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她的侄女!我现在马上赶过去!”陆晴心里担忧至极, 什么也顾不上了,朝那头说了一句,拿上自己的包, 便快速走了出去,到了楼下大门口, 拦了辆出租车就往江州医院里赶去。
一直到坐在出租车上, 陆晴的思绪都很混乱,她抱紧自己的单肩包, 心跳极快,根本不敢想象,郑女士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
毕竟可以说, 她人生的前二十七年, 郑女士是她在这个世界上, 唯一的真正的亲人, 是她在父亲去世,母亲弃她而去的情况下,自初二开始,便用她自己的力量,一手她抚养长大。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郑女士更是她的精神支柱和一路引导着她长大的精神导师, 是她教会了要自立自强, 是她教会了她要努力向上, 要高标准的要求自己, 是她鼓励自己, 辅导自己, 顺利完成了学业, 最后成功被自己想去的大学录取。
郑女士和她的亲生母亲杜琴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哪怕她过得再苦再累再艰难,也没有想过放弃她这个形单影只的侄女,更没有想过随便去找个人来作为她们的依靠。
陆晴永远记得,初二那一年她到了梧桐巷里,母亲当天就离开的那一天。她本来和姑姑就不熟,虽说郑女士告诉她,自她出生在产房时,她就已经见过她一次了,但那时的她,并没有记忆,所以在她看来,这次可以说,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从未谋面的姑姑。
眼睁睁的母亲决绝离开以后,她心里只有数之不尽的对于未来的恐惧和自此将要寄人篱下的焦虑,她回了屋里以后,就把自己反锁在了卫生间里,抱着自己,缩在墙角,坐在地板上默默哭泣,根本不敢出去,也不敢面对,这样的事实竟然真的已经发生了,而她将独自面对。
郑女士并没有催促她出来,也没有直接拿钥匙去开门,把她从那个卫生间里直接拽出来,她一直静静地待在那里,不知道待了多久,一直到有月光从卫生间里,她头顶那扇未关闭的窗户投射下光线,她才察觉自己竟然已经在那里躲到了天黑。
那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陆晴很害怕白天,因为对她来说,白天的时间太久了,一睁眼的时候,就有很多事情等着去处理,无论是父亲去世以后,她直接停学几天,在灵堂前跪了几天几夜,还是母亲带着她去办转学手续,带着她搬家,带着她坐车到江州来,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应接不暇的事情,一件又一件的向她袭来。
只有夜晚,到了晚上,她心里才有了一些安全感,才感到自己终于可以悄悄休息一会儿了,所以当她膝盖发软发酸,从地上站起来,去打开卫生间的那扇门,走出去时,她以为外面应当一片漆黑,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去睡觉了才对。
可是,当她推开门后,她愣住了,惊讶至极,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客厅里明黄的灯光仍然亮着,桌子上郑女士为她做的那一桌晚饭,仍然冒着热气摆在那里,而她就坐在桌前,等她吃饭,朝她笑了一下:“晴天,快来吃饭吧。”
陆晴不发一语,什么也没说,坐到了桌前,端起郑女士递给她的,夹上了好几块红烧肉的热腾腾饭碗,用筷子拼命扒起了饭,一边吃饭,一边掉眼泪。
郑女士转头,那双柔软却坚定的眸子看着她,说出了令她出乎意料的一句话来:“陆晴,你现在一定很恨吧?恨你妈为什么会这样做。你恨就对了,把你的这股恨,化成强大的力量,让这股力量支撑着你一路向上走下去,提醒自己,永远也不要变成,像她这样的人!”
思绪回到现在,陆晴的眼眶红的厉害,刚才在电话里,挂断电话前,她甚至根本不敢问那头的人,郑女士到底怎么了,因为她根本无法想象,也无法承受,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她纤长的手指握紧手机,望着电话通讯录里陈放的名字,尽管她现在很想告诉他这件事情,想和他一起分担一切,但她知道不行。
这种时候,陈放还在飞机上,飞航线,她不能找他,也不能打电话给他,更不要依赖他来解决事情,她必须要坚强,必须独立解决问题,面对一切,就像她从小到大,一直以来那样去做的那样。
“小姐,江州医院已经到了,你扫码付款吧!”司机的声音在陆晴耳边响起,她立即打开微信扫了码,付了车钱,随即胡乱收起手机,就拉开车门,向医院大门前走去。
然而,她却丝毫没察觉到,未关的手机屏幕上微信界面,因为没放好位置,静音的手机误触了好几通语音电话给了陈放。
上了医院前的台阶,还没到门口,陆晴已经看到了一个到处在张望,显得很着急的女人,她径直走了上去,朝她问了一句:“您是送郑如兰女士来医院的人吗?”
“对,你是郑如兰的家属吧?我是她旁边住的邻居,一个小时前我看到她摔倒在家门口,伤的挺重的,我就把她送到医院来了,现在她正在骨科,你快去看看吧,我现在还急着去上夜班,你来了,我正好可以走了。”那女人朝陆晴回答了一句。
陆晴感激不尽,明白了过来发生的一切,赶忙朝她连声道谢:“太感谢您了,谢谢您送我姑姑来医院!您留个联系方式给我,我把医药费给您,再上门感谢您!”
