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欢迎光临！”
电子欢迎铃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机械冰冷，姜眠猛地惊醒，从柜台上直起腰。
他下意识看向门口，空无一人，就连门上的塑料挂帘都纹丝不动。
铃坏了？
姜眠微微蹙眉，莫名感觉有点冷，灯光好像也有点暗淡……
好困。
他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时间，00:00。
这是家24小时便利店，他上的夜班，这个时间点才是午夜的开始。视线不经意扫过屏幕上的监控画面，第二排货架后面，竟然不声不响地站着一个人。
真来人了啊，姜眠打起精神，等着那人来结账。
收银台旁边的汤锅冒着白汽儿，鼻尖闻到一股甜美的肉香，是入味了的关东煮。他口腔里自动分泌出唾液，饥饿感油而然生。
这是他在便利店打工的第二周，在此之前，他换了许多份工作了，但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做不下去。比如前一份工作，他在酒店端盘子，结果上菜时忽然睡着，一盘糖醋鱼扣在了客人头上不说，还把人吓个半死，然后他就free了。
当然，一分工钱都没拿到——据说是当精神损失费赔偿给客人了。
便利店夜班虽然辛苦，但后半夜人少，还能吃店里白天没卖完的食物。而且长夜漫漫，就算是不小心睡着了也说得过去，姜眠目前对这份工作很满意。
姜眠惦记着锅里的关东煮，腹中饥饿感愈发强烈。
他朝监控又看了眼，那人怎么还站在那里？
监控是俯拍视角，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到他直愣愣地站在货架前，微低着头，不动作也不出声。
是没找到东西吗？
姜眠摸了摸瘪瘪的肚皮，秉承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也为了能早点吃上东西……他决定友好地伸出援助之手。
他走出收银台，绕过第一排货架，缓步往第二排货架后面走。
“你好，请问需要……”
后半截话音断在了喉间，姜眠睁大眼睛，货架前原本站人的位置空空如也，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一阵凉风扑面而来，紧接着寒意漫上四肢百骸，激得他打了个寒噤。
下一秒凉意散去，一切恢复如常。
姜眠微怔，揉了揉眼睛，扭头左右逡巡。
店里安静极了，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除了他以外，分明没有第二个活物。
走了？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抬步走到方才那人站立的位置。
忽然，鼻腔里敏感地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有些甜，又带点微微的腥气。
他视线停留在一处。
有包薯片歪歪斜斜，明显被挪动过位置。
姜眠叹了口气，有的顾客总喜欢把货架弄得乱糟糟的，而整理货架也是他的工作内容之一。
他尽职尽责地拿起薯片，正准备重新摆好，就见薯片下方，白色的货架托板上，绘着个奇怪的符号：∞
嗯？
这年头，数字都能躺平了，而他却还要打工。
那痕迹很新鲜，像是有人用手指蘸着红色液体画上去的，姜眠好奇地伸出食指，沾了点红色，凑在鼻尖闻了闻。
甜里带腥，质感粘稠……
姜眠脑中警铃大作，快步走到调料货架前，把所有的番茄酱都检查了一遍。
包装完好无损。
他松了口气，好险。
万一有人趁他不注意，偷偷打开了番茄酱，还在货架上乱写乱画，被店长发现的话，一定会扣他工资的！
清理好货架，姜眠回到收银台，拿了个大号打包盒，有条不紊地把锅里的关东煮都捞出来。
香菇丸、牛肉丸……他边捞边默数，须臾，发出到疑问的短音：“咦？”
漏勺里躺着一枚奇怪的丸子，圆圆白白，看着像鱼丸，但中间又有一团黑，缠绕着暗红色丝状纹路。
哇，新菜品？
他惊喜，旋即面不改色地把丸子放进打包盒。
他抱着打包盒坐到柜台后，目光又转到监控上，却发现屏幕里满是雪花点。
