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明回到南王宫时早已是深夜。
这本该是个万籁俱寂的时刻, 然而南域主星根本不存在夜晚这个概念。
身为四域最繁饶的星球,它从来都是灯火通明。
之前南王宫倒是熄灯挺早,然而这一个月里, 大抵是为了配合寒明钓鱼,南王宫也变得灯盏长明起来。至少寒明一下车, 就瞥见了主殿顶层未曾熄灭的灯光,以及那位端着酒杯站在窗前、似乎在遥望月色的南王。
只是下一秒, 朝他飞掠而来的鹦鹉就引走了他的注意力。所以寒明也就没看见, 他收回目光的一刹那,南赫不再望月,而是垂眼朝地面落下了视线。
或者说, 朝地面上的他落下了视线。
因为刚从宴会上离开,此刻寒明还穿着舞会时的那身装束。
纯白的西装,纯白的鹦鹉。配着那一片片在舞会上沾染到的不规则金粉, 乍一看去,他几欲和南域的纸醉金迷浑为一体。
然而那只是表象。
南赫静静注视着寒明在月光下泛着点金意的眼睛。只要看到这双眼睛他便明白, 再醉生梦死的氛围,也始终沾染不了前者分毫。
毕竟那是月亮。
而月亮又怎么会醉于月色。
见寒明还在无奈地和那只叽叽喳喳的鹦鹉说些什么, 南赫无声扯了个笑。然后他抬起手中加冰的杯盏, 用杯身轻轻叩了一下面前半敞的窗。
这一声轻微却不容忽视的脆响, 瞬间让寒明撩起眼皮再次朝顶层看去。
冰冷的杯盏使得窗上蒙上了一层水汽。
朦胧之间,寒明只看见南赫遥遥敬了他一杯,尔后饮尽酒液朝着楼下走去的背影。
意识到这位南王又在邀人共进夜宵的寒明倒是没什么犹豫,直接依邀走向了主殿——本来他在宴会上就没吃什么东西,更何况他也想找个机会测一下南赫的其他情绪。
和只占个顶层睡觉的东曜不同, 南王宫最上面的10层都是南赫的私人地界。
从私人训练场、私人娱乐区到私人餐厅等等, 无论用到与否, 在南赫上位以后,南王宫都按着最高标准为其重建过了。
即便只是管中窥豹,也可以看出南赫的界限感非同一般。
有时候寒明都奇怪,当初他到底为什么会立即接受南赫对他的高信任度,又为什么会觉得南赫的信任值十分好刷?是被那高达80的数值给迷了眼?还是说……
当沉思中的寒明来到主殿餐厅时,餐桌上已经布好了食物。
此刻白雪正坐在南赫的左侧。注意到寒明进来后,他顿时笑着开口打了个招呼:“舞会好玩吗?拖你们的福,我倒是又能蹭一顿美味夜宵了。”
寒明闻言扫了一眼餐桌。
桌上倒不是什么夸张的东西,就是一碗热粥和一些配菜而已。
虽然从餐厅的装饰到食材原料的珍稀程度,都昭示着南赫极高的生活品质,但实际上从一些细节不难看出,南赫本人的物欲极低。
进食对南赫来说只是维持体征的一种必要方式。
迄今为止寒明所吃到的所有菜式,其实大多只是在迁就他的口味。而南赫自己根本无所谓好吃与否。
无论是甜的辣的咸的淡的,这位王者进食时从来都是一个表情。有时候寒明甚至怀疑这位究竟有没有味觉。
而今天,他开始怀疑南赫是不是五感都出了问题。
因为今天的食物有毒——字面意义上的有毒。
在进入餐厅的一刹那,寒明的危机预感和直觉就已经在双重预警。等到他于摆好的粥前落座以后,鼻尖那若有若无的、绝不属于这碗粥本身的苦涩气味,就差在明说它不对劲了。
常人或许闻不到这样的气味。可强如四域王者这样的级别,天赋和身体素质的一再提升,使其五感早就脱离了人类范畴。
比起人类来说,他们的五感更趋近于野兽,有着一种超脱生理极限的敏锐。
连他都嗅到了这碗粥的异常,没道理南赫一无所觉。
不过这种毒他了解过,只致幻不致死,致幻效果有点类似于菌类中毒。
念此,寒明扫了一眼在场之人。
凌宙就不用说了,哪怕宇宙毁灭他都不一定会死。而南赫作为南王,身体素质也用不着他来担心。总而言之,除了白雪以外,这点毒性对在场者的影响十分短暂。
即便是白雪,顶多也就是多晕一会儿罢了。
与其说下毒者是想毒死南赫,更像是在借此试探什么。比如说试探南赫是否真的五感出了问题,又比如说试探他是否会出言提醒这位南王。
这一刹那,寒明倒是突然想起了今夜舞会开始前,蒙尼对他所说的那些话。
蒙尼在邀他下次赴宴的同时,祝他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因为小说原著里多少提过蒙尼和南赫争权的事,所以蒙尼本来就是寒明重点关注的贵族之一。今夜这下毒之事一出,他那些话听起来就更像是在暗示他站队了。
寒枢早就提醒过他,南王宫里没什么秘密。
恐怕今夜他一提醒,明天贵族们就清楚了他的真正阵营。
所以现在他该将计就计呢,还是该隐晦开口?
