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晚整理东西的效率一向高,刚才一个多小时的功夫,客厅那些毯子、挂画、花瓶、摆件都已经收进纸箱里,衣橱里春夏的衣服也差不多叠好摆在床上。到头来,却是因为她自己多想,闹了个乌龙,白忙活这一场。
梁序之只是去英国出差,他也确实没必要跟她汇报行程。
接完电话,钟晚心情也说不出地复杂,出了片刻的神,呼出一口气,又开始折腾把折好的衣服都挂回去,客厅装箱的东西再摆出来。摆到一半,梁序之就到了。
钟晚去开门的时候,看见他冷峻的脸,一身黑色长款的羊绒风衣,戴了条纯黑的围巾,携着寒凉的气息,缓步进来。也许上次的不欢而散让她印象深刻,时隔一周多,再看到梁序之,感受到他迫人的气场,她还是下意识感到惧怕。梁序之扫了眼她客厅里搁在地上的两个牛皮纸箱,音质偏冷,“这是在收什么。”
钟晚抬起头,视线同他交汇。
这样的目光和视角,更让她回忆起上次他在车里逼问她的场景。
钟晚担心他再问,也不想提自己收拾东西的真实原因,靠近两步,抬手去拉住他的大衣领口,扯出一抹笑容,“别管那些了。”梁序之低头看向她。
她的手缓缓往上移,踮着脚环住他的脖子,脚踝也以很慢地速度贴到他小腿内侧。
梁序之没动,好整以暇地睨着她,薄唇微启,嗓音如同冰雪划过沙砾
“不然做什么。”
钟晚阖了下眼,扬着头,去轻咬他的唇。
片刻,梁序之轻笑了下,清冷的气息落在她鼻尖,“你倒是更上瘾。”
钟晚还是不习惯在这件事上主动,耳根瞬间发烫,松了手,轻声道:...我还没洗澡。”
梁序之将大衣和围巾扔在沙发上,将她肩膀一揽,往卧室走,淡笑着说:
"正好。
"一起。"
这次是在浴室,除了腿更酸,什么都方便。
那时他开了镜前的灯,故意要她看,听她描述看到了什么。
结束时,又洗过一遍澡,梁序之先离开。
钟晚出去时,看见他在客厅的窗边抽烟。按照他的习惯,关了原本明亮的灯光,只留下两盏最昏暗的隔着一段距离时,从钟晚的视角,正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指尖的那根烟浮起浅浅的白雾,和灯光一起,模糊了他的影子。很莫名的,更显寂寥和孑然。
她又想起一句话一一“孤独的人有他们自己的泥沼。”*
梁序之听见动静,朝她招了下手,随手把余下的一截烟也熄灭。
钟晚走过去,顺势侧坐在他腿上,气氛却并不是亲密过后的温存,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长途的国际航程,让梁序之面色也微有些疲惫,比以往更加苍白些,像一尊沉静的雕塑。
清幽的月光下,他再次看到客厅那两个纸箱。
原本摆在电视旁边那一排玩偶都不见了,上方的挂画也一起消失,客厅那端很明显的空了一块似的事后,梁序之心情还不错,半开玩笑地缓声问:
‘逃跑’这词用得其实也不恰当,都是你情我愿的交易,他也没有把她关在这。
“把东西都收进去,是想趁我出差的时候逃跑吗。
钟晚听出他语气中的轻松,淡笑着道,“哪会,随便收拾收拾,之前的布置有点看腻了。”
但也许做贼心虚,她也用玩笑的语气补了句:“要是真想跑,也不会再跟林叔联系,也不会让在这里等您。”“为什么。”
“因为真正的离别都是悄无声息的啊,也不会有预兆。就比如,有时候见到一个人,也不会想到那是跟他的最后一面。钟晚选择了一种偏文艺的说话方式,但那时她也没想到,这句话在未来
