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两个小孩, 加上苏窈,一共六个妇女浩浩荡荡地找到了大队长家里。
这阵势把夏大队长和玉兰婶子都搞懵了。
询问过后,才知道是咋回事, 玉兰婶子当即就去喊了会计, 让他把工分簿拿来比对。
夏大队长看见自己媳妇在管了, 暗暗松了一口气就躲到院子外头抽旱烟。
按照苏窈说的日期, 工分薄拿出来一查, 那十来天连续七个工分, 甚至有两个八分的记录, 在一溜的五分六分之中格外打眼。
刚好对上了日期,从第一天七个工分,一直到李春华晕倒那天为止。
懒惰了差不多半个月的莫小莲, 大概是偷懒太久了,一下子没适应过来,连着两天拿了四个工分。
四个工分, 也就是说给她安排的活,连一半都没干完。
许娟说:“拿着这本工分簿去和莫小莲当面对质,她要是敢承认这都是她干的活,那以后每天干不满七个工分就说明她是在说谎!”
桂花也说:“对, 找她去, 还侨汇商店买的高级饼干, 欺负咱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么?真要是侨汇商店买的, 她就把名字和盒子的模样说出来, 咋想办法去验证!”
玉兰婶子看向桂花:“你去什么去, 万一推搡起来, 哪顾得了你?”
桂花一听, 瞬间就蔫了。
玉兰婶子看向苏窈:“苗丫娘, 你想怎么办?”
苏窈:“我因为帮她而劳累过度晕倒在田里,她不仅没来瞧我,还这么诬陷我。事虽然不大,可不对质清楚,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玉兰婶子听着也来气,点头道:“成,我们去一趟知青点,当着他们知青把这件事说清楚。”
由玉兰婶子带头,一行妇人就浩浩荡荡地往知青点去了。
夏大队长吹了一口烟,摇了摇头:“这巴掌大的生产队,天天事还真多。”
想到刚刚听到的事,眉头就皱得更厉害了。
他吃过的盐都比莫知青吃过的米多,还能不知道她什么心思?
今年整个大队有三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就有一个名额落在了他们的生产队。
这个消息虽然还没传出来,但不代表没人知道。
那莫小莲大概是从别的渠道上知道了,想借机生事呢。
虽然有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但名额也不可能落到她的身上。
心思不正这一点就已经把她给排除在外了。更别说她下乡三年以来,劳作不积极,思想觉悟也不高。
要这名额给到她,那对其他知青不公平。
这姑娘在他们的地盘上诬陷生产队的社员。
想威胁谁呢?
万一他这个大队长出面,帮了自家生产队的社员,她估计都能说是整个生产队欺负她,接着就该威胁不把名额给她,就要举报他这个大队长。
他啥事没经过,还真以为看不出来她的心思?
想把小事变成大事,也想太多了。
这生产队的妇女一个比一个虎,连他这个大队长也敢打的人物,也要看她们愿不愿意!
*
苏窈这个当事人,忽然间就变成了吃瓜的群众,步子都差点没跟上大部队。
刚从县城回来的沈靳,就在道上与苏窈对了个正眼。
看见沈靳,苏窈忙带夏苗跑了过来,边解着背带边说:“上回那个饼干女知青又生事了,还是那件老事,在知青点诬陷我,我现在和婶子他们说理去,孩子你先看着,万一磕着就不好了。”
背带一解,孩子一塞,低头跟夏苗说:“跟着你爹。”
说着就跑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的沈靳:……
他和怀里的夏禾对视了一眼,又低头和夏苗对视了一眼。
一阵沉默。
他看她的那个架势,不像是去说理的,倒像冲着干架去的。
半分钟后,沈靳才问夏苗:“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夏苗重重点头,然后小脸上一脸的严肃:“莫知青坏,说娘坏话,叔婆和婶子她们去找莫知青。”
沈靳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颇为纳闷,几块饼干的事,这阵仗怎就这么大?
*
知青点是六九年那会搭建的夯土房子。
从第一批下乡知青,到去年那一批,老知青和新知青加起来有十四个人。
知青们害怕十年如一日干不完的农活,不想在乡下扎根,他们每天盼得最多的,是政策改变,收到知青返乡的指令。
尽管下乡这么多年了,但还是融入不进生产队。
本质上他们觉得知青点的人才是一个团体,而生产队是外人。
在团体里,他们怎么内讧都好,但若别人欺负到了他们知青头上,他们就会一致对外。
所以苏窈她们到知青点,指名要找莫小莲的时候,几个知青就把她们给拦在了外头。
“你们找莫知青做什么?”
许娟说:“半个多小时前,你们在院子里头说我们生产队社员的那些坏话,我可都听见了。”
她的话一出,拦人的几个知青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之视线落在人群中的苏窈身上。
苏窈对上他们的视线,说:“我们只是来找莫知青当面对质,讲道理来的,不是来打架的。”
有个男知青脸色愤忿:“咱们敢说就敢认,我们确实是提起了李春华同志,但这件事也是你们生产队的同志有问题我们才提的。”
旁边的知青应和:“对,要是她没做言而无信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会说她?!”
许娟“呸”了一声,说:“什么言不言信不信的,咱们乡下人没那么多文化,只知道啥事都得讲一个理字。你们的知青说咱们生产队的社员贪了你们知青的东西,要了东西不兑现答应过的事,但我们的社员不认。所以就来这和你们的莫知青当面对质,把这个理给说明白了!”
“你们是同一个生产队的,那肯定是帮着自家人说话。就算没理的事,你们也能扯出一堆的歪理来证明你们没错。”
不过才说几句话,两拨人就已经针锋相对上了。
苏窈微微蹙眉。
想了想,她和其他生产队的人说:“我来和他们说。”
其他人看向她,心里怀疑就她这老实巴交的性子,能说得过这群念过几年书的人吗?