他疑惑地皱起眉，握住鼠标点了点，没反应。
“监控也坏了吗？”他小声嘀咕，“不是我弄坏的……”应该不会扣工资吧？
姜眠研究了会儿，没研究出个名堂来，满屏的雪花点看得他眼花缭乱，按关机键，也没反应。
于是他拽住电源插头，用力一带，干脆利落地拔了下来。
屏幕倔强地闪烁了下，熄火了。
总算可以安稳地享用美食了。
他叉了个丸子，正往嘴里送，突然灯光“滋滋”地闪烁了几下，也熄火了。
便利店被黑暗笼罩，姜眠眨巴了下眼睛，停电了？
他不明所以，放下到嘴的丸子，绕过柜台，出了店门。
店门外对着一条马路，路两边灯火明亮，回身看去，则是漆黑一片。
而他站在明暗交界处，夜幕仿佛一只无形的巨兽，匍匐在他身后，觊觎地窥视着他。
心脏不正常地一突，剧变在此时发生，前方的路灯由远及近如数熄灭，速度越来越快，眨眼就到了面前。浓稠的黑暗彻底降临，宛如深渊张开了巨口，瞬间将万物吞噬殆尽。
姜眠脑中“嗡”的一声，熟悉的困倦感袭来，他瞬间陷入了沉睡……
-
“￥……&……”
耳朵里传来嘈杂的声音，像是有很多人在低吟，姜眠凝神，可怎么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他好像行走在一片浓雾中，前方立着一道模糊的人影，心脏莫名一悸，他情不自禁地加速，那身影逐渐变得清晰，背对他站着。
姜眠走上前，抬手想拍一拍他，却拍了个空。
人影如烟般散去，温柔的风掠过他耳畔，送来一道带笑的呢喃——
“别睡了，醒醒。”
姜眠就是在这时候醒来的。
他缓缓睁开眼睛，视野里是复古的天花板，以及一盏华丽的水晶吊灯。
【叮——】
姜眠对这个声音很熟悉，接下来就是机械冰冷的电子音——欢迎光临。
【玩家已载入，角色抽取成功】
姜眠快速地眨了眨眼。
【你是一位勤恳的男仆，你的主人是著名女画家齐雪，昨天是她的生日，庄园里举行了一场庆生派对，邀请了八位好友参与。美妙的一夜结束了，在这个美丽的清晨，贵客们正在餐厅里，饥肠辘辘地等待着今日的第一顿美食。】
毫无感情的电子音顿了顿。
【而你，这位勤恳的男仆，此时本应在餐厅帮忙，却不小心睡着了。再过十秒钟管家就会从餐厅出来，如果被管家发现偷懒，将扣取工资每次50元。】
扣工资？
姜眠又眨了眨眼，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目光四巡，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空间。四周装饰复古雅致，光线从雕花玻璃窗外铺洒进来，空气中浮荡着细小尘埃，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再看他自己，衣服不是原来的白t黑裤，换成了西裤马甲白衬衣。
给他干哪儿来了？！他不过是上班偷了下懒，罪不至此吧？
而且，他的关东煮呢？
他的，那么大一盒，关东煮呢？！
巨大的失落感包围了姜眠，他左找右找，甚至连地毯都掀起了一角，哪里有打包盒的影子。
“你在做什么？”森冷男声十分具有压迫感。
姜眠循声扭头，就见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的男人，正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想起刚才的电子提示音，管家？
他看起来不太高兴，姜眠被扣工资扼住了咽喉，有些局促：“你、你好。”
管家“哼”了一声，不耐烦地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客人们都等急了。”
“好的。”姜眠乖巧点头，迈步朝他走去。
管家就站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远看还好，近了才发现他脸色异常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镜片底下，那双黑瞳尤其大，就显得他整张脸不太和谐。
姜眠脚底下拐了个弯，离他远了点。
一进餐厅，八双眼睛齐刷刷地转了过来，有男有女，分坐在长桌两侧，神色各异。