会成为谶言。
许久,没听到梁序之的声音。
钟晚这个姿势坐在他身上,腿有些麻了,跳下来,走到窗边去。
窗外夜色沉了,今天是满月,难得的晴空万里,那轮圆月真像古诗里
写的玉盘一样,明晃晃悬在天边。
如千万年的景色一样,月光也是冷清的。
钟晚下意识伸出手去,直到指尖贴到落地窗的玻璃。
“好像小时候第一次看3D电影,总觉得东西都在眼前,傻乎乎地抓,然后抓一手空的。”
她笑了下,将这跳跃的思维绕回来,“所以玻璃擦得太亮也不好,感觉月亮就在面前,但其实隔着一层。梁序之看到她充满傻气的举动,将那锃亮的玻璃窗上印下了一个指纹。
他站起身,走去卧室,语气带着些慵懒和散漫,“换身衣服,带你出去。”
钟晚跟过去,踌躇着提醒:“那个...明天上午我有拍摄。
"不会冲突。"
不多时,林叔就把车子开到了酒店大厅门口,接他们。
钟晚也猜测过,林叔应该就住在酒店或是酒店附近的公寓,否则怎么能不论什么时候都随叫随到。
晚上路上的车辆不多,但依然开了很久才到达目的地。
根据沿途路牌,钟晚发现他们能到达的是太平山
一座宫殿似的宅院建在山顶,到门口,那扇自动大门就开了,放他们的车子进去。
钟晚没仔细看,但感觉这套房子比澳城的别墅还要大上几倍。
因此,也不像那边,只有陈妈一个伺候的人,从他们进大门开始,在院里就见到不少佣人打扮的人。梁序之没着急进屋,下车后,就带她去院子里。
面前有草坪和铜制的喷泉,雕塑造型奇特,像是什么神兽之类的,钟晚猜测应该是有关风水布局的设计。港岛的有钱人似乎都讲这一套。
不多时,钟晚靠在躺椅上,梁序之神色淡漠地坐在旁边的椅子。
有佣人按照他的吩咐,送来一瓶威士忌、冰桶和两个玻璃杯。
梁序之知道她不喝酒,只给自己倒了一半,夹了几颗冰丢进去。
宅子在山顶上,好像离夜空也更近了。
钟晚再一次对着月亮高高举起手,笑了,“这下就摸不到玻璃了。”
梁序之也勾了下唇,拿起酒杯。
钟晚似乎体验到有钱人的乐趣,大半夜的,想去哪就去哪,想拥有什么样的房子就买什么样的。
只是,这些对他们而言,似乎也都是虚幻的
至少在梁序之身上,她没见过什么类似快乐的情绪。
钟晚收回视线,又摸了下案上冰桶的边缘,“嘶”一声,“大冷天的,你喝这个不会更冷吗?”
梁序之看着她,“试试?”
钟晚犹豫着,点头,去拿他面前的酒杯,就着他刚才喝过的位置,抿了一小口。
她皱起眉,像个偷喝酒的学生,咽下去之后,强行道:
..还行,但还是有点冲,咳...咳。
梁序之笑了,猛地将她拉过来,低头,再一次吻她。
他原本今晚就要回这边,因为明早约了客人。
但不知为何,把她也带过来了,也许是今晚的她似乎更可爱,也许是刚出差回来无聊,也许是上次吓到她的一点补偿。许久,钟晚有了将要窒息的错觉,感觉到他微凉的手掌探进衣摆,而后向下。
听到他调侃的轻笑声,“怎么显这么快。”
隔天早上,钟晚在陌生的大床上起来,一翻身,看见旁边梁序之的睡衣,出神片刻。
昨晚太累,最后强撑着精神洗过澡,倒在床上几乎是瞬间就昏睡过去。
离拍摄时间还有两个多钟,她迅速洗漱换衣服,出卧室时,看到门口正在擦栏杆的女佣。
跟陈妈相比,这套宅子里的佣人都过于安静,一个个沉默寡言的闷头做事,真的很像某些游
戈中没有剧情任务的npc
钟晚走过去,迟疑着问:“梁先生昨晚是睡在这里的吗?”
佣人停住动作,看着她,语气恭敬道:“不太清楚...但早上我看到先生是从这间出去的。
钟晚又问:“他已经走了吗?”
