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伊禾走到两人面前,看向梁序之,问:“梁家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钟晚站在旁边不说话。
她上次只听陈妈说过,庄伊禾是梁序之的妹妹,猜测他们既然不同姓,应该是表亲。
但庄伊禾的称呼很生疏一一梁家,像是那个家跟她没什么关系的样子
梁序之看起来不愿细讲,不知是不是她在场的缘故,只“嗯”了声,看向沙发那边,随口问:“在看什么。”庄伊禾靠近一步,挽住钟晚的胳膊,笑道:“找了个日本的电影。我们原本打算,如果这部电影看完你还没回来,就不等你了,先上楼去睡觉。梁序之也难得露出了带着几分轻松的笑,声音仍清淡沉缓:“继续看吧,我先上楼回个电话。”
他最后一个目光落在钟晚身上,停了须臾,但没说什么
庄伊禾叫住他:“欸,哥,你晚饭吃了吗?陈妈今天多包了点虾肉云吞,没吃的话让她帮你煮上。梁序之已经往升降梯的方向走,没回身,只淡声道:“不用。”
于是,庄伊禾拉着钟晚又回到沙发,拿起遥控器将播放键按下,笑说:“好了,我们先不用管他了,把电影看完吧。钟晚姐你困了吗?”钟晚笑着摇摇头:“还没,先看吧。”
梁序之上楼之后就没再下来,大概他刚回国,要处理的不止梁家那些事。
庄伊禾也像是习惯了他忙忙碌碌的样子,没多问他忙什么,将注意力再次全部集中在电影上。
电影后半段,青梅竹马的男女主为生活所迫,大吵一架后分隔两地,庄伊禾完全沉浸进剧情里,眼眶都看红了。钟晚看电影看书时共情能力也强,看着男女主角强迫自己去过没有对方的生活,跟其他人约会恋爱,心里也一揪一揪的。直到一年之后,两人又在男主父亲的葬礼上相遇,夜晚在无人的路边聊天时冰释前嫌,她们的情绪才跟着稍微缓和些。于是梁序之处理完工作上的电话,洗完澡,穿着浴袍下楼时,就看见两个女孩歪七扭八地靠在沙发上,眼角都弯得像月牙,后边带着一种很难形容的笑容。梁序之脚步顿了下,没打扰她们,自酒柜里取出一支威士忌和杯子,去不远处的小餐桌前坐下。
他对电影没有任何兴趣,但不介意等她们看完。
另一边,剧情已经发展到男女主互相试探心意告白,在春天的樱花树下喝着果味汽水散步。
庄伊禾靠在钟晚身上,忍不住感叹:“唉,真的好甜啊,好羡慕这种感情。现实里的恋爱肯定没电影里这么好,我没体验过,估计也遇不到,只能隔着屏幕羡慕羡慕。钟晚也沉浸在这唯美纯爱的氛围中无法自拔,无暇想别的,跟着她叹声说:“是啊,我也是...”
梁序之抬了下眼,面无表情地看她两秒。
而后,视线划过电视屏幕,心中莫名生出几分燥意。
什么叫她也是。
电影就在男女主互相告白的那一霎那结束,最后一个场景定格在樱花树下拥吻的两人,而后,开始播放滚动字幕和浪漫唯美的片尾曲。庄伊禾还在抱怨这剧情怎么不往后再多一部分,钟晚跟她解释,要的就是这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这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淡漠的声线:“很晚了,伊禾,上楼去睡觉。
庄伊禾转头,看向梁序之,站起身,撇了撇嘴,“好吧,正好也看完了。
她站起身,对着钟晚道声晚安,约她明天有空跟她一起捏小陶人
“哥,钟晚姐,你们也早点休息。
钟晚将电视关掉,笑了下,“嗯,晚安。”
待庄伊禾的身影消失在二楼走廊的尽头,钟晚转身,看到梁序之已经过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神情比刚回来时要冷上许多,没说话,但只站在她身边,就有十足的压迫感。钟晚不自觉也收了笑容,抬头看他两秒,轻声问:...您还有事要处理吗,没有的话,我们也..."
