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寒明看着发梢还在滴水的凌宙，不知道他在发哪门子疯。
窗外的暴雨本已冲散了夏夜的燥热。然而当其裹挟雨水踏足于此后，最初的燥意却化作一种更隐晦、也更如影随形的潮热，就这么随着轰鸣的雷声一起蔓延至整个卧室。
于这莫名氛围中，寒明略微皱了下眉。
他承认，这个疑似宇宙意志化身的男人有着一张英俊得过分的脸。这样的脸再配上对方那天生的掠食者气场，的确很容易让人忽略他言辞上的不妥之处。
但寒明不惯着他：“给你个机会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在东王宫打工已经够累了，他哪还有闲工夫去当驯兽师，耐心教宇宙意志怎么当人？
明明是掌控一切的宇宙意志，这位的内置算法真就这么落后，连什么情况该如何用词都算不明白么？明明有成千上万种更合适的用词，他却偏偏选了最有歧义的那个。
他多说一个字是会死还是怎的？
“今天是第十五天。”仍未开灯的卧室一片昏暗。在这寂静的夜幕下，凌宙再低哑的嗓音都会变得清晰至极，“寒明，我来拥抱你。”
寒明闻言罕见地懵了一瞬。
虽然从听到凌宙的第一句话时就有所预料，但真听到这个答案以后，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心情微妙起来。
是。无论是皮肤饥渴症，还是每半个月得和人接触五分钟的事，全都是他自己胡扯出来的。可东曜信了也就算了，宇宙意志明明应该清楚他的具体天赋，怎么也信了这鬼话？
正常情况下，根本没人会疯到将其和宇宙意志联系起来。就算凌宙想装得更像一些，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吧？
不过较真起来，这位的演技确实有点说法。
正是因为这三年来凌宙的行为举止和世人认知中的宇宙意志相差大太，寒明才到现在都没彻底确认他的身份。
可纵使再怎么伪装……寒明看着身侧那双色泽危险的金眸。
哪怕凌宙装得再像人，可只要看着这双眼睛，只要窥见那金眸深处从未动摇过的冷漠，便绝不会再有谁觉得他是人。
不仅不是人，他甚至连野兽都算不上。
这位从里到外，都更接近于无感情的机械，亦或是不入凡尘、居高临下的神。
如今凌宙之所以如此屈尊降贵而来，不过是看上了他那个“一人之下”的天赋而已——毕竟他的天赋从来没有将目标局限在生命体上。
理论上来说，他是有选定宇宙意志为目标的可能的。
这件事的可实行性暂且不提。
单凭这种可能，他就已经是这个宇宙最具价值，且最具潜力的天赋者。
所以当他的天赋再次进化以后，这位向来愿意为潜力股大开方便之门的宇宙意志选择化作人形、在他彻底崛起之前为他保驾护航，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念此，寒明不想再多费口舌。他直接回绝道：“不需要了。”
随后他动了下手腕，想要抽出被扣住的右手，然而凌宙却没有半点松手的意思。
“所以谁碰了你？”
这种理性之外的用词让寒明再次抬眼看向凌宙。
不知是否是今晚夜色太深，这一刻，对方那双金眸似乎都显得暗了几分。
寒明实在没耐心和他玩明知故问这一套。
他不信掌管整个宇宙的宇宙意志不清楚白天发生的事。况且凌宙刚才一来就覆上他的手，如今更是得寸进尺地与他十指相扣。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纯粹的巧合。
但现在凌宙那宇宙意志的身份终究还未揭露。要是真揭下来了，寒明还真没办法这么理直气壮地支使他做这做那。
想到这里，他姑且还是敷衍地给出了一个名字：“东曜。”
此时雨声依旧未歇，寒明刚才退去的睡意却又有了复起趋势。于是他半闭着眼嘲弄道：“问够了没？问够了就滚回去睡觉，我这里可睡不下第二个人。”
要不是凌宙武力值摆在那儿，就他这自说自话的程度，怕是早就被人给套麻袋了吧。
寒明一边想着，一边动了下手指，试图抽回被禁锢的右手。
然而随着他的施力，凌宙非但没有松手，反而越扣越紧。
“……凌宙？”这意料之外的发展让寒明再次撩起了眼。
他能忍凌宙这么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位确实指哪打哪，对他百依百顺。
说起来今夜还是他第一次被凌宙拒绝，而且是一连两次的拒绝。
“嗯。”或许是宇宙意志真的看不懂眼色，此刻寒明的送客之意溢于言表，这位却依旧恍若未觉，只是平静地应下了寒明的呼唤。
手掌交叠这么久，男人最初挟来的凉意早已散去。此时那寸寸贴合的掌心与掌心下逐渐升高的温度，都在一遍遍宣告着他的阳奉阴违。
寒明见状简直要被气笑了，但他却不再开口。
因为这时候开口已经没意义了。
对方表现得已经足够明显——不握够五分钟，他绝不会走。
若非自己现在还不够强……寒明瞥了眼自己被握住的右手，然后神色冷淡地注视着凌宙。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眼神过于冰冷，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刹那，凌宙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尔后无声而克制地盖在了他的眼上：“别这样看我，寒明。你明明知道……”
