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 浙江亭外。
六十八岁的老丞相叶颙满面春风,神采飞扬,带领百官站在江边, 迎接刘裕一行人的到来。
今天真高兴啊真高兴!
自从拜尚书左仆射, 也就是俗称的“左相”, 他就没经历过一天的舒心日子。
外有金兵纵横捭阖,威压江南, 内有奸臣当道, 把持朝纲。
龙大渊、曾觌这两个混账, 仗着是宋孝宗的故旧,窃弄威福, 凭陵跋扈,搅得朝野乌烟瘴气。
叶颙屡次上书劝诫, 宋孝宗是压根一个字都没听见去,不仅未收敛, 还给两大权奸升官, 保送他们青云直上。
气得老相公心灰意冷, 身体每况愈下。
恰逢此时宋孝宗郊祀,突遇冬雷,举国震惊, 以为大不详。
叶颙当即找了个“此乃灾象, 是臣失德”的借口, 收拾行囊,准备乞骸骨归乡。
结果辞职书还没交上去, 这一轮许愿就开始了。
刘裕要来本朝当皇帝,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一雪靖康耻指日可待!
叶老相公顿时精神一振, 头不痛,腰也不疼了,麻溜将纸撕得粉碎,踌躇满志地准备开始新征程。
至于前任宋孝宗,在他的心里,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怀着与他相似想法的,还有尚书右仆射魏杞。
本来吧,魏杞同样因为祭祀遇见冬雷之事,引咎罢相归乡,现在对此事也是绝口不提。
什么辞职?
根本辞不了一点!
他还可以再为大宋奋战数十年!
魏杞在隆兴二年,曾代表南宋出使金国,签订议和协议。
俗话说得好,弱国无外交。
金朝皇帝狼子野心,悍然出兵侵吞江南,彼时更是在战场上取得了绝对优势,岂能将他区区一个南人放在眼中。
非但气焰嚣张,要求割地赔款,而且罔顾外交礼仪,在要求魏杞执臣子礼被拒绝后,居然对其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魏杞怀着决然赴死之心,孤身入敌营,横眉冷对刑罚与刀剑。
朝堂上,金人击打他的膝盖让他跪下;
金朝皇帝断绝了他的饮食,重重枷锁将他关押,一连许多日;
一百多天内,魏杞连续经历了绝食、下狱、打骂,几度遭逢绝境,却始终巍然不屈。
他离开金营归国的时候,已然须发皆白,鬓如霜雪,最后终于促成了《隆兴和议》。
世人都赞颂他的风骨,宁折不弯,不畏强权,纵刀剑在颈、斧钺伏诛,也毅然决然不改其志。
但是......
如果有的选,魏杞宁愿不要这样的风骨。
当一个王朝在战场上一败涂地,节节败退,居然只能依靠他一介文人进入敌营,严辞铿锵,视死如归,挽回最后一点帝国的颜面。
这,又能算得了什么?
魏杞绝非那些迂腐的儒生,生于高墙之中,不识稼穑之艰,黎民哀苦。
他幼年就经历过南渡过江,战火纷飞,父祖都是协助韩世忠抗金的部众,与金人有着世代难消的血仇。
这一次出使,更是亲眼见到了沿途河山疮痍,血流千里,皆是金人犯下的罪孽。
他悲愤过,抗争过,甚至欲以死明志。
可是弱国无外交,可是人微言轻,可是南宋的国力与战力摆在这里,魏杞一个人又岂能独挽狂澜?
他归来之后,宋孝宗与太上皇都十分喜悦,赏赐他大量钱财与宝物,皆被魏杞拒绝。
因为他问心有愧。
纵然已经竭尽全力,《隆兴和议》仍是一份毫不掩饰的剥削协议,不仅要以叔侄相称,还要割让土地,以及缴纳大量岁币。
魏杞见皇帝如此高兴,顿时心凉了半截。
一退再退,靖康耻,何日雪?
