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 寒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还好南赫知道在愿望里加一个限定词。
这位南王之前要是想的是“想要月亮坠落人间”,南域主星岂不是有可能被轰然坠落的陨石给砸个透彻?
如果真出现这样的场面, 主星上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南赫也不需要去费心对付什么贵族了——到时候这颗星球都不一定存在, 还谈什么贵族与否。
即便是寒明想从陨石下逃脱, 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该谢谢南赫高抬贵手吗?
怪不得先前东域陨石雨出现时, 网上有人暗戳戳将这事往南赫头上安。满域的陨石雨倒是与这位南王无关, 可夜空上高悬的某颗星辰, 确实差点就要被南赫给扯下凡间。
“我想要我的月亮坠落人间, 永远留在我身边。”
在寒明对着这则信息沉思之际, 某人却以那独特的低哑声线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说这话的当然并非南赫本人, 而是他身侧的凌宙。
当寒明顺着声音抬眼看去时,凌宙正半垂着那双金眸静静注视着他。而后他也没移开眼的意思,只是就着这句话继续说了下去:“如果它无法实现, 我希望我的月亮……”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
“这是南赫的后半段愿望?”寒明闻言意识到了什么, “或者说,这是原本在耳扣加成下, 寒枢所能窥测到的那部分内容?”
先前因为凌宙的阻止,寒明到底没摘下自己的左耳耳扣。
耳扣没摘归没摘, 该知道的消息他还是要知道的。
他本来也想着在寒枢用完技能后,直接问凌宙因耳扣缺失而少窥测到的那部分内容——这应该谈不上什么作不作弊,毕竟他只是在问他本就该知道的东西。
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凌宙就先一步补上了这一部分。
可惜的是, 即使有着耳扣加成, 果然还是窥测不到南赫的全部愿望。
不过现在这些倒也勉强够用。
此刻凌宙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是, 后面你还要听么?”
听到这里, 寒明瞥了眼凌宙那看不出情绪的金眸:“既然不想说,就不要问我。”
要是凌宙真的想说,哪需要多此一举地问他。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位宇宙意志真的越来越像人类了。
对于寒明的嘲弄,凌宙全然没有否认的意思。
因为他的确不想再说下去。
哪怕知道那个愿望再动听,寒明也不会为此动摇,但他就是不想说。
那是他的星星,而非谁的月亮。
一个本就不可能实现的奢愿,又有什么聆听的必要?
寒明也不在意凌宙的沉默,只是一边走向电梯,一边漫不经心道:“等会儿我要去主殿的藏书阁,估计会在那边待上很久。”
“那里你进不去。你要实在闲得没事做,就帮我去遛遛我家公主。至于午饭,到点了它自己会吃。”
南王宫主殿的藏书阁单独占了一层楼。说是藏书阁,它其实更像是图书区和档案区的混合体。由于里面放置着大量南域的机密文件,没有权限的人皆会被拒之门外。
虽然凌宙想混铁定能混进去,但实在没必要。
他又不是真缺一位保镖。
因着夜里南赫中毒的事,今日南王宫必定风声鹤唳,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可能冒出来。比起跟着他,凌宙还不如去看着点他的鹦鹉。
况且他家小公主不是每次见到凌宙都不吭声吗?正好让它多见见他。
见多了以后,它那欺软怕硬的毛病总会被治好。
嗯,应该会吧?
此时寒明之所以前往藏书阁,自然是因为南赫的前半段愿望。
他实在想不通仅仅只是当年的一面之缘,为什么会让南赫对他执著至此。
即便他与南赫相遇时,恰好撞上了最最罕见的血月。可一个特殊天象而已,南赫就算再在意,也不至于如此看重于他。他还是不信南赫这么轻易地就将他和月亮划上了等号。
想不通就多看书。
以前他就听说历届南王骨子里都流着疯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表现出来。
对此,寒明一直都没当回事。
在他看来所有的发疯必有缘由,何况是在南域这么个暗斗不休的地方。
现在这把火烧到了他身上,他倒是不得不研究一下这所谓的疯血了。正好南王宫的藏书阁里放着最全的历届南王自传,甚至还有他们的体检档案,最适合他去探清原因。
尔后从清晨到傍晚,寒明就一直独自待在空旷的藏书阁中。
看完那堆据说99.99%还原的诸王自传以后,转至档案区、坐到高达十米的梯椅上翻阅着历届南王体检档案的寒明基本已经猜到了真相。
抛去自传里的歌功颂德和委婉修饰,历届南王是个什么形象呢?
