垂落。
它像一艘自地狱归来复仇的幽灵船,豪奢华丽又诡异。
风中顿时充斥着血与火的气息,带来一阵难以呼吸的沉重塞意。
戈林下意识绷紧了肌肉,紧贴身体的衣服勾勒出充满力量的肌理,一双眼睛像被侵入领地的狼王,闪烁着危险野性的光:
“这狗东西太嚣张了……”
赛里姆闻言,投过来一个眼神。
戈林立刻反驳:“以前切磋的时候,我也从没这样动过真格!”
惘海之上便是英灵殿,他哪怕被揍得最惨的时候,也没有如此放肆地开过大——
毕竟英灵殿里还住在那么多人呢,在家门口闹得这么过分,怕不是明晃晃的挑衅砸场子来了。
现在,那艘堪比要塞的战舰无疑就是不管不顾,放肆到了极点。
“你觉得他们会跟你的情况一样吗?”赛里姆忽然轻声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尽管战舰凭借天然的巨大体型,更容易吸引视线,但“最大”不意味着“最具威胁性”。
大贤者的目光越过战舰,看见了从英灵殿中陆陆续续闪耀升起的“星星”们——
那些被光芒笼罩的身影,都是曾在传说中出现的“主人公”,在英灵殿中占据着一席之位的成员。
戈林:“……啧。”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那艘战舰并非备战状态,更像是在搜寻着什么。不断徘徊于天空,号角急促的犹如呼唤。
那位暴君会在找谁?谁让他所向披靡的姿态变得难耐仓皇?
戈林舌尖抵了低犬齿,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幸好亚摩现在不在这里。”
“哗啦——”
一阵破水而出的声音,伴随着熟悉的少年音:“嗯?怎么啦,你刚刚在叫我吗。”
戈林/赛里姆:“……!!!”
“有事情在海底耽搁了……咦,天上那是什么?”亚摩正向两人表达歉意,猝不及防瞥见天空壮观的场景。
在舰船之后,更多驳杂喧嚣的力量和各色座驾齐出,堪称群魔乱舞,让人眼花缭乱。
完全不清楚怎么外面一下子就大变样了。
但亚摩的注意,很快被另一件事情吸引。
“天上那些……真是让人怀念的力量啊……还有戈林,真高兴再见到你!”亚摩的眼底浮现出真切的喜悦和怀念,以及淡淡的一丝怅然。
直到现在,他都以为那些故事是他一个人经历的“独角戏”,不曾料到“联动”已经发生。
戈林眼眶发热,心中遏制的汹涌情感再也无法忽视,他磨了磨牙,正要向少年靠近,却被赛里姆伸出的法杖拦住。
“亚摩,”大贤者的语气带着安抚,“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
“我猜你也‘看见’了那些忽然出现的记忆。”在少年惊讶的目光中,大贤者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就在刚才,戈林他们也看见了。”
亚摩下意识地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高大男人,被对方眼底炽烈滚烫的情绪激了一下,他潜在水下的腿不由轻轻晃荡了一下。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
正当他琢磨着是不是应该给对方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时,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
大贤者很欣慰少年终于抓住了重点:“我希望你能思考一下接下来的两个问题。”
“第一,他们是否都是你的朋友,还是说亦有与你争锋相对的宿敌?第二,他们的精神状态是否一直这么不正常。”
“如果以上两个问题的答案不尽如人意,那么,我以为现在不是个合适相逢的好时机,你觉得呢。”
戈林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给少年上眼药。
什么叫“精神状态不正常”?!他们想见见生前的光与执念,情绪激动点怎么了!