‘上楼’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梁序之就低头,先是将手掌覆在她的后脑上,而后用力摁过来,咬住她的唇,气息中有淡淡的酒味他的吻向来没有什么循序渐进的节奏,但这次明显比以往要更强横没有章法,以至于她舌根都有些发麻。钟晚蹙着眉,半睁开眼,看到男人深沉的眼眸,像冰冷的潭水,没带分毫的情欲。
但贴得近,他身上又只有一层单薄的浴袍布料,能清晰感觉到变化。
钟晚思绪回笼,用了些力才勉强推开他,声音很小,提醒他:“...先上楼。
陈妈就住在一楼的保姆房,庄伊禾也不知会不会再下来。
梁序之似是笑了下,但毫无温度,忽地松开她,转身先一步走向升降梯的方向。
钟晚抿抿唇,紧跟过去。
很明显,他这会儿情绪不好,但她也不知是什么造成的。
大概是梁家的事,再不然就是集团的工作,或是什么得罪他的人。总之,不会是因为她。
屋子是下午来之前庄伊禾重新布置过的,如她所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果木味重香,像杜松混着香草,也像冬天路边的用糖炒出的板床头柜上的夜灯换成了麋鹿造型的,桌上铺了棕红色格子的布,窗边也多了几株深绿色的盆栽。
进门不久,钟晚身上的睡裙就到了地上,梁序之没开灯,横抱起她,扔在临窗的小沙发上。
上次过来时,这沙发上铺了一条毯子,大概为了配色协调,那条毯子被撤走了,露出深棕色的皮质。屋里温度低,钟晚在接触沙发的一瞬间,被冰得身子一僵,下颌线也紧绷住。
而后,面前被一道颀长的阴影笼置
本以为和梁序之半个月未见,刚才在楼下时他又那样急切,今天也会折腾到很晚。
没想到只一次就算结束,甚至没玩什么花样。
他的心思似乎也没有全然在这件事上。
钟晚从浴室出来时,看见梁序之开了窗,坐在刚才他们待过的沙发上抽烟,床头的夜灯已经打开,冷白的光将他的身影映得更加孤寂凉薄。听到脚步,他偏头,淡漠地看她一眼。
等那根烟差不多燃尽,他最后抽了一口,灭在陶瓷的烟灰缸中,站起身,拢了拢浴袍的衣领,往门外走。钟晚站在原地,不知她是否要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
梁序之经过她身边时,声音微沉,淡道:“你先睡。”
钟晚也拿出对这份“职业”最后的一分耐心,看向他,张了张口:...您今天,心情不好吗?”
大概这些天真的是烦心事太多,梁序之返回去想,也觉得今晚的脾气挺没来由。
小姑娘看电影随口一说,他有什么可跟人计较的。
梁序之脚步顿了下,看向她,语气和缓了些,“不关你的事。”
钟晚再次沉默。
她就多嘴问这一句,他心情好坏,确实不关她的事。
钟晚很勉强地扯出一抹笑
梁序之此时靠近一步,手掌抚过她的微湿的长发,低下头,在她发顶轻吻了下,低声说:“睡吧。明天我不一定在,等空了陪你。”钟晚:..晚安。”
梁序之出门后,钟晚先下意识想去窗边坐会儿,马上回忆到一些画面,又转身,丢了个抱枕靠坐在床头。床头的麋鹿夜灯还亮着,房间中有他刚才留下的淡淡烟味,混杂着那果木调的香薰、潮湿的沐浴液香味,让她愈加心烦意乱。梁序之这人优点不少,出手大方、那方面没有过于变态的爱好、样貌身材具佳、素质也高,但缺点就是,情绪过于阴晴不定,让人摸不透。这一晚上,钟晚的心情也随着他起起伏伏。
尤其刚才,前一秒还冷着脸,又疏离地说与她无关,后一秒又好像暖昧期的恋人,跟她说等有空再陪她。她又不得不承接这些情绪,不能指责,也不能跟他发泄自己的不满。
钟晚阖上眼,深吸一口气
她不否认,在他这次出差前,他们的关系曾经稳定融洽过,也曾让她在夜半忍不住将那些碎片的记忆拿出来回味揣摩,期待在往后的一年多也能维持这样的状态但有期待就会有落空,有美好就会有幻灭。
...她恨不得自己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机器人。
隔天钟晚起床,下楼跟庄伊禾一起吃早餐,听她说,梁序之天不亮就走了,回了港岛。
既然这么忙,昨晚还非要跑这一趟。
钟晚当然不会自作多情以为是过来看她的,他肯定是来看庄伊禾。
庄伊禾咬着一只蛋挞,笑道:“我哥其实还蛮贴心的,早上脸色都不太好,一看就是熬了差不多通宵。他肯定是怕吵着你,自己去另一间睡得。”钟晚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庄伊禾一看就是被保护得很好,对成年男女这些交易可能都不清楚,所以对她和梁序之的关系有错误的认知。过了会儿,庄伊禾又忿忿道:
“我哥那两个人渣弟弟也是真烦,会挑时间闹事的,赶在平安夜前回来。要是世界上真有圣诞老人,都不稀得给他们送礼物。”钟晚抬了下头,欲言又止好半晌,还是开口:“...伊禾,其实我不太知道梁先生家里这些事的。”庄伊禾也没什么大反应,而是说:“我也没太清楚,我哥也不爱跟我说梁家那些糟心事,他这人就这样,什么事都喜欢自己去扛。”钟晚笑了下,放弃了。
感觉她们的对话都没在一个频道。
梁序之不跟庄伊禾说,是报喜不报忧;但不跟她说,是出于戒备。
两码事。
钟晚考虑过分寸,说:“因为你们感情好吧,亲人之间难免这样。”
庄伊禾这次倒是敏锐察觉到了什么,看向她说:“钟晚姐,我哥他...对你不好吗?”