看到他们，有个男人最先发难，站起身面色不善地质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把我们带到这里？”
他一开口，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这到底是哪？”
“我还要去公司加班，别开这种玩笑了。”
“你们这是绑架，犯法的！”
“我手机呢？你们把我手机拿走了？！”
众人七嘴八舌，餐厅里闹哄哄的，每个人都想讨说法，态度自然不可能友善。
姜眠后退一步，往管家身后躲了躲，只露出半张脸暗中观察。
管家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彬彬有礼、语气温和：“看来诸位对我们的招待不是很满意，这是我的问题，我诚恳地向大家道歉。”
他左手搭在胸前，弯腰行了个礼。
“但我精心为各位准备了早餐，无论有什么问题，用完早餐再说吧。”
他来这么一出，众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尽管满肚子恼火，情绪还是稍微缓和了些。
“有事说事，别装神弄鬼的！”最先发难的男人警告道，忿忿地坐了回去。
见众人不再吵闹，管家露出个满意的神色，随即扭过头，对着姜眠时又变得阴沉：“把早餐发给各位贵客。”
姜眠抿唇，“好的。”
男仆就男仆吧，在哪打工不是打，他适应良好。
他绕过管家，把餐厅一侧的餐车推了过来。
这是纯西式餐厅，长桌上铺着纹路典雅的桌布，摆放了鲜花和烛台，每个人面前都铺好了白色餐布，纯银刀叉反射着金属特有的冷光。
餐食也已经分好了，总共八个盘子，盛着面包果酱、切好的水果，以及一小盅奶油浓汤。
闻着淡淡的奶油香气，姜眠更饿了，感觉蠕动的肠子都打成了个蝴蝶结。
用余光偷看管家，他果然在盯着自己！
他有些怨念，要是世界上有躺着就能吃饱的工作就好了……
姜眠不敢偷懒，麻利地把早餐一一分发给众人。
发到一个女孩时，她轻声说了句“谢谢”。
姜眠抬眸：“不用谢。”
两人视线对上，焦雨晴微微一怔，惊讶于这少年两个眼珠颜色居然不一样，右眼是独特的绿色，绿宝石般晶莹剔透——她第一次在人类脸上看到鸳鸯眼。
或许是少年的眼神太过平静，她焦躁的心绪平复了些。
她本来在自习室备考，忽然所有灯都灭了，还以为是停电，随即就发现她周围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下她一个。
她没来得及惊慌，眼前就一黑，再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打开门，那个诡异的管家站在门口，请她下去吃早餐。
她的衣服也被换了，耳边还有个奇怪的声音，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任谁都不可能冷静。
女孩旁边是刚才闹得最凶的西装男，姜眠有点怕他，尽量不和他对视，把盘子放在他面前。
正准备走，西装男突然把盘子一掀，猛地站起身，揪着姜眠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他长得人高马大，姜眠比他矮不少，只好顺着他力度踮起脚尖。
衣领勒得他不太喘得过气，姜眠小声抗议：“有点紧……”
西装男愣了下，旋即手上更用力了，气势汹汹地吼道：“谁他妈要吃你们的东西！”
“老子一个单子五千万，耽误了我的时间，你赔得起吗？”
五千万？
姜眠红唇微启，那得有几个零？
他在默默数零，一个、两个……好长一串，够买好多关东煮……不对，整个便利店都可以买下来！
西装男见他这关头竟然还能发呆，怒意更盛。心想这小子和那白脸男应该是一伙的，把他拿下当人质，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他单手掐住姜眠清瘦的脖颈，威胁道：“赶紧让我们走，不然……”然字还没落地，他突然瞪大了眼睛。
众人都没看清管家是怎么动作的，几乎瞬间就到了男人身边，拿起餐刀，捅进他颈间，又利落地拔了出来，全程只有短短几秒。
姜眠只看到银光一闪，随即男人颈侧喷涌出大量暗红色液体，整个人抽搐着倒了下去。
焦雨晴就坐他旁边，温热腥甜的血液溅落在她脸上，她怔了怔，紧接着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