此刻的他强行忍住了插嘴的冲动。
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状况就是一团干柴遇见了烈火,而亚摩就是最后引爆一切的那一泼热油。
如果不想英灵殿今晚原地升天,那亚摩最好先不出现。
亚摩认真又安静地看着赛里姆,那好似看透一切的眼神,几乎让大贤者以为对方看出了他的小心思。
就在赛里姆快要忍不住移开视线时,他听见了少年清脆的回答:“好哦。”
于是,接下来“将少年隐藏起来,先避过这一茬”的决定,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敲定了。
戈林望着赛里姆施展法术将少年笼罩在一层薄薄的贴身光罩下,按照赛里姆的说法,只要有这层光罩在,少年的身形和气息都会被完美得隐藏起来,绝对不会被发现。
戈林:……这听起来像个flag。
亚摩乖巧地任由对方施为,望向忙碌的大贤者时,眼底浮现出一抹包容的笑意,仿佛已经预见了什么。
乘着三人的小船晃晃悠悠地再次起航,行驶在惘海上。
即使戈林划得十分卖力,但小船的硬件设施摆在那里。
三人头顶的天空中时不时流窜过一道道“流星”一样的身影,他们各自来去匆匆,彼此间并无交谈。
除了神色如常的亚摩,戈林和赛里姆都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
他们正打算将一件“珍宝”,在众目睽睽之下偷运出去。而对面的每一个敌人,都称得上举世罕见得棘手。
偶尔有人从无垠的天穹投落下来一眼,见到小船上只有戈林和赛里姆,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视线,同时心里越发暴躁——
早知道当时应该多问阿卡夏图书馆一句的,“附近”这个词也太朦胧了。
对于身负各种能力、眨眼就可跨过万水千山的英灵来说,眼前是附近,千里之外也可以算附近。
再者惘海无垠……莫不是在海底?
“轰——”数道身影心有灵犀地冲入海里,掀起的巨浪冲天而起,将小船晃晃荡荡地推远。
戈林骂骂咧咧地稳住了差点侧翻的小船。
好了,现在不仅天上,水下也要小心了。
作为全程没被看见的隐身“第三人”,亚摩正将水母抱在怀里。
他怀念地注视着每一个划过天际的身影,带着对他们无与伦比的了解,低声地说:
“你猜谁会第一个来?我猜是——”
低语戛然而止,亚摩忽然飞快将水母放在一边,甚至尚有余裕地拍了拍它以示安抚。
而在他做完动作的同时,一团漆黑的雷光在空中陡然轰鸣,一路火花带闪电地疾驰而来。
看方向,正是冲着小船准确无误地来的。
戈林心头一跳,回头看了眼亚摩周身完好无损的护罩。一旁的赛里姆面色冷峻地捏紧了法杖,暗自加强了护罩的效力。
可最终,那道漆黑的雷光依旧落到了船前。
破风声如同尖啸。
落地的瞬间,激荡开去的力量将眼前的海面压下一个凹坑,水波猛烈又急促地震荡开去,半点没有平息的意思。
水雾轰然散去,一个黑发红眼的男人,手持一杆漆黑的长枪,悬空立于船前。
时不时有漆黑的不祥雷电,龙蛇一样闪烁在他周身,让四周的空气顷刻焦灼起来。
男人面容俊美,锋锐深邃的眉眼极具攻击性,薄唇微微上抬,勾勒出一抹满是兴奋的弧度。
他声音桀骜狂肆,轻易撕裂四周的海潮与风声,穿透而来:
“哈,你在这里!”
他低低地笑着,一双猩红的眼瞳穿过虚妄的掩饰,凶兽一样锁定了少年的所在。
——这个人真的“看”的到!?
