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夜看着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亦师亦友的人变得包含敌意,是他教给自己独属上天界的武学,也是他在多次危难之中出手相助,而现在,他笑吟吟的站在云潇床边,看起来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但那双金银异瞳带着他完全看不懂的深邃,让他不可抗拒的产生了一种排斥。
这一刻萧千夜心里明明白白,他是真的想从自己手中夺回云潇。
他是迫不得已只能以这种方式和自己共存,如果真的有分离的方法,那么他离开的第一件事,一定就是带走云潇。
风冥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帝仲,然后又将目光转向萧千夜,这两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的杵着,反而让他有几分不自在,于是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劝道:“咳……你俩别在我这里闹事,说起来你们现在腹背受敌,可谓前狼后虎,这种时候如果自己再起冲突,只怕会被有心之人趁虚而入。”
帝仲听见好友出来解围,眼神微微一暗,随即又尽展笑脸:“说的也是,我倒是没必要这种时候跟个孩子怄气。”
风冥扫了他一眼,见他已经大步走出了房间,在和萧千夜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甚至还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原本箭弩拔张的两人也不知在这一瞬达成了什么沉默的和解,萧千夜直接走到云潇身边,似乎并未被刚才那段不愉快的插曲影响,而是淡声劝道:“快休息吧,明早我们就回去见师父,我就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
云潇哪里还有睡意,她斟酌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没敢起身,只好默默点点头,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多想。
风冥和帝仲并肩走在湖边,风冥是略带后怕的抚着胸口长长松了口气,毫不掩饰的抱怨起来:“好友啊,刚才你可真的是差点吓死我,我都在想如果你们动起手来,我要怎么样才能在你的手下保住无言谷的镜月之镜,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跟个孩子闹别扭,真不像话。”
帝仲随意的笑着,看了一眼湖中西王母的神像,忽然问道:“他们俩在我眼中才真的像个孩子一样,先不提这些,好友,你可有办法让我在昆仑境内一直保持神裂之术不散?”
“你不离开无言谷,就能一直维持。”风冥毫不犹豫的接话,帝仲知道他的小心思,不由低声笑了起来,“我要出去,不过也不会走很远,也就是从山脚,到山顶而已。”
“喂,你知道昆仑山多大吗?从山脚到山顶又有多远吗?”风冥白了他一眼,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你是想要在他师门也保持这幅模样吗?昆仑一派位于山巅,那里本就有浓郁的昆山清气,你想要的维持神裂之术不散倒也不是很难,只不过不会像这里这么清晰,能力也会受到影响……所以,你跑去干什么?”
“过几天等五公主他们到了,肯定会先回昆仑一派吧。”帝仲挑着眉提醒好友,半开玩笑地说道,“当然,你要是愿意直接放五公主进入无言谷,那我就不用亲自跑一趟昆仑了。”
“你……你做梦!”风冥一时哑言,他本就没打算放五公主进来,这会被帝仲挑破,连忙挤挤眼睛笑嘻嘻的回道,“那苗疆祸星是你带回来的关我什么事情?我只要把无言谷闭门谢客,他就不可能找进来,昆仑一派武学繁杂,你本来就该带着五公主先去那里想想办法。”
“我就是要想办法,所以才问你能不能维持神裂之术不散啊。”帝仲一下子又把话题带了回去,风冥被他绕的有些头疼,眨了眨眼睛,不知如何接话,帝仲抬手指向湖中神像,主动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无言谷的神力源自西王母,西王母曾经滴血入湖,又以身立咒,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感觉湖中神像有些不同寻常,莫非这才是此地神力的根源所在?”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风冥无奈的摇摇头,俯身撩起湖水,只见湖面上妖艳的睡莲微微一颤,抖动着花瓣缓缓展开,睡莲的花蕊在夜中散着迷人的火光,一下子将整个湖面点亮,眼前的湖水顿时烟波浩渺,与此同时,神像手握的权杖受到感应,顶端的白色宝石也随之亮起,风冥继续说道,“内谷记载权杖上那块玉石就是传说中的白环玉玦,相传西王母曾以此玉相赠一位明君,倒是一段美谈。”
“借我一用。”帝仲直言不讳,风冥想都没想,也一口拒绝,“不行。”
帝仲托着下巴想了想,语气一转,继续哀求:“好友,你看萧千夜方才看我那副敌视的眼神,如果我继续依附他,多半要被嫌弃死了,你将这块白环玉玦借给我,我就能在昆仑境内保持神裂之术不散,怎么着也得等他不那么排斥我,我才能继续和他共存吧……”
风冥看着他一本正经说着歪道理,冷哼道:“这有什么难的,上天界想要篡改一个人的记忆也就分分钟的事情,你立马就能让他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只要你愿意,你可以顺手将云潇的记忆一起改了,这样你喜欢的人就能轻而易举的对你死心塌地。”