这时,楼梯上上来另一个佣人,径直朝她走来,轻额首道:“钟小姐,先生派了司机送您,车子已经在楼下了,早餐也都在厨房备着,您要在餐厅用,还是打包带走。”钟晚还是没能适应被人如此周到的伺候的感觉。
她揉揉眉心,沉出一口气道:
"打包就好。
佣人又说:“先生在会客厅跟人谈事,应该快结束了。如果您需要去打个招呼,我带您过去。
钟晚:“不用了。”
她昨晚差点就以为,梁序之是专门带她来山顶看月亮的。
原来是早上在这边约了人要见,怪不得。
钟晚笑了笑,说:“我现在下楼吧,等梁先生谈完事,替我跟他说一声。
"好的。"
今天还是和靳峰鸣的对手戏,只是刚到片场不久,还没化完妆,就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梁虹姗和纪温迪出现在了他们的化妆间。
钟晚愣了几秒,才想起来跟梁虹姗打招呼。
上次拍卖会之后,她一直犹豫要不要主动约见梁虹姗,跟她拉近关系,以便进一步打听些卢文茵的事。可一则梁序之应该反感她自作主张和他家里人有联系,二则那时她还不确定他们的关系是否还存续,如果没有,那梁虹姗肯定不会买她的账。打过招呼,梁虹姗笑着走过来,“本来是带温迪来探靳老师的班,她小时候就喜欢靳老师,听张导说今天你也在,就正好一起看看你。”说着,从包里拿出一盒点心,递给她,“家里的厨师做的,外面买不到,温迪从小就喜欢吃,味道挺不错的,也低糖低脂,适合你们年轻女孩。纪温迪在旁边没吭声。
钟晚道了谢,接过来,也笑道:“您真是太客气了。”
她笑了下说:“有序之把关,资源肯定不会差。万泰影业还有几个项目都在选角阶段。
寒暄几句,梁虹姗问:“朱粉壁画快杀青了吧,你下一部戏有打算了吗。”
钟晚道:“还不确定,都是我经纪人在谈。”
中途,纪温迪去另一边问靳峰鸣要合影和签名,她和梁虹姗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话题经过好几个梁虹姗认识的港岛女星,终于被她再次绕到卢文茵身上。
“她最后出事...媒体好像没怎么报道细节。不过当时我太小了,可能也没太关注这些新闻。
梁虹姗静了须臾,还是说:“是抑郁症,在她当时租的公寓,开煤气自杀的。”
钟晚深吸一口气,想到卢文茵在写给她的信中也提过,当时拍茶园,剧组提供的酒店太吵,她睡眠不好,想租个近一点的公寓,但附近出租的房源很紧张,最后是她的朋友阿姗帮她找到的她思索了下,问:“那当时那套公寓...有人自杀过
港岛这边
人又信风水,是不是不太好再往出卖了。
而后笑道:“我最近正好准备看看公寓,别正好买到这种房子。”
梁虹姗似是想到什么,就此打住,笑道:“你不用担心这些,序之给你买公寓,不可能会买到这种的。他手底下的人办事,一个比一个周全。”“她那套...在元朗那边了。”
钟晚笑笑,片刻后,装作八卦的语气:“欸,开煤气自杀的话...警察是怎么确定,她是自杀的,我印象里媒体好像也没有报道。”梁虹姗面色未改,说:“一开始是不确定,调查过她身边的人。但后来,在她手机里发现了一段录音,她自己录的,类似遗书的内容。随后她话头一转,似乎也不愿多提卢文茵的样子,
“不说这个了,想起来我也挺难受的。你们下一场戏是什么?靳老师的特效妆也快画好了。”
钟晚也不便再追问,心不在焉地跟她说起拍摄的事。
二十多分钟后,纪温迪跟着出去时,在车上,忍不住问梁虹姗:“妈,我不喜欢那个钟晚,她不就是那种捞的吗,你干嘛要跟她套近乎。”梁虹姗眉头一皱:“你不是想进演艺圈吗,现在全港岛跟你年纪差不多的演员,背后有资源的,钟晚就是其中之一,她现在是你最大的竞争对手。纪温迪更不明白了,“我也知道啊,那不就更不应该搭理她。就知道靠着我表哥,有什么本事...”
梁虹姗沉出一口气:“前段时间我可听朋友说,李导的足球少女也想找她演女一,为了拉梁序之那边的投资。纪温迪气得声音都大了,“凭什么啊,她都演了这部谍战了,怎么又要跟我争青春片的资源。她怎么什么都要跟我抢啊!”梁虹姗耐心道:“不是她要跟你抢,是蛋糕就那么大,但人人都想分。因为是对手,所以更应该把她笼络过来,做到知己知彼。梁序之那边我们家又说不上话,以后她在接洽的资源,我们也能提前知道消息避开。”纪温迪别开头:“我做不到,我烦她还来不及,不可能跟她搞好关系。”
梁虹姗看向她,眉头紧锁:“所以我这不是就在帮你吗,你这个脑子真是半点都没遗传到我。
“唉,不然说儿女为什么都是讨债鬼。教你都教不会。
十月末,朱粉壁画正式杀青。
钟晚到账了一部分片酬,手头终于宽裕些,杨白也开始跟她谈下一部要接的戏。
虽然她跟万泰影业的合约期限只有两年,但阿白也秉持着相当专业的态度,认真帮她筹谋。
最后,确定要接一部悬疑题材的电视剧,总共就十多集,演一个有点癫的反派。
按照阿白的说法,新人演员,在不愁资源的情况下,应该拓宽戏路,给观众留下几个印象深刻的角色,对后续的发展才更有帮助。钟晚欣然答应,且跟她的想法也是一致的。即使在演艺圈,她也不打算往流量艺人的方向发展,就算演的戏不一定能火,她也更倾向留下一些实打实的作品。离新剧的开机还有一段时间,钟晚得了闲,回深城探望了魏阿姨,
又用新到账的片
给梁序之挑了样礼物。
--她去商场挑的领带。
此前的一个月,他们的关系已经日趋稳定,她也越来越适应自己的角色。
卢文茵的事看似在他那里被一笔勾销。
梁序之有时联系她,或是直接让林叔来接,带她去吃饭、看赛马、去酒会,亦或单纯身体上的交流,在酒店顶层、在他的房间、在太平山的别墅。但即便如此,她对他的了解还是不多。
唯一有进展的,也许就是那件事上的契合程度。
梁序之的洞察力也体现在那种时候,清楚怎么样会让她更有感觉,清楚她喜欢什么。
后来花样翻新,她经常不堪其苦,却又难以控制地沉溺其中。
身体上的沉陷,也许才是束缚灵魂的另一种方式。
这天买好了礼物,钟晚正在看返回港岛的机票,接到林叔的电话。
“钟小姐,您今晚前能回来吗?
