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典轻轻一抹,一道血线浮现,阴夔顿觉一阵颤栗,然而除了一丝火辣的疼痛之外,他发现自己并未身死。
李典面向张辽,道:“文远兄长,叔父遗言,命我断不能取他性命,而是将此人交由渤海王发落。”
听得李典如此说,张辽也没有勉强,只觉得李乾深明大义,且大公为先。
先前擒获阴夔之时,他就曾献出欲擒故纵之计,借此拉拢分化豫州士族,同时也为渤海王笼络人心,甚至当初定下再擒再纵是想法,然而无法料到的是,袁氏对山阳发起了如此大的攻势,这与以南阳大局为先的袁氏战略相悖。
还是说,袁氏的战略重心,已经调整到兖州来了,所以袁氏故地,袁遗经营多年的山阳郡,成了重点攻略目标。
不仅使梁国举大军攻城,还以吕威璜协助,同时,陶谦与鲁国沛国方面的兵马复杂外围接应援护,五支兵马,围点的围点,打援的打援,想法很好,只不过渤海王兵强马壮,远超各种势力想象,除了昌邑守军比较惨烈之外,刘擎嫡系兵马都斩获颇丰。
所以袁氏这一战,除了击杀李乾这一战果之外,其他不值一提。
阴夔舒了一口气,半只脚从鬼门关收了回来,一动不动的看着李典。
“文远兄长,将他押走吧,免得我改变主意。”李典道。
张辽挥挥手,阴夔又带了下去。
他上前拍了拍李典的肩膀,安慰的话,没有再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严兴自城北寻来,径直寻到了李宅,见到了张辽。
“将军,进攻西门与北门之兵,乃是袁绍帐下吕威璜,曾在河内之战中,交过手,西门与北门守军颇为惨重,其中西门更是已经破城,只不过我军杀到之后,他们便撤离了。”
严兴看了小李典一眼,放低声音道:“西门北门损失颇为惨重,数百人打到最后,仅剩数十人。”
张辽听了也颇为动容,感慨李氏部曲,如此壮勇!若他们算作是渤海王麾下的话,那此战,乃是主公起兵以来,最大损失。
恐怕对李典来说,所要承受的不仅仅是失去叔父,还有成百上千的部曲伤亡,而且至此之后,小小的肩膀还要担负起整个李氏。
张辽也没没有多做打扰,辞别之后,回军中了,而且接管昌邑城防,还要众多要务。
第二日,一支兵马到达昌邑,正是赶来的朱灵。
第五日,张郃率大戟士到达昌邑,同日,刘擎的哨探率先到达昌邑,告诉张辽等三将他两日后到达的消息。
又过两日,刘擎如期而至。
昌邑西门,张辽、张郃、朱灵,徐干,以及李典带着李整,悉数在城门外迎接。
刘擎放慢了速度,徐徐前行,眼睛则注视着地面。
稀稀疏疏的杂草,刀剑的刻痕,杂乱的脚印及马蹄印,以及斑驳的血迹,都在向人诉说这里不久前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行至城门处,众将齐声行礼,刘擎张望一二,忽然眉头一皱。
李乾呢?
“都免礼,为何不见李乾?”刘擎道。
徐干上前两步,刚欲开口,却呜咽了起来:“主公,李家主他……他已为城捐躯!”
刘擎心中咯噔一下,宛如被某种东西抓了一下,条件反射般的质疑道:“你再说一遍!”
“李乾誓死守城,身中数箭仍下不城,坚持到援军到来的最后一刻,然终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徐干拱手的姿势不断颤抖,低着头从诉说到哭诉:“请主公为李家主做主!”
