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的房间在楼下。”
南域的侧殿顶层说是卧室, 其实更近似于一个套间。今天寒明早就补够了觉,所以他没有径直走向床铺,只是坐到客厅里离他最近的沙发上, 然后侧头看向了门口的凌宙。
此刻零点未过, 窗外的烟花还在不知疲倦地绽放着。
在烟花明明灭灭的光影中,凌宙的轮廓有些不甚分明。唯独他那双无法复刻的金眸, 如暗火如余烬, 就这么孤独而寂静地燃烧着。
对上这双眼睛的一瞬间,寒明忽然意识到,这位宇宙意志今夜似乎有些太过沉默。
沉默到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他在想什么?
大抵是寒明的注视打破了凌宙身上那与生俱来的非人感,只见他极轻极缓地眨了下眼, 金色瞳孔里那暗浮的晦意似乎于这一刹那,让他从遥远宇宙再次坠入了人间。
然后他就这么朝着寒明走来。
“你想在南域待多久?”哪怕已经来到了沙发边缘,凌宙却未如往常般停下,反而又向前了一步。直至他那黑色长裤的布料几欲碰到沙发、整个人完全进无可进时, 他才俯身垂眼道, “或者说,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才来第一天就要走,这位宇宙意志倒是比他这个跳槽惯犯还急。
如果是平时, 寒明一定当没听见, 直接起身睡觉去了。
但现在不行。因为他的危机预感和直觉今夜第三次拉响了警报。
先前停船场里的人太多,寒明实在难以分清它们具体源自于谁。
当时他以为这里面的主力军是南域心思各异的贵族们。
然而在这个零点将至、所有人陆续散去的时间点,卧室内那不降反增的危机感已然鲜明地告诉他, 凌宙才是这些人里最功不可没的那一位。
并且凌宙的危险性和那些贵族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
越是靠近凌宙,越注视这双金眸, 就越能感觉到他那人类躯壳内的野兽本质。
——他真的在失控。
这份失控不仅体现在凌宙接连开口, 让他离开东域南域, 更体现在凌宙此时落在他后颈,似是在擦去又似是在覆盖什么的滚烫指尖。
这种纯粹的野兽般的占有欲……
先前存下的最后一次测量情绪次数已经被寒明用在了南赫身上。哪怕此刻他起了再次测量凌宙情绪的念头,也无法立即实施。
最终寒明还是忍不了这致命之处长久落于人手的状态,直接抬手扼住了凌宙的手腕。
为了让这份已经处在崩碎边缘的平和表象再维持一会儿,他开口给出了一个并未敷衍的答案:“顺利的话,两个月内。”
开局就80的信任值,这两个月他再努力一把,升到90应该不难吧?
“就是这样,寒明。”凌宙倒是任由着寒明的动作,却在其扼住他手腕的一刹那凝视着寒明的眼,以一种明明和往日没什么分别、却莫名让人觉得风雨欲来的语气道:“就是这样,别再低头。”
在南域零点响起的复古钟声下,凌宙的声音显得异常低哑也异常清晰:“你对我都不曾低头,何必对旁人做这样的伪装。”
“在这片宇宙里,星星只需要在天上自转,不需要朝人类低下头颅。”
都说了别再叫我星星。
不对人类低头示弱,只对着宇宙意志摇尾乞怜是吧?
这一瞬间,寒明第无数次荒唐地想笑。
凌宙怎么就用他无所不能的脑子想一想,要不是人类和宇宙意志的实力差距太大,导致他不得不忍耐,今夜他们真的能以这样的姿态、这样的距离对话么?
南赫的天赋他必定要拿到。
而他拿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此寻求摆脱凌宙的方法。
既然“别再低头”这句话是凌宙自己说的,这件事的成功率怎么着都应该上涨一些吧?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回去睡觉。”寒明说着扫了一眼正在窗前来回扑腾、假装自己很忙的鹦鹉。他怀疑要是凌宙一直不走,他家公主就一直不敢真正飞进来。
想到今天公主那装聋作哑到极点的做派,心情恶劣的他干脆恶趣味地开了个玩笑:“——如果你今晚实在不想睡楼下,就睡客厅。我看客厅的沙发放下来和床也没什么区别。”
这话看似是对凌宙说的,实际上寒明的视线一直在鹦鹉身上。
果然。他话音刚落,小公主就结束了扑腾,转而睁着漆黑的豆豆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似乎在问他是怎么用37°的嘴说出如此冰冷的话的。
这不是什么都听见了吗?
寒明见状挑眉回了它一个微笑,但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凌宙竟然把他的话当、真、了!
不是,你有床不睡搁这儿睡客厅?!
