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已经驶离刚才的饭店, 在路上疾驰。林叔将后排的车窗关了,挡板也升上去。
除了路灯和相邻车辆的车灯映进来,后排没有其他光源, 空调温度极低, 梁序之冷峻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更显森然。
钟晚手很凉,男人小指上的尾戒也是冰冷的, 随着他的动作似有似无划过她脖颈的皮肤, 像是利刃一般。
沉默良久,钟晚下意识垂着眼,感受到极强烈的压迫感,不敢与他对视。
她微张了张口,声音都隐隐有些发颤:“对不起…”
梁序之指尖捏住她的脖子,猛地拉近。
这样鼻息可闻的距离, 她几乎无法再回避她的目光。
也知道他是收了力道的, 不然这一起掐能让她喘不过气。
梁序之冰凉的呼吸落在她鼻间, 声音很沉, “对不起什么。”
钟晚不知这事该从何说起, 尤其经过上次他应该已经知道她跟卢文茵、跟卢家的关系, 过分紧张忐忑的状态下,半晌憋出一句:“不该挂您电话。”
梁序之盯她片刻,冷笑一声,松开她, 坐了回去。
但钟晚能感觉到, 她身边的气息仍然是阴沉隐忍的,他一点也没有消气。
安静的车内, 只有窗外车流穿行的声音和风声, 与此同时, 她仿佛还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心跳声。
梁序之微扬起头,将领带解了扔到一边,衬衫扣子也松开两颗,而后阖着眼,靠在座椅上似是在闭目养神。
钟晚也深深沉出一口气,看向窗外。
很快,林叔将车停到她住的那家万泰酒店门口。
梁序之从另一侧下车,径直向他的专用电梯走去。
不知是因为空调吹久了还是过于紧张,钟晚下车时,腿都有些发软。
林叔此时也降下了驾驶位的车窗,朝她拼命皱眉递眼色。
如果钟晚没有会错意,这眼神应该是告诉她梁序之生气了,让她说点好话低个头什么的,以及别再惹他。
这其实也不用林叔提醒,她看得出来,也明白。
钟晚今晚穿了高跟鞋,浅绿色的吊带连衣裙外面有件薄绒的罩衫,就是白天参加活动时的造型。
她快步去到专用电梯的位置,跟梁序之一同上电梯。
钟晚也是这次才知道这部专梯不仅可以通顶层,也能去其他楼层。
随着直梯高速上升,她的心也好像越悬越高。
电梯内空间不大,身边有她熟悉的木质香调,很淡,很冷。
进房间,梁序之把黑色的西装外套也脱了,随手丢到柜子上,没看她,拿出金属烟盒,点燃一支烟,去沙发的位置坐下。
钟晚也不知道她还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开了一盏他平时习惯开的落地灯,缓慢跟着他过去。
那根烟抽完,幽黄色的灯光下有一层朦胧的雾气,梁序之转头睨着她,淡漠出声:“没其他想说的了?”
钟晚攥了下拳,低头看着沙发巾的布料,声音很低地重复说:“我不该不接林叔的电话,也不该挂您的电话,我去那个局是因为…因为有卢家的人在…”
“还有呢。”
“您想知道什么。”钟晚问。
梁序之静静看着她,没说话,眼中有隐忍的情绪。
事后钟晚再回忆,只觉得这种时候跟他讲道理不太应该,但她当时可能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心一横就说了。
“梁先生,最初我们确定这样的交易,条件都是谈好的,您没有要求我不能参加别人的应酬…也没要求过我事无巨细都要跟您汇报。”
其实说完这句钟晚就后悔了,但显然为时已晚。
梁序之冷笑了声,站起身,靠近两步,忽地将她拉起来。
钟晚胳膊被拽得有些痛,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梁序之将她翻了个面,她背对他顺势倒在沙发上。
听到身后沉冷的声音,“行,不愿意说,那就做点你觉得在交易之内的事。”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钟晚听到她身上那条裙子被撕碎的声音,腰间也随之一凉。
梁序之拉开旁边的抽屉,取出一盒东西。
……
经过这天晚上钟晚才知道,他之前都已经很克制。
后来,她全身几乎都被汗水浸透,声音也早就哑得不像话,头昏脑涨时,看到窗外天色都有些亮了。
大概是心里装着事,最后一次结束,钟晚也没有马上睡着,只是累得不太想睁开眼。
她感觉到,梁序之将她抱去浴室洗完澡,又把她放在卧室的大床上,盖上被子。
他没有马上离开,似乎在床边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而后俯身,手掌缓慢划过她的头发。