“可以啊,我就是准备今天回去。是梁先生催了吗?”
最近他找她的频率并不高,似乎是因为集团的工作很忙。
钟晚没怎么见到他人,倒是经常在财经和商业新闻中看见梁序之的名字。
林叔语气有些为难,“也不算催,今晚有个酒会,如果您能回来,最好能陪着梁先生一起。
钟晚疑惑道:“什么酒会?”
是因为大家都带女伴吗,但梁序之好像又不在意这种规则。
林叔解释道:“商业性质的酒会,算是梁先生做东,有家万泰新开在港岛的高端购物中心招商,今晚会有很多品牌商的人过来,也会有媒体。钟晚还是没听出她需要陪同的必要性。
林叔似乎在斟酌措辞,语气也有点忧心忡忡的,“但今晚梁先生有可能会情绪不好,我是想,您如果能陪着他,或许能好点。”钟晚错愕一瞬,也被他说得有点紧张了,“...为什么会情绪不好?会发生什么吗?”
林叔沉了口气,“您今晚过去就知道了。以他的性格,总会走出这一步的。”
钟晚仍然一头雾水。
落地之后,钟晚换了衣服做过妆造,又被送到万泰集团地下停车场,等梁序之一间过去。
接下来,林叔帮她安排好了飞机。
没多久,梁序之上车,看见她时,跟往常一样没有多的言语。
但钟晚看向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也总觉得他的神情比以往要凝重阴沉几分,眉眼间有隐隐的不耐。直到他们乘坐的这辆黑色宾利停到宴会厅门口,钟晚才知道情况。
他下车前,林叔没有像从前一样,去后备箱取轮椅,而是取了他的手杖,递给他。
而后,钟晚作为他的女伴,陪他下车时,宴会厅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集中过来,看向他的腿。梁序之面色如常,但眼神中都是隐忍地阴戾气。
进去时,就有几个品牌商的人带着殷勤的笑容迎了过来:“梁先生,好久不见。”
梁序之轻“嗯”了声,接过一旁侍者递来的香槟杯。
为首的男人开口:“您的腿...”
梁序之声音很淡,唇边挂着极凉的笑意:“正在恢复。”
“这还能...
那人像是很快想起这是他的禁忌话题,戛然打住,转而谈起了生意上的事。
“这次中环的购物中心,我们许董特别看好。
钟晚上大学时最初是演话剧的,还在两层上千人的剧院参加过大戏节比赛,身为演员,本来是能够无视周围人的目光的。更别说现在的宴会厅里最多只有百余人
但这些人的目光存在感实在太强烈,梁序之在跟人说话时,经过他的人、近处的人、远处的人,几乎全都频繁看向他的左腿。又出于对他的忌惮,不敢明目张胆,而是带着窥探、打量和好奇的眼神,多次一瞥而过,观察他的视线范围,再多瞥一眼。不知是作为演员的共情能力作祟,还是她也切实感受到了不适。
钟晚挽着他,站在他身边,带着笑容,但很快眼神中染上了跟他一样的不耐烦。
大约半小时,钟晚深吸一口气,在他耳边细声说:“我脚有点痛,可能磨破了,要不要去里面休息室歇会儿。”梁序之淡淡看她一眼,静了两秒,“也好。”
他唇角挂着毫无温度的笑容,打发了后面的宾客。
进休息室,梁序之脸色一沉,把那只手杖扔在一边。
他缓步去到窗边,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
须臾,他看向杵在不远处的钟晚,淡声问:“不是脚痛?还站在那做什么。
钟晚也深呼吸,去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梁序之问:“哪里磨破了?让人送创可贴进来,或者送双鞋。
钟晚刚才只是随便编了个理由,听到他的问题,一时沉默。
梁序之此刻耐心实在有限,蹙着眉,另一手握住她的脚踝,直接拉起来。
"欸--"
梁序之低头,没看出她脚哪里有磨破的伤口,放下她的腿。
他无声睨着她,等她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