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太后穿着一身嫩黄宫装, 漂亮的如二八少女。
她没骨头似的靠在椅子上,对着宫人举着的铜镜仔细照了照,对王公公道, “这朵菊花不好, 太艳了些, 显得年纪大, 换桂花来。”看了眼时辰, 催促道,“快点, 镇北侯快到了。”
她说话时声音都是软软的,像是在跟人撒娇。
若这里不是御书房偏殿, 任谁都不会觉得这是一国太后,而是谁家娇宠长大的小女儿。
王公公快速走到对面放奏折的架子边, 熟门熟路的从上面取下一个盒子,打开正是一串栩栩如生的桂花绢花。
吴太后刚刚将花戴好, 外头就通报,“太后娘娘,镇北侯到了。”
吴太后立刻坐好, 最后又照了照镜子,才抬头看着门口道, “快请。”
谢珩进门,拱手行礼,“参见太后,何事召见。”
吴太后笑道,“今早醒来听闻侯爷不在宫中, 心中不安, 想问问侯爷可是抓到那些江湖人了?”
“昨夜又抓到几个, ”谢珩淡淡禀报,“那些人不日就会全部撤出上京,太后大可安枕。”
吴太后松了口气,笑道,“果然只要有镇北侯在,哀家就可以安心。”
“还有一事,”她起身走到谢珩身边,“再过半月就是秋猎,哀家怕那些江湖人还不死心,所以还要请侯爷亲自替哀家和皇上护驾。”
谢珩再次拱手:“臣领命。”
太后连忙抬手一副想要扶他的模样,但触到谢珩眼底的冷光后,到底只是做了个免礼的手势,笑道,“镇北侯府守孝三年,家里的孩子们都闷坏了吧,这次秋猎哀家拨一个大院子给侯爷,侯爷可以将家眷们都带上,让侯府的孩子们也松快松快。”
“听说侯夫人喜玩乐,中秋宫宴时不便召见,这次哀家要和侯夫人好好聊聊,”太后仔细观察着谢珩的表情,“毕竟你们的婚事还是哀家所赐,哀家却还没跟她说过话。”
谢珩眼皮都没动一下,仿佛是在听别人的事情,言简意赅道:“遵旨。”
吴太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找不出话题,只得放人离开。
看着谢珩大步流星的背影,王公公疑惑道,“太后娘娘为何不问侯爷孩子的事?”
吴太后摇了摇头,“哀家想来想去,镇北侯不是随便之人,那孩子也许另有什么隐情,还是先查一查再说,免得贸然问起惹他不高兴。”
“甲三!”
一个黑色劲装男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大殿里。
“你亲自去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了看外面,“皇上是不是快下朝了?哀家修陵寝之事不知商议的如何。派个人去太和殿守着,下朝叫徐首辅来回话。”
又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王公公,帮哀家拿那身石榴红的裙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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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没过几日,就听到了江湖人全部撤出上京的消息,百姓们不知缘由,甚至大部分官员也以为那些人被明镜司捉拿干净了。众人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豪门世家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本来以为这件事只事关朝中官员,却没想到后续影响的是百姓。
“哪儿有农忙期间征徭役的。”任娘子来给穆婉禀报,忍不住抱怨,“琼州是北方产粮大州,此时百姓们被征去采石,明年咱们别说收粮,百姓们怕都要断粮了。”
琼州不仅是产粮大州,还盛产汉白玉,每次修建皇陵都少不了要开采。
许倾蓝为了方便给边军送粮,这些年将粮食生意也做的很大,许氏粮铺几乎开到了大江南北,所以十分关心每年的粮食情况。
穆婉也无语,吴太后受了一番惊吓过后,不说整治贪官污吏,叫大家引以为戒,竟然想起了给自己修陵寝,而且还十分着急。
“晚一个月又能怎样?偏偏那琼州知府是吴太后本家姨妈的女婿,为讨好太后,一刻都不让耽搁。”任娘子皱紧眉头,“这种事徐首辅为什么没阻止?”
穆婉同样疑惑。
吴太后虽然常会做一些荒唐的决定,但也并不想做一个遗臭万年的妖后,况且她再傻也知道不能杀鸡取卵,想要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就不能动摇国本,所以若决定太过离谱时,徐首辅稍微一劝也能劝下来。
但这次是怎么回事?
明明只要将征徭役的时间推迟一个月就可以。
任娘子道,“侯爷也管不了吗?不然麦子种不上,明年琼州的百姓们可怎么活。”
穆婉摇了摇头,“此事不在侯爷的职责范围内。”
其实要是想管,还是能管的,但穆婉发现谢珩从来不干涉朝廷的任何决定,他会像太后的拥护者一样完成对方派的公务,但实际上更像是在那个位置上静静地看着这朝廷日渐腐烂,等待着在某个何时的时机给仇人们致命一击。
天下百姓,已经不在他眼中了。
很多无能为力的人因此对他失望,不少人因此骂他违背谢家忠君爱民的祖训,是谢家的罪人,天下的罪人。
可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穆婉只是在上京镇北侯府都窥到了当初那惨烈的冰山一角,何况他这个亲自经历了一切,从尸山血海中爬回来的人……
谢家没欠谁什么,他也没欠谁什么,所以谁也没有资格要求他必须去拯救这天下。
穆婉叹了口气道,“再等几天,若确定了琼州的麦子无法下种,琼州粮铺今年开始屯粮。将南边的粮食多调一些过来,切记,做的隐蔽些,将琼州的粮铺的粮仓都囤满。”
任娘子领命。
琼州的百姓怨声载道时,上京的达官贵人们兴致勃勃的准备去秋猎。
御书房偏殿,太后百无聊赖的放下手中的书,对旁边为她上课的徐首辅道,“徐大人,哀家实在头疼,马上就要去秋猎了,秋猎回来哀家再学这史书如何?”