赛里姆眼底划过了一丝惊愕,引以为傲的法术竟然没有起到应尽的效果。
亚摩不想让大贤者因误会受到打击,便耐心地解释道:
“他是‘纷争与灾难’之神的后裔,他的眼睛拥有看透一切纷争的能力。”
这有点抽象,毕竟亚摩不是对方,即便对方在很久以前亲自向他解释过自己的能力,但亚摩依旧不能想象——在对方的眼中,见到的究竟是怎样的世界。
戈林很快将少年口中的人,对应上了一位英灵殿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存在。
“厄难。那个‘整天到处发疯’的疯子。”戈林从不少结实的英灵那里听见过他们的抱怨,因为对方总是三天两头找人打架。
英灵殿中的英灵一旦引起男人的兴趣,就会被缠着疯狂决斗,可一旦被对方看到上限,就会被立马失去兴趣的男人弃如敝履。
总之就是输赢都一脸憋屈,到最后所有英灵看见这货就一个头两个大,避之不及。
戈林此前从没正面跟男人见过,不曾想今日在这种情况下对上,看起来还来者不善。
戈林几乎立刻召唤出了自己的武器,打算随时应对男人的来袭。
然而,被戈林和大贤者严阵以待的男性英灵,并没有将视线分出一分一毫。
厄难死死地盯着小船中央空出的位置,猩红的瞳孔因兴奋而不断收缩,握着枪的手连同身体都在战栗。
在只有“纷争之子”厄难能看见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是漆黑的永夜,万事万物是只被红线勾勒出轮廓的线稿,甚至他自己也是!
压抑,猩红,混乱……每时每刻都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怎能让人不暴躁疯狂!
唯独战斗时,这些红线会随着他的动作起舞,疯狂晃动。如此方才有自己确实活在这样的世界里的实感。
但是——
此刻被红线勾勒出的小船里,鲜活的少年确确实实地在那里。
金灿灿的眼睛,折射着阳光的金发,健康白皙的皮肤,薄薄皮肤下流淌鼓动的血液……
——他的“宿敌”,他注定纠缠一生、连死亡都不能阻断的“纷争”!
在戈林和赛里姆倍感荒谬的目光里,男人兀自癫狂大笑起来。
亚摩几乎已经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果然下一秒,厄难说出了过往每次战斗中,都会提及的莫名台词:
“亚摩,被‘我的红线’缠住吧!不需要其他的线!”
那些线只会遮挡住少年鲜活的身姿,就像现在的护罩也好、船也好、挡在他身前的两个碍事的家伙也好……
好比一副完美无缺的写实画上,被人乱涂乱画上凌乱的红色线条,简直可恨!
明明是他先来的!
厄难微抬右手。
仅仅看见男人起手的弧度,以往的经验就让亚摩迅速判断出,对方接下来会从什么角度,出什么招数。
他了解对方,想必对方也同样了解他。
所谓的“宿敌”,大概就是这样吧。
下一秒——
“借用一下。”亚摩声音响起。
随后一抹金色一晃而出,原地瞬间不见了少年的身影。
戈林和赛里姆的预判并不慢,但亚摩对男人了如指掌得根本不需要预判,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快地接住了厄难袭来的第一枪。
“砰——!”
招式交接的瞬间,星火迸溅,雷光爆裂。
“亚摩!”反应过来的赛里姆下意识喊道。
亚摩没有回头,语气已经恢复了最初的自信和活力:“本来就是我招来的‘麻烦’,怎么好继续劳烦你们。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
亚摩一开始就不觉得自己真的能“悄无声息”地离开这片海域。
他并不怀疑赛里姆的法术效用,只是同样相信其他“人”的能力——
不管是厄难不为人知的独特视野,还是新增“通讯录”里成员的薛定谔直觉,嗅觉,听觉……甚至还有离谱的“以某种代价,换取一个任意问题答案”的魔镜。
他们各种各样的能力和道具,让人防不胜防,发现他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所以亚摩同意赛里姆的提议,只是想要一些时间来整理思绪,消化脑子里突然暴增的经验值和信息。
而现在,他想他已经准备好了。
厄难才不管其他人怎么想,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少年身上。
注意到少年手中可笑的船桨,他蹙起眉头,低沉的嗓音压迫感十足。
“你的武器呢?”