刘擎望着徐干,一时无言以对,印象中,当初将昌邑县留给两人,徐干对李乾还有诸多不满,毕竟徐干是风雅人物,而李乾却识不到几个字,还喜欢招揽门客,整日将干大事放在嘴上。
想不到短短时日,李乾身死,徐干口诉之时,竟然不能自己。
刘擎心头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哀伤,愤怒,惋惜,自责,成份复杂。
随后目光落在李整和李典身上,刘擎这才发现,两人盔胃之上,缠着孝巾。
刘擎下马,步行上前,望了望李典,又望了眼李整,道:“带本王去祭拜一下。”
李宅是临时置办的,几乎是昌邑县最大的一处宅子,此宅虽大,却确实朴素,李乾考虑的,应该是他一众门客英豪,此时宅中便有不少前来吊孝的,堂前,李乾的夫人哭诉着,身旁跪着一个身着孝衣的小孩,是李乾幼子。
刘擎祭拜完后,也知道了此战先后经过,当即命人将阴夔带来。
片刻之后,阴夔心情忐忑的再度来到李宅,较上次比,如今的李宅,满是殡葬气氛,不由觉得瘆得慌,然而当他见着灵堂前那尊身影时,当即脸色吓得煞白。
“阴夔,本王原以为,你身为读书人,当知恩义,上回你为本王所败,是李乾建言让本王放了你,想不到你不仅没有心存感激,还忘恩负义,你读的是哪门子的圣贤书?!”刘擎目光直直盯着阴夔,怒道:“跪下!”
阴夔被渤海王的气势所摄,一时没有反应,典韦速度奇快,一脚踹在其膝窝,令其顿时归向前去,膝盖重重磕在石板之上,疼得龇牙咧嘴。
“磕头!”刘擎又道。
阴夔纵使不甘,也不得不照做,乖乖给李乾磕头。
刘擎又道:“夫人,李整,李典,罪魁祸首在此,要杀要剐,你们可一言而定!”
“杀了这个挨千刀的!还我丈夫!”李夫人嘶吼道,李乾的夫人,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一开口就满是市井之风,也毫不含湖,得理不饶人。
“我来动手!”李整红着眼睛道。
“兄长且慢!”李典突然出声制止,旋即面向刘擎,道:“大王,叔父遗言,称阴夔交由大王发落,并且说……说大王就算放了,叔父也无怨言,只要渤海王终成大业,叔父便可瞑目了。”
刘擎听懂了,李乾这是希望继续将欲擒故纵之计进行下去,刘擎再度动容,李乾虽实力平平,但其忠勇之心,可昭日月,甚至教条般的用计,常有谋划天下的梦想。
当初刘擎采纳他的意见,放了阴夔,纯粹作为认可与鼓励,实际上,豫州如何取,有一大帮子顶级谋臣替刘擎谋划,一步一步清晰明确,自然是轮不到李乾献计的。
然而令人唏嘘的是,放走的阴夔,却反咬一口,二攻昌邑,致其身死。
李乾的遗言,刘擎听了只是感慨动容,他生时尚可看其施展,如今他人都没了,自然就不存在什么欲擒故纵之计了。
“你叔父忠义之心,本王心领神会,但本王在此也要告诉你,谋取豫州,本王有一百种方法,阴夔在与不在,是死是活……”
“无!”
“关!”
“痛!”
“痒!”
刘擎一字一顿道。
一旁的阴夔一听,顿时面如死灰,显然,渤海王主意变了。
李典一双炯目回望刘擎,似还在确认什么。
“你若不杀,本王来杀!”刘擎正色道。
李典忽然跪了下去,道:“若我杀之,乃是仇杀,若大王杀,乃是义杀,昌邑守城阵亡将士,非我叔父一人,阵亡者,或有父母,或有妻儿,那他们的仇,如何报?请大王将阴夔斩首示众,以祭奠战死将士之亡魂,使其瞑目!”
刘擎望着只有十三四岁的李典,心情再度复杂。
讶异,惊喜,钦佩。
如此年纪,便有如此见识,刘擎自叹不如!
“好一个义杀!张辽,城门张榜,三日后午时,将阴夔斩首示众!”
“多谢大王!李典还有一请!”
“尽管开口。”
“叔父望我承其志,继续为大王效力!望大王允准。”
“本王求之不得!”
“另外,家中……”李典又说,然而爽朗的气质却突然消失,变得吱吱唔唔起来。
刘擎立马懂了,抢答道:“放心,在你及冠之前,李氏父老,妻儿,吾养之!”
刘擎已经是个成熟的主公了。
“多谢主公!”说着,还拉了拉木讷的李整,“快拜见主公!”