钟晚想了想,笑说:“挺好的。”
庄伊禾松一口气的样子,“我想也是..."
她也一副为难要不要继续说下去的样子,把盘中另一块松饼吃完,还是开口:“你记得上次你来澳城的时候吗,当时我哥还不太想让我跟你认识,但前几天是他主动提,说把你接过来,让我们一起过圣诞节。”钟晚抬头,默了两秒,“这样的吗..”
“是啊。”庄伊禾说
“虽然严格意义上,我也算是梁家的人,毕竟我跟他是亲兄妹。但这么多年过来,从他在梁家能说上话开始,就没让我再接触过梁家的任何人。”她笑道:“我也知道,那些人都一肚子心眼,虚情假意的,我应付不来。唉,但我哥他没办法,不想应付也得应付,不然就得受欺负。钟晚甚至是这时才知道,庄伊禾跟梁序之是
兄妹,只是没用同
一个姓氏而已。
一顿早餐吃得她更加茫然。
以他的身家地位,谁欺负得了他,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她跟庄伊禾认识的好像不是同一个梁序之。
至于梁序之为什么会放心她接触庄伊禾,也肯定
不是因为信任她。
以他们的关系,谈‘信任’这个词不合适,也差得太远。
大概,是知道她没能力掀起什么风浪。
庄伊禾午睡时,钟晚收到阿白的信息,问她考不考虑参加商务活动。另外,《放生》她的戏份也快杀青了,让她尽量早点看下一部戏的剧本。虽然有梁序之的关系在,她不可能接不到戏,但总是临时进组当空降兵,难免圈里那些人背后有怨言,对她日后的发展也不利。钟晚明白他的意思,翻出那些文档。
除去两部她没兴趣的流量古偶,还有经典武侠的翻拍,剩下一部和美国一家影视公司联合
资的科幻片,能给她的角色是演未来仿生机器人。
大概是阿白看过她大学时戏剧节的获奖视频,才给她递这个本子。
角色重合度太高,钟晚对这部戏兴趣不大
剩下一个,是爱情文艺电影,破镜重圆的戏码,和内地的公司联合投资的,男主角已经定了,是这几年当红的偶像,清秀的日系帅哥长相。剧本写得很好,烘焙师和咖啡店女老板的爱情故事
钟院没尝试过这种接地气的爱情片,回复阿白,替她谈这部。
阿白又问:“发给您的商务合作要接吗?不接也没事,报价其实都不算太高。
她的作品没上映,也基本没名气,文档里的商务活动其实就是
去商场参加线下产品的展销会。
钟晚将文档往下划,意外看到有款新品vr眼镜的投资方是卢家的公司,在活动流程中,有投资方代表发言的环节。卢家派去发言的人叫卢文卓。
跟上次卢闻达不同,根据钟晚先前在网上搜索过的资料,这个卢文卓是卢文茵的亲弟弟。
钟晚没犹豫太久,回复阿白:“去这个Vr眼镜的吧,反正活动时间在《放生》杀青之后,那段时间我暂时也没安排。蚊子再小也是肉。”阿白笑着回了语音
“对您来说这点钱确实是蚊子。行,那我去帮谈。”
没想到的是,当天傍晚,阿白又打电话过来,抱歉的语气:“姐,爱情片估计是接不了了...”