钟晚也没心思去想他此举的含义,装作已经睡着,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卧室空调的温度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调高了,被子里也很暖,但心里好像还是死寂一样的冷。
她紧咬着牙,控制住鼻尖和眼眶不知是因疲惫还是别的什么生出的酸涩。
此时,又感觉额间一点冰凉的柔软。
钟晚心里的某根弦像是突然断了一样,再也没法控制,眼眶中溢出一行湿痕。
梁序之应该是看见了,静了几秒后,在床边坐下,将她揽过来一些,让她枕在他腿上。
钟晚居然还想听他这种时候还会说些什么。
意识到这个念头的一瞬间,她猜自己真的是疯了。
梁序之只是低头看着她,眸中似乎有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许久,他都一言不发。
钟晚正要开口说她困了,找个借口让自己完全冷静一下时,梁序之出声了。
一夜未眠,他嗓音也透着疲惫,“要吃点东西吗。”
钟晚觉得她等了半天等来这句话也挺好笑的。
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擦掉脸颊上的湿痕,闭上眼不看他。
梁序之这张脸太好看了,太具有蛊惑性。
“不用了,我睡醒了会吃。”
她已经刻意压制过,但声音还是带了些哽咽。
梁序之幽深的眼眸中有她的倒影。
她眼眶很红,嘴唇紧抿着,很委屈的样子。
听到梁序之似是叹了声气,顿了几秒,平声说:“我在问你卢家的事,你要提当时跟我谈过的条件和交易。如果单纯考虑那些,你要知道,其实有很多都已经超出我们的交易之外了。”
钟晚第一次听到他用这样语气说话,也是第一次听到他对他们关系的态度和定义,虽然,他也没说太明白,所以她还是不懂他的意思。
她不知是哪来的胆子,像是赌气一般,闭着眼把脸也别开,眼泪也掉下来,“那以后就不要那些超出的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越说越委屈,尤其代入那种情.色交易的身份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继续道:“以后您有需要的时候找我就行,要是觉得没意思腻了,就换一个,或者多找几个。”
钟晚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随后,梁序之抽走了揽在她肩侧的手,把她放回去,站起身。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钟晚又听到他接电话的声音,跟刚才同她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同,带着凌厉的讥讽,没有分毫温度。
“他们也就这点本事。”
“让梁家逸先看着。”
“嗯,知道,我现在过去。”
“半小时内到。”
梁序之挂断电话,没再跟她说任何,只听到她渐远的脚步声。
最后,房间大门被打开又关上,他离开了。
钟晚睁开眼躺回原位,望着天花板出了好久的神。
她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
二月,按理说港岛应该快要进入春天了,但最近的气温反而降了下来。
自那天之后,钟晚有一周多都没有再见过梁序之,林叔也没有联系过她。
如果说上次她以为这段关系要提前终止是她想多了,那这次肯定不是。
她最近没进组拍戏,每天的生活就是看书看电影休息,加上那晚她体力透支又着凉,为了避免感冒喝了几天中药。
清闲的时候,人就容易把说过的话和发生过的事反复翻出来想。
钟晚也多次意识到她最后跟梁序之说的那句话显得太不识抬举太过分。
她又何尝不知他说的“超出交易之外”的东西是什么。
钟晚原本就高估了自己的接受能力,如果没有那些,她可能早就崩溃或者先放弃。
她也不否认,他们之间有过很多温存的、值得留恋的时刻。
这段时间,钟晚也还没去约见卢文卓。主要是她摸不准这事会不会进一步惹怒梁序之,导致什么更严重的后果。
但不论如何,她离想要的答案都只有这一步之遥,她还不能离开港岛。
又等了几天,连阿白都没有找她时,钟晚给林叔发了信息。
这次问得更直白,不是借口还东西还试探。
信息是下午发过去的,晚上才收到回复。
都有点不符合林叔以往“有求必应”的人设。
林叔直接打电话过来。
“钟小姐您别担心。您怎么会这么想,是因为上次跟梁先生吵架了吗?”