李整倒是实诚,纳头便拜。
祭奠结束,李典还问刘擎要了三年丧假,刘擎自然应允,三年后,李典也成才了。
刘擎回到郡府,召集众人,开始制定接下来的方案。
原本方案,刘擎聚兵于此,是为了搞陶谦,搞徐州。
然而李乾身亡,刘擎如今想改变主意了。
梁国是吧!
明明是汉室亲王,要做袁氏的狗是吧!
“伟长,梁国是何状况,知无不言!”
“回主公,当今梁王乃是刘弥,梁敬王刘元之子,几年前刚刚袭爵,梁国相乃是张琰,司隶弘农人,他与袁氏结交甚密,且与袁绍外甥高干是至交。”徐干道。
“如此说来,阴夔背后之人,便是这个张琰?”这个名字,本能的让刘擎感到一阵不爽。
张辽道:“主公,子龙已奔袭彭城而去,我们若不前去接应,岂不置子龙孤立无援之境?”
“不会!本王岂能让子龙身陷险地,攻击梁国,乃是临时主意,此战,由本王亲往即可,你们依照原先方案,经沛国进彭城,送陶谦回家养老!”刘擎说着,突然顿了顿,目光看着各种。
最后,目光落在了朱灵身上。
“文博,还有一私事,交予你办!”说着,刘擎召了召手。
朱灵附耳过去,静静听着,刘擎轻声道:“你见陶谦之后,打探一下他岳丈家世……”
刘擎说了一大堆,说得朱灵睁大了眼,面红耳赤,心中直呼主公高明!
议题又回到了攻梁之事上。
“主公,只身攻梁,过于危险,要不等我们取下徐州之后,再行此事,我等也好随同。”
“区区梁国,举国之兵,连一昌邑都攻不下,本王何惧?”
张辽正想说:昌邑若是没有主公或我及时杀道,能不破么!
可张辽被张郃拉了拉,示意他提升一下情商,不要总反对主公的决断,而且张郃天然的相信主公必定能横扫梁国。
不说主公如何破黄巾,光是濮阳一战,力战颜良文丑,擒了袁绍这等战绩,这些郡国之兵,岂不是土鸡瓦犬。
在刘擎坚持之下,最终决议:朱灵,张郃,张辽三将,分别以彭城国的广戚县,留县和彭城为目标,而刘擎则率本部禁卫与典韦虎卫,南下直奔梁国睢阳。
入梁这一战,并非为了攻城略地,只是为了向天下宣告:从今以后,想动渤海王的人,先掂量掂量自己!
……
陶谦率领六千残兵回到彭城国境之后,继续收拢兵马,以及招募各地兵士,被张辽击败之后,他一直有不好的直觉,总觉得背后冷风阵阵。
“元龙,此战遭遇渤海王,他必然不会放过陶某,如今军中将士丢盔弃甲,装备奇缺,不知袁公援助,何时能到?”陶谦问。
陈登面无表情,这个还真说不好,澹澹道:“使君,此战牵制的战略目的虽然达到了,却收效甚微,若计算功劳,恐难分多少。”
陶谦眉头一皱,“此战折损颇多,难道袁氏还不想补偿不成!”
“使君息怒,袁公历来言出必行,静待即可!”陈登连忙劝说。
陶谦无奈,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继续向彭城方向前进,路上,又念叨起了孙乾,觉得他忠勇无双,战死真是可惜了,他哪知道,现在的孙乾,正由两名骑兵照看着,送往昌邑,途中上好的肉干供着,过得比他这个主子,不知道滋润多少。
陶谦又行了数日,终于看见了彭城的城郭,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陶谦也知道自己对徐州掌控甚弱,琅琊有萧建,东海有糜竺,下邳有陈登,广陵有张超,只有在彭城,方才有踏实的安全感。
陶谦行至城下,仰头望去,今日彭城突然安静异常。
“开门!陶使君回来了!”
城头依旧没有应答。
陶谦忽然一阵警觉,连忙后退了数步,再望城头。
只见城头徐徐探出一人,着银盔银甲,正笑着看自己,随后传来一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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