她年纪本来就不大,一身明艳宫装,活泼俏皮,一点也没有太后威仪,巴巴的看着徐首辅,“好不好啊?哀家真的头疼。”
作为当年的探花郎,徐首辅也拥有一张俊朗的面容,二十年的官场生涯只让他眼角多了些细纹,却也更显的温润可靠。
为了让太后更好的治理好这天下,徐首辅担起了太傅之职,只是太后显然不善此道。
见徐首辅不打算通融的样子,太后猛的凑近,“徐首辅?”
徐首辅一顿,却没躲,只是无奈一般叹了口气,“太后娘娘。”
吴太后灿然一笑,又朝他靠近了些,“多谢徐大人!”
徐首辅坐着没动,轻声道,“暂歇一刻钟。”
吴太后不满,正要再凑,门外王公公禀报道,“太后,甲五来了。”
徐首辅看向太后,太后也看着他,半晌慢慢坐回去笑道,“叫他进来,没什么好瞒着徐大人的。”
甲五是来禀告对谢昭的调查:
“两岁半,自岚城而来,途经闵州的时候还遭遇流民,差点被人抢走杀死。”
“是当年被赤翎公主设计而产生的意外,生母是侯爷同僚之女,因为身体不好,不得已将孩子送来上京。”
“在此之前,侯爷并不知晓孩子的存在。”
吴太后立刻道,“那孩子生母呢?”
“已经死了。”甲五将胡娘子的身份信息呈上,吴太后迫不及待的打开,轻松叹道,“全家都死光了啊……”
徐首辅却皱起眉头,“你说孩子多大?”
“两岁半。应是岚城之战之前发生的事。”
吴太后道,“怪不得镇北侯府悄无声息的,原来是镇北侯的污点。幸亏我没直接问。不然就要惹人讨厌了。”
徐首辅却道,“太后,九皇子有消息了吗?”
“我没跟徐大人说吗?”太后叹了口气道,“已经死了。”
“当初应当是被那些反王们追的无处可逃,护卫急匆匆将九皇子托付到了一个农户家里。”
“那家人多年无子,所以一开始对孩子还好,结果第二年就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九皇子的处境就一落千丈,听说常常饿肚子,面黄肌瘦的。”
“甲六找到人时,那孩子已经去了。”
“据村子里的人说,是生了病后,那家人不给治,任其自生自灭,最后果然没挺过来。”
徐首辅问,“可见过尸首?”
吴太后道,“见过,甲六特意刨了棺材见到了尸首,小小的,都腐烂了。”
见徐首辅依旧皱眉思索,吴太后反应过来,“您是怀疑镇北侯的孩子是九皇子……”
“不会的。”吴太后道,“虽然年龄差不多,但甲六不是说了吗?那孩子差点叫流民抓去吃了,若真是九皇子,镇北侯那样的人怎么舍得让外甥吃这样的苦。”
她看向甲五。
甲五点点头,“寻访过几位流民,对那母子俩印象深刻,并无人暗中保护,只是那母亲有些身手,又有狠劲儿,为了护孩子狠杀了几个人,之后再没人敢惹……”
又道,“孩子送回后,长公主便直接将人丢给那位侯夫人养了。”
吴太后惊讶,“给穆婉养了?”随即道,“那就更不可能了。”
她的手下意识放在小腹上,嘲讽笑道,“若真是九皇子,可不会交给一个商户女教养,凤子龙孙,商户女不配的……”
徐首辅也打消了疑虑,不过还是道,“此事还是谨慎为妙,只要一天没有找到遗诏,您就得当九皇子还活着。”
太后道,“哀家知道啦,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嘛。”
徐首辅皱眉,“太后慎言!若真是九皇子,还请好好接回才是。”
太后受教的点点头,“哀家就是这个意思,只是形容的不太恰当,徐大人知道就行。”
“正好过几日就是秋猎,哀家叫镇北侯把夫人和儿子都带去,徐首辅也亲自见见,如何?”
徐首辅推辞,“微臣并不识得九皇子,先皇和皇后遗物也只有太后娘娘知晓,因此找回九皇子的事情还要靠太后娘娘。”
徐首辅走后,吴太后冷笑一声,“老狐狸!”
王公公道,“若镇北侯的孩子真是九皇子……”
吴太后道,“不可能的,也就是徐秉问那样的人谨慎惯了,宁可错杀不会放过,却偏偏还要装做正人君子,我不信他会希望九皇子回来。”
王公公也道,“九皇子回来,徐大人的首辅之位怕就没那么舒坦了。”
“既不想让九皇子回来,又不想背上弑君的罪名,就想都推给哀家。”
吴太后遗憾道,“若没有遗诏该多好,哀家必然立九皇子为帝。”她幻想,“届时镇北侯为了亲外甥,定然会更好的替哀家守住这江山……”
“可惜啊……造化弄人,先皇竟然还写了封遗诏!”
王公公道,“那如今侯爷那位私生子,您打算怎么办?”
“侯爷既然不想提,想来也是让他头疼,”吴太后笑的天真烂漫,“咱们大郢的镇北侯,怎么能有这种污点。”
王公公一惊,“您是想……”
吴太后瞥了他一眼,“王公公想什么呢?哀家可不想得罪侯爷。”
她微微一笑,“哀家是觉得,比起哀家,镇北侯夫人才是最想让那孩子消失的人吧……”
“哦,对了,她不是还有个不对付的妹妹,叫什么来着?”
王公公也没想起名字,只是道,“抢了穆婉的婚事嫁给了忠勇伯府的李六郎,前几日刚刚成婚。”
吴太后道,“那秋猎时把李六郎一家也带上,怎么能缺了拱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