“啊啊啊！”
“草他妈！”
尖叫与咒骂此起彼伏，餐厅里全然乱套。
众人惊恐之下，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可门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他们只好围在门边，警惕地盯着餐桌边唯二的两人。
姜眠慢半拍地摸了摸脖子，男人掐得他很疼，他轻轻蹙了下眉。
垂眸看去，半分钟前还生龙活虎的人，此刻正躺在地上，时不时抽搐着，脖颈伤口仍旧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在他身下洇出一大片暗红。
他看起来好像更疼一点。
姜眠意识到这点，蹲下身，将手按在了男人伤口上。
刚流出来的血液是温热的，带点粘稠感，但会很快变凉，就如这人急速降低的体温。
“是不是很疼？”姜眠轻声问。
男人双眸圆睁，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
血还在流，姜眠用了些力气，可是那伤口怎么也堵不住，即便他已经尽力了，生机还是从男人身上迅速流逝。
姜眠望着男人怒瞪的双眸，在那里面看到了恐惧与愤恨，但那眼球逐渐浑浊，很快就彻底失去光芒。
男人在他手下咽了气，直到最后都没有闭上眼睛。
姜眠满手血污，不明白自己明明在救他，可他为什么还怨恨自己。茫然地回身，所有人都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管家慢条斯理地擦干净餐刀，洁白手套上甚至没染上血污，唇边泛起得体的微笑：“浪费食物是可耻的行为，理应受到惩罚。”
话落，他看向众人，礼貌地抬手作请：“请诸位用餐。”
他刚刚眼也不眨就杀了个人，众人哪敢再忤逆他，战战兢兢地回到自己的位置，满脸紧张惊惶。
叮铃铃——
管家优雅地摇了摇金色餐铃，耐心介绍那些果酱和浓汤是怎么制作的，末了又强调：“希望各位能喜欢，不要浪费。”
众人哪有心情听那些繁复的步骤，但都很清楚，必须吃掉面前的食物，否则下场就和地上躺着的那位一样。
空气里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交织着奶油浓汤的甜香，令人闻之作呕，地上还躺着个血淋淋的死人，变态才能有食欲。
焦雨晴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脸上的血已经干涸，血痂凝在脸颊，皮肤紧绷发痒，难受极了。
姜眠看了她一眼，扯出胸前口袋里的白手帕，无声地递了过去。
视野里出现了一方白色的手帕。
焦雨晴抬起头，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以为她没看到，抿着唇把手帕往她面前又递了递。
从他出现起，焦雨晴就觉得他很奇怪，除了那过于精致的长相、和不同寻常的瞳色外，他太冷静了……
她迟疑了下，还是接过了手帕，嗓音沙哑：“谢谢……”
姜眠：“不用谢。”说完转身走开。
众人还是没动，有人在小声地啜泣，管家笑容淡了些，发出道危险的鼻音：“嗯？”
压迫感覆顶而来，再这么下去说不定死的是自己，焦雨晴深深吸了口气，忍着强烈的呕吐欲，拿起叉子，叉了块番茄放进嘴里。
有人带头，其他人便也硬着头皮开始用餐，气氛压抑非常，只能听见金属碰撞的轻响，以及稍显艰难的咀嚼声。
众人埋头苦吃，姜眠饿得头昏眼花，不住吞咽着，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眼不见心不烦，他转动眼珠，看向对面的墙。
墙上挂着一副油画，画的是个巨大的果篮，篮中装满了各种水果，色泽艳丽饱满，看着就美味。
“咕噜~~~”
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
“咕噜~~~”
又一声，动静比刚才还大。
众人动作一顿，纷纷抬起头来，朝着声音方向看了过去。
姜眠被盯得不好意思，捂住肚子弱弱道：“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