“信号不好,暂时失联了。”亚摩在惘海联系不上弥斯布雷斯它们。
厄难脑海中的“记忆”里,少年似也没用过什么别的武器,一直都是在用……
“老样子,拿去。”男人当机立断地“掰断”了自己的爱枪。
这时别人才能意识到,这柄枪有双头尖尖,原本就是能从中间拆开的。
亚摩没客气,娴熟地在手里掂了掂,很快就找回了“故事”里的手感:“又要拜托你了,阿花。”
从中间拆开的两柄枪仿若双生子,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枪杆上有魔纹,一个没有。
第一次从厄难那里借来的时候,知道男人根本没给它们起过名字,亚摩就自发地取了阿花和阿无,简单但明了。
顺便一提,亚摩发现其实厄难更喜欢有花纹(线条)的阿花,但结果反而一直是亚摩使用的更多。
“阿花”欢快地低鸣一声,带着无法抑制的喜悦。
它爽快地抛弃了自己的主人,奔向了主人宿敌的怀抱,并且锋芒毕露得更加卖力了。
亚摩仿佛能听见它的呐喊:“弑主好耶!亚摩,喜欢!”
厄难猩红的眸子轻瞥,警告地看了它一眼。
这根由自己上一根脊骨锻造而成的武器,与他心意相通。
与枪身同款的魔纹,隐藏在遮挡腰腹的衣物下,正随着武器的嗡鸣一阵阵发烫,瞬间让男人眼底的猩红更加浓烈明亮。
“来吧——!”似乎终于忍耐到了极点,厄难发出一声低呵。
亚摩和厄难对视一眼,无需多说,下一秒,两人的身影一齐冲了出去——!
如同铭刻于史诗中,一般无二的画面重演!
几乎一个眨眼,他们的身形就消失在了惘海,冲入云霄。
戈林接过少年随手抛回来的船桨,看向一边的赛里姆:“……这船咱们还划不?”
“——啊,真巧啊,赛里姆!”就在这时,一道热情爽朗的声音忽然传来。
戈林认出对方是赛里姆短暂指导过一段旅程的勇者,他心想对方想找赛里姆叙旧可找错了时机。
谁知道,对方憨憨地挠了挠脑袋,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赛里姆,你认识一个叫‘亚摩’的人吗?我脑子里突然多出来的记忆告诉我,他是曾救了另一个我一命、被另一个我苦苦寻找敬仰的前辈……”
对方滔滔不绝地叙述自己如何因为那段记忆,产生了感同身受的渴望之情。
只有戈林注意到,赛里姆失去了最后一丝笑容。
赛里姆看着对方道:“你还记得我和你初遇之时,你对我提出的问题吗。”
对方终于停住了话头,活泼地回答:“当然记得。要不是当初你给出的指引,也不会有今天的我了。”
“那太好了,”赛里姆毫无起伏地说,“你现在再问一遍吧。”
对方:“尊敬的森之大贤者啊,您觉得我应该继续留在村子里,还是踏上未知的冒险旅程呢?”
赛里姆举起法杖:“我觉得你应该——继续留在村里养猪!”
“噗通——”
一个心碎的英灵被踹进了惘海里,不再嘻嘻。
笑容重新回到了大贤者脸上,他看向戈林:“你还在等什么呢,亚摩还在等待我的指引哦,为什么还不划船?”
戈林感受着对方身后源源不断冒出的黑气,内心疯狂呼唤亚摩:完蛋了啊亚摩,赛里姆终于疯掉了!!!
*
云层之上,几乎一个照面,厄难与亚摩连过数招。厄难立即发现亚摩变得比之前更强了!
男人畅快地哈哈大笑,兴奋难耐之余,听见亚摩诚实地回答道:
“因为在那之后我又经历了好多故事,遇见了好多对手。”
厄难出招的动作一顿,“你还有其他宿敌?”