“不用了,离医院这么近,邻里之间,就挂个号,能花多少钱,你快进去吧,我先走了!”那女人却朝她摆了摆手,径直转身离开了。
陆晴迅速走进医院里,往骨科走去,却在焦急经过了几个病房门口后,都没看到郑女士的身影,倒是有一间手术室正亮着灯,这令她更加更加焦灼,郑女士难道是伤的太重了,正在手术室里动手术?
看到这样的手术室,总会令她头皮发麻,仿佛一瞬间,就会回到那个寒冷的夜里,终于到达医院以后,父亲被迅速推进抢救室里,被一堆医生围上去,徒劳的进行着抢救,那个令她终生难忘的场面。
“陆晴!”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却从她身后的病房里传来,她赶忙转身,正好看到换上了病号服正躺在病床上的郑女士,正半躺在那里,她这才明白了过来,自己一时心急,漏看了身后那排病房。
陆晴松了一口气,赶忙走进了病房里,走到了郑女士面前,声音已经无法抑制的带上了担忧的哭腔:“姑姑,您没事吧?您怎么摔倒了也不打我电话。我要搬去您那里照顾你,或者给您请护工,以后再也不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傻孩子,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不想打扰你工作,电视台里你是辛辛苦苦才考进去,待下来的。姑姑只是把老骨头了,摔了一跤,有点轻微骨折,刚才医生已经给我绑上石膏了,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郑如兰那双慈祥的眸子,却看向她,语气平静而温柔。
“您疼吗?”陆晴低下头,目光落在郑女士已经打上了一层厚厚石膏的右边膝盖上,泪水止不住掉落了下来,落在那白色的膏体上,迅速被吸收不见,心疼的问出了口。
郑如兰却朝她笑了笑,摇了摇头:“晴天,姑姑不疼,你不要担心。人老了就是这样,再说等你越长大,就越会明白,身体上的痛苦,比起精神上的痛苦,根本算不了什么的。”
“姑姑,好好的,您为什么会摔跤啊?那里是一楼,您在家也不要走那么快路。”陆晴不想听她风轻云淡的,说着这些话来安慰自己,她红着眼眶,接着向郑女士追问。
“主要是眼睛,视力越来越不行咯,想着过几天要来台风了,就想把门口摆的那几盆百合花搬进去,天色暗,路又走急了点,就摔倒了。”郑女士看了她一眼,如是回答道。
陆晴明白了过来,视力下降必然也是郑女士的糖尿病,带来的后遗症,但她仍然有些无法理解,抬起一双泪光点点的眸子:“姑姑,您为什么就那么宝贝那些百合花?我看您一直养着那些百合盆栽,从来没断过,现在甚至搞到人都摔倒骨折,受伤了。”
她很不能理解,这些花为什么会对郑女士这么重要,从初二来到梧桐巷的家里开始,她就看着郑女士,数十年如一日的,每天细致的照顾着那些百合花盆栽,并且为它们修剪枝叶,一波又一波,从来没有断过。
听到陆晴问出这样的问题,郑如兰的眼神却变化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是陆晴从来未曾见过的那种,仿佛看到了极其遥远的,她从未了解过的往昔:“百合花,是我一个故人最喜欢的花了,他最喜欢白色的,只不过我的花种的再好,这一生,他也看不到了。”
陆晴听到她说出这句话完全愣住了,瞪大一双鹿眼,不敢置信。此前那么多年里,她从来没有听到郑女士对她这位侄女,主动说起过她的感情,说起她离开家乡,远离亲人,固执的一人独居在江州的缘由来。
所以,她也理所当然的认为,郑女士是个货真价实,不屈不挠,思想超前的单身主义者,如同梧桐巷里每一个提起郑女士的人,会这样想她一般。
“姑姑,您说的故人是谁啊?难道是您喜欢的人吗?”陆晴忍不住望向郑女士,接着往下向她追问了一句。
郑女士的目光缓缓转向窗外,点了点头:“嗯,当年我和他谈恋爱以后,我们爱的很深,他每天都会让人送来一束百合花给我,我们很早就约定好了,要一起走完这一生。”
“你爷爷,还有你爸,他们都不同意,觉得我们两人在一起,实在相差太大,不准我们见面。后来,他送来的百合花断了,我以为是他不再坚持,我们情分已经断了。后来才知道,他来找我的路上,因为车祸去世了,但家里所有的人,都瞒着我。所以,我甚至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后知后觉,被蒙在鼓里,最后一个才知道一切。”
郑女士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悲凄,仿佛看到了窗外也有盛放的,她少女时代里收到的大束白色百合花。
原来如此,听完这些事,陆晴震撼不已,原来正是因为这件事情的发生,导致郑女士义无反顾的离开了家乡。