钟晚没多想,只是随口问:“女主角已经定好了吗。”
阿白静了下才说:“那倒不是,是梁先生那边...不太同意。”
“您看过剧本也知道,里面初步确定了有三段吻戏,一段床戏。床戏倒还好,尺度不大,而且可以找替身。但吻戏应该不行,那个导演不太好说话,要是强行让他借位拍,他可能要罢工不干...”钟晚蹙了下眉:“不同意?只是拍戏而已啊。”
阿白也是听吩咐做事,爱莫能助的语气,委婉道:
“那您亲自
跟梁先生商量一下?
钟晚沉出一口气,“好,我知道了。你先忙别的吧。”
跟庄伊禾捏了一下午陶偶,天色沉下来,钟晚坐在餐桌上,还是有些郁闷。
起初跟梁序之确定开始这段关系时,他也没说过会干涉她演什么戏。
但转念,又想起他让她听话。
快半年过去,钟晚愈发觉得她像个提线木偶
傍晚刷朋友圈的时候,看见吴邈邈已经加入了剧团,第一场话剧的演出很顺利,一群人在烧烤店庆功。钟晚想起她大学演话剧时,每场结束,也会有这样的庆功宴。
那时,她不会有融入不了的感觉。
这样一对比,她才发现,也许是因为现在的一切都不是她经努力得来的,而是梁序之给的,所以她才会时刻感到自己是局外人。晚上,过了零点,梁序之还没回来。
钟晚上楼回房间,猜吴邈邈这个点应该还没睡,给她发了条消息。
对面马上回复:[怎么啦?天,我喝得好多,明晚还有一场演出,好怕我明天说台词的时候嗓子哑。]钟晚:[剧团还缺人吗?]
吴邈邈虽然喝了酒,但神智还清醒,发了个语音过来,诧异道:“你真要回来演不怎么赚钱的话剧啊?”钟晚:“嗯...但不会马上回去。”
吴邈邈:“今天张老师还提到你了,他到现在都在夸你当年那场获奖的话剧演得很好。”
“你随时回来,他肯定随时欢迎!
钟晚终于笑了下,回复:[那太好了,等我。]
吴邈邈:[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明年吗?]
钟晚算了下时间,打字:[最迟后年夏天。]
吴邈邈:[好!那我翘首以盼了!你也别想那么多,
港岛待得不高兴了就回来,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开心吗。]
钟晚回了个表情包,将手机熄屏。
很奇妙的,生活在这一刻才像是有了盼头。
只是,不知道卢文茵的事是否能有尘埃落定的结果。
这天晚上,钟晚睡得很好。
她梦到了当年在话剧团演出,第一场是在校内的礼堂,落幕时几乎全体观众都起立鼓掌。
谢幕后,她跟吴邈邈抱着哭成一团,她当时的室友全都冲到舞台上给她们送花,虽然挤得花都秃了头,场面既热闹又混乱。在庆功宴上,她破天荒觉得啤酒没多难喝,跟指导老师、话剧团的其他人碰了一杯又一杯,后
来晕头转向,吴邈邈还在笑说,看来南
夜半,钟晚迷迷糊糊醒来,听到屋里有动静。
还未醒过神,身侧的床垫就陷下去一块,她随即落入一个冷清又熟悉的怀抱。
钟晚半眯着眼,撑着胳膊想坐起来,“梁先生?”
梁序之噪音透着疲惫,
“以后都直接叫名字。”
说着,将她揽进怀里。
钟晚静了一会儿,彻底清醒,翻了个身,轻声问:“你怎么...这么晚还过来?明天还要早起吗?”
梁序之阖着眼,连熬了近三夜,今天在梁家被闹了一
一整天,这会儿实在不太想讲话。
自己都不知道大半夜的,为何没直接就近回太平山的别墅睡觉,而是让司机把他送过来。
平白多了一个小时的车程。
梁序之身上有好闻的沐浴液香味,声音很沉,“我很累了,别吵。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钟晚静了
她小幅度调整了一下姿势,胳膊贴在他的胸口,以便躺得更舒服些。
一会儿,听到他平缓的呼吸声。
眼睛适应黑暗之后,这个角度,看到他精致锋利的下颌线,硬挺的鼻梁,轻抿着的薄唇。
胸腔随着呼吸的频率微微起伏,气息落在她耳畔的碎发上。
许久,钟晚才又合上眼。
像是刚从一个旧梦出来,又猝不及防地,坠入另一个,现实的梦。
今晚是平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