苏窈也没有心思去猜别人怎么想的,她目光坚定,直直地看着说话最大声的男知青。
她说:“你们是有文化的人,应该也知道没有证据,只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事,不一定是真的。”
“你们说我贪莫知青的东西,你们是亲眼看到了,还是说有什么证据能证明?”
男知青语气非常不好:“我亲眼看到莫知青给你东西了,你别不承认!”
苏窈也不急,再问:“你看到莫知青给我的东西是一整盒的饼干?还是用纸包着的东西?”
还没等男知青回答,苏窈又道:“就算隔得远,既然能看到给了东西,大小差异也能看出看来一点的,所以一整盒饼干和一小包东西是很好分辨的。”
男知青刚想说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可听她这么一说,好像也确实是那么一回事。
他想了一会,摇了头:“不是一整盒。”
苏窈:“同志你都说了不是一盒,那为什么说我贪了一整盒的高级饼干?”
几个知青面面相觑。
苏窈又说:“我收了莫知青不过六块没包装的饼干,至于是不是侨汇商店买的,我不知道。但我的确帮她干了十三天的活,我们今天拿了工分薄过来,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我到底帮了她多少天。”
许娟把工分簿翻开了,指给他们看:“你们自己看,她先前大多都是勉强合格的五个工分,偶尔才拿六个工分,可是从这个地方开始,每天都是七个工分,甚至还有两天满工分的。”
“可自从苗丫娘晕倒后的第二天开始,她连续拿了两天的四个工分,就这四个工分说不定都是有水分的。”
几个知青凑过去看了,看到这些数目变化,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变了,从愤忿到尴尬。
苏窈说:“我们站在门口这里不进去,你们就把莫知青喊过来,我们一样一样的比对。”
苏窈刚说完,玉兰婶子就往院子里头喊:“莫知青,我是大队长家的玉兰婶子,你先出来和我们说说话。”
许娟忽然冷笑了声:“知青点就巴掌大的地方,我们这么多人说话,她要是在屋子里头就不可能没听见外头说她的声音。”
“可别是心虚躲在屋子里头不出来。”
有女知青黑了脸,说:“莫知青身体不好,活干得少了一些,但不是会说谎的人。”
玉兰婶子脾气也好,也没发脾气,语气客气:“那就请同志你把莫知青喊出来,我们当面说。”
玉兰婶子到底是大队长的媳妇,而且态度也好,女知青也不好冷脸,点了头就转身去喊人。
莫小莲在屋子里头,也是有些焦急。
这与自己想得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就乡下这些没什么文化,只知道围着男人和孩子转的愚昧妇女,是不会这么好声好气讲道理的。肯定是直接冲进来拽住她,拉到外头去,到时她顺势晕倒过去,知青点和生产队的人矛盾一激化,事情也就闹大了。
近几年,知青被迫害的消息屡屡传回中央,中央对这件事很是重视,下达了严惩那些迫害知青的坏分子的命令。
她这一晕,可就做实了生产队欺负下乡知青一事。
到时候她还能借着这件事来威胁大队长,让大队长把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给到她。
可现在怎么都不按照她计划进行?!
莫小莲胡思乱想的时候,就有同寝的女知青推开了门,喊她:“莫小莲,外头都在喊你,你咋还不出来?”
话到最后,女知青的脸色一变,严肃了起来:“我们可都在帮你说话,你可别到最后打了我们的脸,真诬陷了别人。”
莫小莲心头咯噔了一下,咬了咬唇,说:“我没诬陷她,她答应过我,帮忙做活做到这插秧结束,可这一个多星期下来,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干活。”
女知青总觉得她这话有点怪,但又不知道怪在哪,恰巧外头生产队的妇女又开始喊人了,也就没仔细琢磨。
“你既然没诬陷,就赶紧出来和她们对质,省得她们以为咱们知青好欺负!”
莫小莲点了点头,跟着就出去了。
她出了寝室,只看到李春华,并没有看到夏老四,暗暗松了一口气。
许娟正要大声质问,被玉兰婶子拦住了。
玉兰婶子语气依旧很平和,她问:“莫知青来了正好,我想问问你,你是不是和其他知青说,说我们生产队的李春华同志收了你一盒高级饼干,答应你帮忙干活,但东西收了却没帮你干活?”
莫小莲一副怯怯的模样,小声说:“李春华确实收了给的饼干,但我没说给了一整盒,而且我也没说她没给我干活,只是时间没干满。”
一旁的知青听后都一愣,喊她出来的女知青说:“不对,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没想到李春华答应给帮你干一点活,可没想到病了几天,病好后就不帮你了,可惜了你那盒侨汇商店买的饼干。”
莫小莲转头解释道:“可能沈知青你有些误会了,前边是没错的,可最后边那句话你想岔了。”
“我的原意是,要是她能继续给我干活,我就把一整盒的饼干送给她当谢礼,可她又不来了,就可惜了我专门让我爸给我寄来的饼干。”
沈知青指着她张了张嘴巴,气愤之余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她就说刚刚怎么感觉莫小莲说的话很奇怪,原来是这样!
莫小莲的意思——根本就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么一回事,全部都是她一个人的臆想!
其他几个知青闻言,也是一愣。
他们也是从沈知青的口中知道这件事的,然后男知青刚好提起看见过莫知青给李春华送东西。
他们这一琢磨,就以为是那李春华贪了好处不干活,言而无信。
许娟冷笑:“哟,感情都是误会呢,你们知青帮着人出头,结果人家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一句你们误会了,就轻轻揭过了。”
许娟一万个不信是莫小莲说的那样,根本就是她有意误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