我知道什么？
寒明真的烦透了别人跟他演戏。
话又说回来，他这些年好像也是这么跟东曜演的。难道东曜视角里也是同样的画面？
那他的信任值卡在50还真是不冤。
这么想着，寒明随手按下了凌宙遮住他眼睛的手。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恼火，这一次他倒是没感到丝毫阻力。
凌宙用以遮眼的右手同样戴着戒指，并且一戴就是三枚，遍布其食指、中指和尾指上。
很久以前寒明就注意到，这位右手上的戒指和各域王权之戒很像。
只不过凌宙的戒指通体漆黑，全然掩住了表面纹路，戒面又未曾镶嵌任何宝石，导致这种相像感一再降低而已。
此刻寒明在意的倒不是戒指外观问题。
他由此想到了东曜今日未戴戒指的事。
这一瞬间，他忽然发现，无论东曜还是凌宙，全都是以未戴戒指的手来与他交握。
所以这是偶然，还是故意？
通过这一点，寒明再度联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记得最初凌宙和东曜勉强还算得上是点头之交。而现在，他们两个虽然不是两看生厌，但关系却真的很一般。一般到顶多也就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程度。
他们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
——是一年前。
——是一年前，凌宙被他派去另一个异兽战场，而东王以手为他挡伤之后。
这么一想……寒明垂眼看向了凌宙与他相扣的、犹如野兽在标记领地的手。
他对感情并未迟钝到全无所觉的地步，只是以前没有往这方面想而已。
今夜凌宙的表现实在奇怪，考虑到这位是宇宙意志的可能性并非100，寒明干脆再度使用了他的天赋3，以此测量凌宙对他的占有欲。
而当他看清具体数值后，他却一忍再忍，最终忍无可忍地冷笑了一声。
只见虚空中显示的数值，是清晰到不能再清晰的——0。
当初他就是因为凌宙任何情绪值都是0，才猜测他是宇宙意志的化身。时隔这么久再次测量，见到这同样的结果，寒明依旧没忍住自己的嘲讽。
这一刻，他既是在嘲讽没感情在这边乱装的宇宙意志，也是在嘲讽他自己。
果然是他想多了。
凌宙是宇宙意志的可能性接近9999。指望宇宙意志出现人类情感，不如指望他称帝！
凌宙如此，估计东王也差不多。
东曜自有他的官配，他真没必要在这瞎猜，老老实实刷他的信任值就是了。
“五分钟到了，滚吧。”
在心底一秒秒默数着时间，数到300的一刹那，寒明第三次下了逐客令。
他真消受不起宇宙意志亲自为他治病，再治下去他说不定得被这位给气病了。
凌宙闻言沉默地看了他一眼，那双金眸晦涩难言。最终他还是松开手，顺从地走出了这间卧室——他了解寒明的脾气，再待下去寒明是真的会翻脸。
而他出现在这里，从来不是为了惹怒他。
等到凌宙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寒明不再收敛情绪，直接二次冷笑起来。
他真的不明白，这个宇宙的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一个个全都是说得好听，做得好看，内里无动于衷是吧？
有这个演技干嘛全在这里和他对演？转行去各域影视圈闯出一番天地不行么？！
“寒明，睡觉！睡觉！”在寒明已经气得完全睡不着时，刚才一直搁鸟架上装死的鹦鹉似乎忽然活了过来，开始了它的颐气指使。
寒明这一次是真气笑了：“请问这位欺软怕硬的小公主，五分钟前您睡得好吗？”
鹦鹉闻言不免有些心虚，干脆飞起来背过身，一副面壁思过的样子。
它也没办法啊。就凌宙那气势，它怕自己一出声，它的声带就没了。
别以为它不知道，无论是东曜还是凌宙，他们都看它不顺眼很久了。它这么聪明，怎么能给他们下黑手的机会呢？
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今夜凌宙没恶意，否则声带不要了它也会喊它家寒明起来的！
“……算了，我跟你生什么气。”
念及凌宙那宇宙意志的身份，寒明自己都得忍着，何况鹦鹉？这根本就是在强鸟所难。
说到底还是他力量不足。
如果他力量足够，他根本不需要刷什么信任值；如果他力量足够，他也不需要陪宇宙意志玩什么无聊的伪装游戏。
所以当初他觉醒的天赋究竟为什么会是“一人之下”？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人之下。
沉默间，寒明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暴风雨。
于这一刻，于这一瞬。
自白天起就在他心底若隐若现的暗火，终是在这个无人深夜里寂静燃烧起来。
当这阵居于人下的无名之火涌到顶点之时，只见窗户的倒影中，他的虹膜彻底化作了金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