亚摩不理解对方一瞬间变得危险,仿佛受到了背叛的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对手,始终纠缠不休的宿敌只有你一个啦。”
厄难低沉地“哼”了一声,猩红的眸子微微眯起,流露出满意:“这还差不多,你的夸奖我收下了。”
所以说没有在夸你啦。
亚摩想了想,补充道:“遇见更多的当然还是朋友。”
“……朋友?”厄难扯了扯嘴角,眼底的笑意淡去,“哪些朋友。”
亚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男人身后——
“就是那些啊。”
在刚刚的过招中,亚摩不再刻意掩藏的力量,全然地释放开去。对于一些人来说,简直就像长明灯一样耀眼熟悉,不容忽视。
厄难缓缓转身,只见巨大的战舰破开云海而来,群星闪烁其间。
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亚摩十分从容,他一一辨认着那一颗颗星星的真名。
厄难:“……他们在找的是你?”
“你不知道?”这回轮到亚摩不可思议了。
哇,这么大的阵仗都能够忽视,这是怎样的专注力啊!
厄难捏住枪身的指骨攥紧又松开,缓缓呼出一口气。
人在过分执着于某件事的时候,是会忽视周围的环境影响的。
今日的英灵殿过分热闹,但不是所有英灵都相熟并且会主动交谈的,这是一种自傲,也是一种自负。
厄难不觉得他是唯一到现在才意识到:所有人都在找的——其实是同一个人,他们都在为同一个人兵荒马乱,这件事。
一个个落到此处的英灵满眼只有那抹熟悉的金色,脑海中新出现的漫长人生在此刻再度轮转而过,定格于各自遗憾的结局。
此刻,仿佛结局终于得到了续写,失去的得以归来,遗憾的得以弥补。
他们听见另一个自己发出喟叹,乃至泪水长流。心脏迫不及待地跳动着,似要冲出胸膛。
一个称呼抵达嘴边,再也按捺不住:“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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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陷入了一秒的寂静。
唯有亚摩半点不慌地冲他们挥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众人异口同声,然后看向彼此,再次同时开口:“挚友在和我说话,你答应什么??”
他们一怔,再次以不同的语调,急促呼唤起少年的名字:
“亚摩——”
“亚摩!”
“亚摩QAQ”
一种不妙的气氛,焦灼地蔓延开来。
厄难:“……”
他一脸窒息地看向亚摩:“这群碍眼的家伙看起来蠢爆了,我能一枪戳死他们吗。”
说着手中的长枪发出了阵阵嗡鸣,已经提至半空。
“碍眼的难道不是你吗?”突然,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
不等厄难暴起,亚摩轻“嗯?”一声转过头去,露出惊喜的神情:“果然你是啊,罗因,我看到那艘战舰就猜会不会是你了。”
当初他跟罗因就是乘坐跟这艘很像的船,一起穿越北海,回到赫拜夺回对方的皇位的。
出现在战舰上的罗因·赫拜有一张美丽的脸,他绮糜的容貌,让他看起来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玫瑰。
然而真正熟悉他的人会知晓,这朵玫瑰开在累累的白骨上,每一滴粘稠的花汁都隐藏着剧毒。
赫拜历代的皇帝都有弑亲的诅咒,罗因完美继承了皇族不正常的基因,并成为了其中尤为突出的那一个。
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对少年轻声说道:
“看来你我彼此都很怀念当初的时光,正好,我准备了一场晚宴,一起来叙叙旧吧?”
罗因立于战舰之上,居高临下地俯瞰众人,唯独向少年伸出了手。
他还穿着登基那日的加冕服,头顶着王冠,唤醒了亚摩对离去那日的记忆。
亚摩回头看向其他英灵们,罗因见此微微眯起眸子,启唇道:“战舰足够大,我为你的其他朋友也安排了坐席。”
“谢谢你罗因,你果然还像以前那样周到!”