最后寒明在心底啧了下舌,选择抬手碰上了那碗粥,准备将其饮尽——只要他率先表现出了中毒迹象,南赫绝不可能再傻到喝下有毒的东西。
反正他以前刷了毒抗,不至于中毒倒在这里。而那群贵族又不清楚他是否嗅觉敏锐,他先一步中招勉强也说得过去。
不管怎么说,终究是南赫的信任值更重要。
贵族们要怀疑就怀疑去吧,顶多也就是后续麻烦了一点而已。
就在寒明做完决定即将端起碗的一瞬间,他身侧的凌宙神情难辨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凌宙便伸出了手,而他手指的落点同样是面前那碗粥。
瞥见这一幕的寒明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就在他动作顿住之时,他忽然听到了对面指节叩击碗侧的声音。
于他抬眼看去的那一刹那,南赫也同样在看着他。尔后这位南王笑了笑,那双在夜色里犹如深海的蓝眼看不出半分喜怒。
下一秒,他就如同先前在窗前饮尽那杯冰酒一般,就这么先一步喝下了那碗白粥。
哪怕南赫什么都没说,早在前者的叩击碗侧时,寒明便意识到,南赫已经知道粥里有毒。
难道是他观察错了,南赫并非五感不灵敏?
还没等寒明思索明白,他就骤然有些维持不住理智——因为南赫的毒性发作了。
由于现今他的“一人之下”作用于南赫身上的缘故,他能使用南赫75%的能力,同样承担着南赫25%的负面状态。所以南赫中毒也意味着他中毒。
这点毒性按理说南赫自己用天赋就能解,为什么南赫还不动手?
25%的致幻效果对寒明来说就像是发了高热。
眼前的一切像是骤然蒙上了一层雾气,既朦胧又错乱,搅得他头脑发昏。
可恰恰是这阵时不时的晕眩,激起了他本能般地防备心理。于是寒明没有选择熬过这段时间,转而使用了南赫的天赋,暂时屏蔽了自己身上的负面状态。
毕竟在他以往的岁月里,失去理智就等同于死亡。
他不会在这种事上忍耐。
而之所以是暂时屏蔽而不是解除,是因为只要南赫没解毒,他就算解除也没用。
这一秒解了,下一秒又会复起。毫无意义可言。
用完“天潢贵胄”以后,寒明觉得自己忽然清醒了过来——不仅是屏蔽毒素后的清醒,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清醒。
清醒的一刹那,他就在想一件事。
——南赫为什么还不解毒?
就白粥里那种哪怕不刻意去解、三分钟后都会自动消退的毒素,对南赫而言即便用了天赋,本次天赋的冷却期也绝不会太久。
他到底是不想解,还是不能解?
想到这里,寒明骤然开启了“能量观测”。
下个瞬间,来自南赫身上的天赋使用波动就这么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显然,南赫早已开启了他的天赋。
因为南赫想要达成的结果还处于进行时,所以在结果达成以前或是他的天赋冷却期结束之前,南赫根本没办法再次使用天赋。
见状,寒明凝视着南赫那双中毒后愈发晦暗的眼。
一个非常的简单的问题。
那就是南赫的天赋用给了谁?
只一瞬间,他的心里就有了答案——南赫的天赋一定用在了他身上。
他实在有太多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
明明初来南域时,他十分忌惮南赫的天赋,也在竭力保持着警惕。但他却在进入南王宫后,接连一个月都没有想过对其使用“能量观测”。
明明这些天里他无数次怀疑过南赫的疯狂,到最后却舍近求远地去听那些真假未知的八卦,而非以各种更直接的手段来探究真相。
甚至他在赴今夜的夜宵邀请前,还想着找机会查看一下南赫的情绪值。可转瞬间,他又自然而然地开始了又一轮犹豫。
他哪里是这种纠结来纠结去的性格。
若他真的如此优柔寡断,他怕是早已死无全尸。
所以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一刻,寒明开始了回忆。
一个月前他刚到南域时,南赫曾当着他的面两次使用“天潢贵胄”。也就是那时候,他脑子里留下了南赫天赋并未在冷却期的印象。
尔后他与南赫相处时,他的危机预感也没有朝他叫嚣什么。
他就这么一步步放松了警惕。
可事实却是,南赫很可能在他来南域第一天的晨会过后,就对着他用了天赋,从而影响了他接下来的一系列认知。
而这又导致了第二个问题。
那就是他的危机预感为何没有预警?
念此,寒明又将视线落到了白雪身上。
瞥见此时白雪身上同样的天赋使用波动后,他毫无意外,只觉得果然如此。
他很确定,此刻白雪的天赋并未对他使用。那么白雪的天赋使用对象是谁,还用猜吗?
——是南赫。
至于被移情的那个对象又是谁?
——是他。
结果已经很明了了。
这些天南赫和白雪之所以形影不离,是因为南赫主动让白雪对他使用天赋。而只要白雪在,南赫对他的所有情绪基本都被移到了白雪那里,他当然不会有任何的危机预感。
要不是今夜阴差阳错地屏蔽了负面状态,恰巧将南赫天赋对他的影响一同屏蔽了出去,他还不知道会被混淆认知到什么时候。
所以南赫究竟用“天潢贵胄”许下了什么愿望?
到底是什么愿望,导致他的认知被混淆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