钟晚不知道那能不能叫吵架,说:“算是吧。我可能,也说了点气话,所以…”
林叔声音也很疲倦的样子,笑了下:“这不是很正常吗,年轻男女在一块,哪有不吵架的,钟小姐您脾气都够好的了。”
“……”
钟晚是真没想到林叔还能替她说句话。
林叔叹声道:“这段时间实在太忙,梁家和集团都有一堆棘手的事需要梁先生处理,我也跟着跑。不过上次那件事啊,我也真要说您一句,可能我们年纪大的人就喜欢多嘴。”
钟晚:“…林叔你说,没事。”
林叔:“那天下午梁先生正在跟集团董事开一个紧急的会,听到秦助理来汇报,说您去跟Wub科技的赵总还有金达资本的卢总参加酒局。那个赵总吧,私生活很不检点,有病史,他又是刚从内地过来的,跟梁先生不认识,对港岛的情况也不熟。”
“女孩子一个人在港岛,凡事还是多小心。当时我给您打电话都被您挂了,后来还关机,您喝不了酒,万一出个什么事,我们也联系不上您…这谁都说不准的。”
也许是林叔这一段的语气太像是长辈说教,而且有点道理,钟晚一时间竟然也被他说愧疚了。
钟晚抿了抿唇:“…对不起林叔,我那时候也是着急。”
林叔:“没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就是唠叨几句。反正梁先生当时挺着急的,会议也提前结束了,他不放心,扔下一堆事亲自过去。”
于是钟晚听得更内疚了,顿了好半晌,轻声问:“梁先生现在…还在忙吗。”
林叔:“对,两天都没怎么合眼了。”
他笑说:“您安心吧,也别想吵架的事了,俗话都说‘床头吵架床尾和’,梁先生也就是看着性子冷,但不会太计较这些小事的。欸,我这边又有事…”
钟晚:“好的好的,林叔你去忙吧。对了…你们还是多注意休息。”
这通电话挂断,钟晚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把手机一丢,站在客厅的落地窗边。
‘床头吵架床尾和’那是说夫妻的,她和梁序之什么关系,就算有超出交易的部分,那也八竿子都打不着呢。
她偏头,又看到上次被她收进储物盒里的,他落在这的金属打火机。
钟晚没想到那天梁序之去找她会是出于关心,而不是掌控。
她甚至都忘了,上一次得到这样的关心是在什么时候。
.
另一边,梁家别墅。
梁昱丰和梁泽毅回港岛,平安夜闹了好一通,赖在这不肯出国,去梁老爷子面前痛骂梁序之不顾兄弟情谊,想让他们死在东南亚。
好不容易处理得差不多,梁序之的继母和父亲也帮着那兄弟俩说话,圣诞节后又带着他们去老爷子那边哭诉。
虽然老爷子不再担任万泰的董事长,但辈分摆在那,他们试图借此压梁序之一头。
没想到,直接把老爷子闹得心脏病发作,家庭医生抢救才不至于当场病逝。
这几天兄弟俩不在家里出现了,在联系集团里先前被梁序之裁撤的老员工,弄得跟古代要起义似的。
梁序之从梁老爷子房间出来,刚关上门,继母黄静玲过来,看着他低声道:“我看,你是恨不得你爷爷早点死吧,到时候梁家和万泰就彻底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梁序之也真的累了,看她一眼,淡漠道:“现在已经是了。”
话毕,上楼去房间,关上门。
过不多久,林叔安排完照顾老爷子的值班医生,过来轻敲了敲门。
梁序之:“进。”
林叔扭开门把手,“刚才钟小姐来电话了。”
梁序之抬了下眼:“说什么。”
林叔也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省略并加工了那通电话中的部分内容,淡笑道:“钟小姐担心您还生气,她说,上次跟您吵架的时候说了句气话。”
梁序之顿了下,点了支烟,语气中情绪不明,“气话,她这么说的?”
林叔笑:“是啊。”
这句他可没加工,钟晚原本说的就是“气话”两个字。
“我跟她说,吵架说点气话也是正常的,让她别担心。”
片刻,梁序之问:“还说什么了。”
林叔:“别的就没什么了。她问您最近是不是很忙,我说是,她让您注意休息。”
梁序之微颔首,摆摆手,让他也去歇两天,叫秦助理先过来接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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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序之处理了几封邮件就躺下了,到晚上才醒。
他半眯着眼拿起手机,看到有条短信,钟晚发来的。
[你睡了吗?]
梁序之目光在这四个字上停了几秒。
起先就知道她这人有点脾气,后来跟他在一起时又表现得都很乖很听话,到现在那点脾气藏不住了,像小猫要挠人一样,还边哭边冲他伸爪子。
胆子也大了,明明还怕他,倔起来又什么话都敢说。
梁序之没有用短信交流的习惯,处理完其他几件工作上的事,直接给她回了个电话过去。
对面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
钟晚声音很小,语气有点别别扭扭的,“你…还没睡啊。”
梁序之起身,打开窗点了支烟,轻笑了声,“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