而陆晴此前一直不理解的为什么父亲姓陆,姑姑却姓郑,现在心里已经后知后觉猜想到了答案,姑姑把她的姓氏改成郑,应当是随了她早逝的母亲,自己的奶奶来姓的,以此作为对整个家族的对抗,而且改姓后,她孤身一人来到了江州打拼并且定居,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一次。
一份炙热深沉的爱情消散,两个人被硬生生拆开,就此阴阳相隔,如此残忍。
现在她也完全明白了,为什么姑姑选择单身到底,为什么看起来跟其他人的感情都不深的样子,却唯独将开在家里的每一朵百合花,都照顾的极好。
她的眼眶完全湿润了,泪水在打着转,爱人为自己而死,自己却不知道,并且永远失去了此生挚爱,对姑姑来说会是多么痛苦,多么悲伤,一生永远无法过去的一件事情啊。
郑如兰显然看到了她的泪水,伸出布满皱纹的手,在陆晴头顶轻轻抚了一下,缓缓开口:“我曾经答应过他,此生会好好活着,只是他离开以后,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只是将就罢了。”
“所以,晴天,你永远不要像你姑姑一样,等到失去才追悔莫及。当你有爱的能力的时候,当你有爱的人的时候,你就要勇敢去爱,去珍惜一切的拥有,永远不要懦弱,更不要要管,任何人会怎么说,怎么想。”
飞往马德里的波音787客机上,宽敞的驾驶舱内,陈放锐利而有神的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主飞行显示器(PFD)上的关键信息,他们这一趟,天气很不错,航行非常顺利,现在正处于平稳飞行状态。
旁边副驾驶位上的张朗,打了个哈欠,却兀然想起了什么能提神的事情来一般,朝陈放兴致勃勃的说道:
“放哥,你在家有没有上网,你那期在江州电视台接受采访的节目,这几天已经在网上爆了。我看微博上,有好几家新闻号,发你的照片出来,说你是最帅英雄机长呢!底下夸你的评论不少,好多小姑娘都说,你比明星还帅,想认识你,求你微博账号和联系方式呢。”
“我在家很少上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陈放对此嗤之以鼻,痞里痞气的勾了勾唇,似乎觉得无聊至极,骨节修长的手指扶了扶高挺鼻梁上的飞行眼镜。
张朗语气却惊讶至极:“不会吧!放哥,你看起来就像个潮人,你在家居然不上网?那你在家都干些啥啊?我休息的时候,在家就只想躺着刷手机玩了。”
听到他的问题,陈放低头垂眸,目光停留在自己长指上,自结婚后,他和陆晴便保持了默契,每天都戴着的婚戒上,眼前仿佛已经浮现了她那张生气时,会鼓起腮帮子,更像仓鼠的小脸。
“陪老婆。”他痞里痞气的笑了一下,简短回答了三个字,却令张朗张大了嘴巴,连声赞叹不已。
马德里机场,一身机长制服,身材高大陈放,手里拉着黑色的行李箱,往机场内早已准备好的机组休息室内走去,他们机组人员,在这里能够有短暂的停留和休息时间。
一群金发碧眼的白人女孩,经过陈放身侧时,目光已经迅速捕捉到了他,止不住的回头驻足,甚至有人胆大的直接伸手指了指他,和身旁的同伴用英文,一脸惊喜的讨论起了他来,议论着很少见到这样身材高大挺拔,身型极度完美的亚洲帅哥,并且酝酿着如何向他搭讪。
然而,还未等她们下一步动作,陈放长腿一迈,往一旁的吸烟室内走去了,他娴熟的拿出自己的银质古董打火机,却在摸到大衣里的烟盒时,停下了动作,虽说他现在远在国外,且也从来不在陆晴面前抽烟,但他不能破坏自己的戒烟计划。
吸烟室内,空无一人,还有些时间,陈放干脆拿出手机,正好在去休息室前,抽空可以发几条消息给陆晴,然而,当他将手机开机,并且连上国际漫游网络,登上微信后,却愣了一下。
陆晴给他拨了好几通语音电话过来,似乎是有什么急事要找他,而他在飞机上一通也没接到,这瞬间令他有些着急,回拨了一通过去,对面却没有再接起。
于是他退出微信,骨节修长的手指点开了电话,直接拨了她的电话号码,然而电话响了很久后,却是暂时无人接听,他又反复打了好几次回去,依然是得到这样的结果。
对于所有事情都能做到沉稳面对,心理素质极强的陈放,此刻却有些焦灼,因为陆晴的事情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还怀着孕,一个人在国内,在家里。
陈放长腿一迈,在吸烟室里来回踱了好几步,一边等那边接通,一边为了平息心内的焦急,点燃了一根烟,他抽了好几口后,那边仍然未曾接起。
挂断电话后,他深深吐了一口烟雾,骨节修长的手指径直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响了几秒钟后,那边迅速被接了起来,一个慵懒的声音传了出来:“喂?放哥,有什么事情吗?”
陈放立即向那头吩咐:“高博,你去我家看一眼。我打我老婆电话,她没接,我怕出什么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