数千年前的南王热爱绘画,于是将自己关在宫殿内以血作画,最终失血而死。
数百年前的南王喜饮烈酒,于是将整座后花园改建为露天酒池,然后醉酒于池中,就此溺亡而死。
数十年前的南王偏好美食,于是搜罗了天南地北的珍馐美味。若非恰巧撞上了第三王储对他下毒,最终怕不是死于毒杀,而是暴食而亡。
而这些仅仅只是历届南王的其中一部分死法而已。
相较于其他三域的王者,南王们的平均寿命可谓是宇宙最短。并且从明面上来看,他们都是自己将自己给作死的。
估计正是因为他们的花式作死,南域的贵族们才会说南王这一脉流着最疯最狂的血。
寒明根本不在乎历届南王的英年早逝。
在这些书写者或讥讽或叹惋的自传里,他逐渐看出了点别的东西。
比如说失血而死。
且不说这位南王画个画而已,为什么会不知轻重地给自己划那么大个伤口。退一万步说,血液的不断流逝会带来意识模糊等一系列症状,然而自传里却说这位南王死时神色平静,面上本无丝毫痛楚。
比如说溺酒而死。
都已经强到称王了,以当时南王的身体素质,怎么会醉到死于烈酒的程度?况且究竟要醉到什么程度,才会在那片并不算深的酒池里溺亡?
再比如说被毒死。
这件事寒明或许比自传的撰写者还要更清楚始末。
当时第三王储纯属广撒网式下毒,大概是怕被发现,他只在每道菜里投入了微量的毒素,打算少量多次地毒死先王。由于单份剂量均不致死,也就难以提前检查出来。
偏偏上届南王实在吃得太多太多,但凡下了药的菜他是一个也没错过,最后直接吃得他自己一命呜呼。恐怕连第三王储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下毒之路会走得如此顺利。
说真的,就寒明来看,哪怕当时这位南域先王没被毒死,也会很快被过量的食物给撑死。
一开始看到自传内容,寒明还以为这些南王是死在贵族斗争之下。自传里记述的死法都是胜利者随便扯的借口,用以掩饰当时的死亡真相的。
可当他看见这样的死法越来越多、后面继任的南王却从无彻查之意后,寒明顿时起了另一种的观点。
或许书里写的都是真的。
他们真的死于这些堪称荒诞的原因中。
最后让寒明彻底肯定了自己猜测的,是他手中这份历届南王的体检档案。
上面提到的数千年的那位南王,天生痛觉缺失;数百年前的南王,生来便没有肝脏;数十年前,也就是上届南王,则是从无饱腹感可言。
天生的残缺造就了他们的荒唐死法。
所谓血脉里的疯狂,或许是一种残缺的狂妄。
寒明并不怀疑体检档案的真实性。
这份档案没有半点篡改痕迹,并且要求的浏览权限极高,往常只有南王本人能看。偏偏南赫破天荒地将历来都只握在南王自己手中的军权之戒让给了他,这才让他有了今日一阅的可能。
这是种种巧合造就的必然结果。
在寒明一目十行地将这份档案翻阅至最后,即当今南王的体检页面时,他忽然听到了藏书馆大门开启的声响,尔后一道规律到近乎苛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与之一同响起的,是南赫的低缓嗓音:“数千年前,我的祖辈,也就是第一任南王,在与一众贵族的内斗中成功登上王位。”
“称王的那一天,他屠尽了与他敌对的所有贵族。当时有个贵族的能力是诅咒,他临死前留下诅咒,诅咒往后南王的所有血脉都必有残缺。而我正是那位南王的血脉。”
听着下方传来的声音,听着南赫似乎事不关己的平静叙述,寒明没有顺势看过去,反而目光久久停留在指间的最后一页上。
只见那份属于南赫的体检档案上写着:“南赫,视觉上完全色盲,疑似只能看见黑白二色;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四项功能先天缺失,理论上并无恢复可能。”
这时候,南赫像是知道他在看什么似的。尔后他的声音就这么在殿内继续响起:“前二十年,我一直在装成一个正常人。”
“第二十年的某一天,我忽然心血来潮地用天赋许下了一个心愿。”
“我说,我想欣赏一场最特别的月色。”
“然后在那一天……”说到这里,寒明听到了南赫若有若无的低笑。
此刻正逢残阳落尽明月初升之时。似故意似巧合的,藏书阁自动播放的背景乐恰好循环到了最近新出的那曲《神降之夜》。
就在这样渲染着神性的寂静乐章下,他听南赫笑着说完了那后半段未尽之言。
只听他说道:“然后在那一天,我遇见了你,我的月亮。”
“自此,我不药而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