“这……不好呀。”帝仲目光幽幽,紧盯着神像手中的权杖,风冥倒是满不介意继续说道,“有什么不好的,上天界这种事情干的还少了?飞垣为什么会遗忘曾经那场大屠杀?无非就是被血荼大阵直接抹去了记忆,多方便啊,我们屠戮全境,到最后依然被视为神明。”
“我又不是奚辉。”帝仲淡淡笑了,显然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说道,“只是借用而已,我又不是不还你了。”
“不行就是不行。”风冥毫无商量余地,眼睛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果然在他话音未落的瞬间,帝仲的残影已经入鬼魅一般掠至神像面前,就知道这家伙索要不成定要直接动手,风冥毫不犹豫的点足追出,掌下青色漩涡再起,暴雨青竹直接从掌心抽出,霎时间湖上掀起惊人的雨帘,隐有竹叶的清香在鼻尖荡起。
帝仲矫健的避开剑锋,毕竟是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修,彼此之间都太过了解,只见他绕着神像转了一周,挥手击退眼前水墙,眼见着剑尖就要触及白环玉玦的瞬间,又是一道剑气挑开他,逼着他不得已后退了几步。
风冥笑吟吟看着他,两人其实都没有动真格,只是点到为止,他口中丝毫不留情面:“多年不见,退步了嘛。”
帝仲无奈的闭闭眼,再睁眼,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眼睑下冰火咒纹赫然烧起,风冥心下一惊,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帝仲的残影只是轻轻掠过湖面,暴雨的幻象就被战神之力搅碎涣散,黑金色的神力自他为中心荡起惊人的波纹,逼着风冥不得以退到了湖边,看着他从权杖顶端安然无恙的取下白环玉玦。
风冥垂目看了一眼手里的剑,冷冷自嘲了一句:“死剑就是不行啊。”
帝仲握着那块白玉,感觉身体久违的出现了一丝温热,再一转身,发现脚下赫然出现一个有几分眼熟的漩涡。
风冥在湖边镇定自若的看着他,咧嘴笑了笑:“好好商量我或许还能考虑也一下,你非要硬抢,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话音未落,帝仲脚下的漩涡荡起奇妙的吸力,他在瞬间意识到这是什么术法之后,脱口惊呼:“好友,别——”
那句话还没说出口,风冥轻轻握拳,好似瞬间将什么东西收了起来,与此同时,帝仲被脚下的漩涡直接吞噬消失在湖面上,白环玉玦从他手中掉落,在坠入水中的一刹那又被风冥指尖的灵力托起重新放回到权杖顶端。
再等帝仲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关入了一个纯黑的世界,他像漂浮在虚空里,放眼望去尽是黑暗。
帝仲尴尬的咧咧嘴,果然是太久没有和上天界的同修交过手,对他们最擅长的东西都变得极为生疏,“间隙之术”,这是来自上天界最为厉害的一种空间术法,一旦被关入其中就会阻断和外界的所有联系,这里的时间流逝完全由施术者控制,若是自己的好友愿意,是可以直接把他关在这里面几百年不放出去,而对外界而言,或许也仅仅只是一瞬间。
但这种术法和神裂之术、镜月之镜一样,只能在神力极为充沛的地方才能长久维持,而无言谷,无疑就是除了上天界以外,最合适的地点。
没过一会,从四面八方传来风冥的嘲笑声:“还抢吗?”
“不抢了,先放我出去。”帝仲无可奈何的叹气,风冥也并没有为难他,他翻开手心轻轻一抛,掌下的漩涡往外散开,帝仲在间隙中敏锐的捕捉到这一丝微凉的光,连忙纵身跃出。
他出来之后,还是不甘心的看着权杖顶端的白环玉玦,嘀咕道:“真的不借给我吗?”
风冥只淡淡的一瞥,哼道:“你帮我除掉水下幻魃,这东西直接送你都行。”
帝仲认真想了想,这才正色问道:“水下的幻魃之灾,昆仑一派知情吗?”
“知道,但没什么办法,只能尽量不惊动它。”风冥沿着湖边走了几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忧,心情也因这句话跌入谷底,提醒道,“帝仲,水下幻魃本是西王母座下弟子,也是历经万年遗留至今的魔物,和那些时不时来上天界挑衅的家伙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我是真的很担心,如果被它逃脱会祸及整个昆仑山,这么多年我一直留在这里,或许也有这些顾虑。”
帝仲的神情微微有些异样,眼中神色也有些迷惘,上天界从来都是矛盾的,他们既可以肆无忌惮的征服杀戮,成为天空的霸主,又会在漫长的时光里,将自己放在神的位置,去忧虑天下苍生。
许久,帝仲眼中含笑,淡道:“此事我也有责任,等明天见过掌门,我也会一起寻找除去水下幻魃的方法,在此之前……”
他神秘的指了指客房,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中,压低声音说道:“在此之前麻烦好友帮我照顾潇儿。”
“嗯?”风冥奇怪的蹙眉,不解的追问,“她不是也要回去吗?你想把她留在我这里?”
“她现在回去,青丘真人一搭脉,有身孕之事就瞒不住了。”帝仲无可奈何的摆着手,嘴里念叨起来,“她母亲云秋水当年返回昆仑之时虽然也是怀着身孕,但毕竟是成了婚有了家,她什么也没有,一个女孩家大老远跑去海外寻一个八年杳无音信的心上人,还带着身孕回来,就算我知道昆仑一派并不特别注重世俗,但……我不想她遭人非议。”
“哦……”风冥倒是极为意外他会这么说,漫不经心接话,“又不是你的孩子,你还……”
他的话还没说话,就被对方眼里锋利的光芒堵了回来,风冥暗自好笑,连忙改口:“也好,青依很喜欢她,正好做个伴。”
“还有之前跟你提过的药……也麻烦好友留心准备一些。”
风冥顿了顿,认真的问道:“你真要这么做?”
“你知道这是必然的。”帝仲也极为认真的回答,面上愈发清冷没有丝毫犹豫,“无非就是我、或者萧千夜谁来动手而已,你总不会觉得以潇儿的性子,会自己喝下去那种药吧?”
风冥没有再回话,终于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