看着凌宙真的放下沙发的动作,寒明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然而话已至此,他只能眼不见心不烦地朝着里间卧室走去,然后在走进去的一刹那,轰然关上了客厅与卧室间的门。
进门以后,他全然无视了在那抬着翅膀嘎嘎乱笑的鹦鹉,强行闭眼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短时间内睡得太多反而困倦,又或是水土不服兼之不习惯早起的缘故,第二天一早踏入南域主殿的寒明破天荒地有些精神不济。
来之前寒明就已经仔细了解过。
和东域不同,南域的例会是每天一次,并且每次都是7:00开始,8:00结束。
提前五分钟推开会议厅大门后,寒明一眼就看见了前方类似大理石质地的方形长桌,以及桌边材质相同花纹不一的配套座椅。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座椅都是按地位排序,就连此刻上首空着的南王王座也是如此。
寒明是故意卡在这个不早也不晚的时间点进来的。这时候那些他或见过或没见过的贵族们都已经按序入座,空下来的只有右侧第二位和右侧末端这两个位置。
不愧是南域,一来就给他上难度是吧?
招数是不错,可惜这对他来说跟白送没什么区别。
念此,寒明脚步分毫未停地走向右侧第二的位置,甚至将凌宙也一同带了进去。
但是走到空位后他却没有坐下,只是对右侧第一位的男人笑道:“烦请让个位?”
“寒明你疯了吗?你不选末置位也就算了,竟然还想坐在第一位?!”
这一刻率先开口的又双叒叕是寒权。
只是这一次他的便宜兄长却有了找茬的正当理由。因为此刻位于右侧第一位,外表三十来岁、神色一脸沉郁的男人正是他的父亲,寒枢。
会议厅内的贵族们看到这一幕后,也不免神色各异。
尔后只一瞬,刚才还在和人低声聊天的某个贵族就忽然拔高声音道:“说起来今天我在殿外看到了一只猫。真少见,现在的南王宫已经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进来了吗?”
这样的指桑骂槐只会让寒明笑意更盛。他甚至就这么笑着应和道:“是啊,真少见。先前我在东域的时候,确实很少听到野兽的吠叫,这难道是我们南域的特产?那我可真是开了眼界。”
“现在吠叫声听完了,所以可以让一让了吗?”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骂我!还有,谁跟你……”是我们?!
没等那位贵族说完,也没等寒枢开口,会议厅的大门便被再次打开。
会在7点将至时进来的,自然只有南王南赫。
不过这一次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就是依然一身女装的白雪。
随着南王走向王位,会议厅内顿时一片寂静。
就在南赫落座、一些贵族蠢蠢欲动地准备借题发挥时,南赫的指尖却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王座扶手,似是在走神又似是在思索什么。
下一秒,他终是移开了搭在扶手上的指尖,转而将右手按在了同样冰冷的桌面上。
随着他右手的落下,一个全新的座椅在右侧第一位生成。在一众贵族们反应过来前,右侧所有人的位次就这么依序朝后顺移了一位。
而做出这一切的南王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他甚至没有对那群人投去分毫视线,只是用他那冰蓝的眼注视寒明道:“坐吧,我的……副手。”
既制作饰品后,又将“天潢贵胄”用在造椅子上是吗?
即便是致力于开发出天赋的若干种使用方式的寒明见状,都忍不住有些神色微妙。
后面南王宫的那些例行汇报他根本没怎么听。
他来南域本来就不是处理事务的。
从他选择寸步不让地坐在第一位,他的立场就已经十分鲜明——他是来搅局的。
他会放干这片酒池,烧毁这片肉林,然后将建造酒池肉林的那群人送到他们早该去的地方。只是不知道,这些人里到底有没有他的父亲兄弟。
在寒明思量之际,他的智能上弹出了一则消息。
那是会议结束后离开的寒权所发来的,信息的内容也十分的寒权:“父亲让我叫你今晚回家吃饭,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有那么一瞬间,寒明真的很想问问他这位兄长,他真觉得这种信息能邀到人吗?
不过念及这两位没有当面邀人,反而选择以发信息的形式邀约,隐约意识到寒枢很可能有什么话要说的他终是没拒绝。
毕竟南赫对他的态度真的有些奇怪。
刚才会议结束,白雪在跟着南赫离开前,竟然小声对他抱歉道:“昨晚是我的疏忽,忘了凌宙是您的保镖,得住在您的周围。刚才王让人在侧殿顶层又收拾出了一间客房,您或者他都可以随便使用。”
要说这是白雪犯下的疏忽,寒明不信。
从昨夜的相处来看,这位主角看着绝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甚至寒明觉得这人很可能细心到了连每一个用词都细心斟酌过的程度。
由这一点推测,无论是先前位于下一层的房间,还是刚才新收拾出的客房,大概率都是南赫的吩咐。所以南赫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觉得他这把刀和凌宙太近,会不方便他掌控?
还有那一个照面就高达80的信任值,怎么也不像是南赫这样的王者会给出的信任度。
到底还是他在南域待得时间太短。
或许这些他能从寒枢那边得到点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