目前来看,他们确实都需要一个能坐下来好好谈谈的地方。
罗因笑了一下:“能得到你的夸奖,是我的荣幸。那么我的小英雄,现在能够走了吗——”
亚摩率先踏进了船舰,等到厄难等人想要进入时,立马被一大群身影拦下——
赫拜作为一个历经千年不倒的强大帝国,所诞生的英灵自然不止罗因·赫拜一个。
如今拦在众人面前的,便是赫拜帝国漫长历史上孕育出的众多俊杰们。
“抱歉了诸位,我们君主暂时需要一段独处的时间。”
毫不意外,即便这些赫拜人在成为英灵后,对于本国历史上最丰功伟绩的君主,依旧保持着相当的尊敬,甚至愿意继续追随。
就好像在这座英灵殿里,他们的故国永远定格在最鼎盛的时期,并永远不灭。
厄难只觉得这群沉浸在白日梦里的可怜虫们,异常可笑:
“你们的王刚才不是说,我们也在席间?”
他被眼前成团的错乱红色线条晃得心烦,失去唯一鲜活的身影,他的耐心快到极限了。
“是的。”对方训练有素地结成军团,身姿笔挺,语气平和而高洁地说:
“我们正准备请诸位吃席呢。”
……
“轰——!”
船舰外隐隐发生的震动让亚摩不由侧目。
罗因顺势瞥去一眼,漫不经心地想道:这座舰船体表的魔法阵,足以搭建出全英灵中数一数二的防御阵法,免除一切物理和魔法层面的攻击。
没想到有了这一层保障,外面的动静还能够传进来,看来英灵殿果真藏龙卧虎,强者云集,不容忽视呢。
好在,“赫拜”也有属于自己的底气。
“其他人呢?”亚摩注意到所谓的宴席,实际上就只准备了两个位置,给谁的不言而喻。
罗因不动声色地微笑:“啊,他们被安排在另一个厅堂了。”
亚摩望着他,金色的眸子一尘不染,忽然说:“你又不诚实了,罗因。”
“……又被你看出来了啊,亚摩。”赫拜的皇帝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因为我说过啊,罗因每次跟我撒谎的时候,左眼的跳动速度会快一点。”
亚摩不以为意地说着,话锋一转道:“所以,特意支开其他人,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吗?”
“——嗯。”
罗因轻轻应了一声,然后牵着少年来到殿堂中央。
那里伫立着一个金碧辉煌的王座,象征着尘世中最高的荣耀。
而现在,罗因将亚摩轻轻按在了王座上。而本该真正坐在上面的人,如今却紧挨着少年的腿席地而坐,将头搁在了少年的膝盖上。
“摸摸我的头吧,亚摩,就像你曾经做的那样。”
昔年被流放的王子几存死志,在回归故国的途中,每一晚被噩梦惊醒后,正是亚摩轻拍着他的脑袋安抚。
时至今日,当年金发少年轻哼的安眠曲,依旧是赫拜皇帝听过的世间最动人的声音。
亚摩露出了“真拿你们没办法”的神情。
于是,在少年的轻拍中,伏于膝头的皇帝安然地闭上了双目,宛如回归到最脆弱的稚童时期,求得了漫长时光中片刻的安息。
——感谢您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的蛛丝,我的英雄,我的……神明。
*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除了英灵殿外,本世界的召唤师协会同样灯火通明。
“怎么样?”
一名白衣人面对众人,开口:“召唤失败了,连跟协会保持长期合作的那几位英灵,也拒绝了降临。”
“怎会如此!”众人面露仓皇,气氛严峻。
“我们短暂链接到了英灵座,那边传过来的能量突破了有史以来的最高阈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大战争!激烈,疯狂!”
白衣人继续道:“而我们从中捕捉到了同一个名字——亚摩!”
“那是他们的敌人?”来自异世界的“大魔王”遭到了整个英灵殿的共同对抗?
“那是他们的朋友。”白衣人说。
“……啊?”一个朋友为什么会引起战争,有人匪夷所思地问:“那群英武的、伟大的英灵们究竟在做什么呢?”
白衣人肯定又严肃地回答:“他们——”
“正在‘破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