现在可好,刘裕来了,而且还带着北府兵,直捣黄龙指日可待。
面对这位杀神,别说是逼他低头签和议,他不将对方政权摧枯拉朽地毁掉,帝王宗室全部做成六味地黄丸,金人就该烧高香了。
“真想在有生之年回,再中原看一看啊……”
一声叹息轻轻飘散在风中。
……
此刻,文武百官几乎都来到了浙江廷外,绯袍正装,衣冠齐肃,等待新主的到来。
因为北府水师需要临江停靠的缘故,他们借用了原本南宋的水师阅兵场地。
钱塘江边,长风浩荡,川流驰骛,白浪如珠玉飞溅,很快就沾湿了衣袖,却无一人敢出言抱怨。
在此等候的众人当中,成分很复杂。
既有魏杞、叶颙这种一心为公、想要早日破虏复仇的良臣,也有不少立场灵活之人,看见刘裕率领北府大军前来,当场就给跪了。
打不过,真的打不过,不如趁早投诚!
反正是汉家天子,又不是异族帝王,连国号都不用改,何必负隅顽抗!
更有些人痴心妄想,觉得北府几乎都是武将,即便刘裕来了,还是得依靠他们这群士大夫治理天下。
届时,仍可继续维持现状,舒舒服服过日子。
众人趁这个等待时间,抓紧阅读《宋书》。
从《宋武帝本纪》开始,将刘裕以及北府全员的传记尽数背诵,生怕到时候说错话踩雷。
“称呼首先得改一下吧”,忽有一人提议说,“不能再叫「官家」了。”
百官惊问为何。
那人道:“在两晋南北朝时期,只有蛮夷君主才叫「官家」,这个称号就始于羯奴皇帝石虎。”
众人齐齐打了个冷颤,暗赞他想得周到:“对对对,还是直接叫陛下好了,或者叫圣主。”
简直不敢想象,刘裕一生都在驱除鞑虏,听到别人用胡虏一样的称号来称呼自己,会怎样勃然大怒!
“其实,就算喊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知者无罪嘛。”
那人往后翻了一页书,神色淡定地说,“根据史书记载,咱们这位陛下心胸宽广,从不会因言罚人,王镇恶就算当着他的面怒声说「寄奴误我」,也只是一笑置之。”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
虽说如此,但我们又不是王镇恶,还是小心些好。
宋书共一百卷,十本纪、三十志、六十列传。
帝纪开头自然是刘裕这位宋高祖,臣子列传以刘穆之开头,唯一独立成篇的单人传记是谢晦。
通读完整本书,就一个感觉,刘裕是真护短啊!
得罪他本人问题还不大,但如果当着他的面开罪刘穆之,或者他养的北府那群崽,嘿嘿,家族套餐已经在路上了。
有人道:“那么问题来了,咱们陛下最爱的臣子是谁?谁最不能得罪?”
“当然是刘穆之。”
那人无语,你这不是废话吗:“除了刘穆之呢?”
“是谢晦吧,书上写得明明白白,「高祖深加爱赏,群僚莫及」,平时百依百顺,进言无有不从,一直留在身边,舍不得放他出镇外地。”
“我赞同,而且谢晦文武双全,未来是托孤大臣之首,陛下给了他八州数十万兵力,以河山相托。”
“正所谓,「出治戎于禁卫,入关言于帷房。分河山之珪组,继文武之龟章。禀顾命于西殿,受遗寄于御床」……”
“我觉得是沈林子,传记里出现了十多次高祖赞、高祖赐书曰、高祖赐书劝勉、频赐书褒美,每次出征在外,都能收到好多问候和夸奖。”
“沈林子可以随意带刀出入禁内,生病了就搬进宫住。因为母丧伤心,满朝文武都被下诏过来安慰他。”
“明明是檀道济,亲自抚养长大的军事接班人,北府兵的下一代领袖。”
“还有沈庆之,这家伙大字不识一个,妥妥的文盲,居然也能成为北府核心,陛下为了教他兵法,甚至制作了好多图画。”
百官讨论一阵,但觉刘裕宛如一位端水大师,主打一个雨露均沾,北府每一个名将都被照顾得很好。
忽听一人冷不丁地说:
“呵呵,我看是王镇恶。”
“他一个归正人兼秦国余孽,却能得到如此信任,倾尽所有,独领三军,甚至进封龙骧大将军……这可是最高武将职之一,也是当年秦王苻坚登基前的封。”
谁这么勇,现在还敢提起「归正人」三个字,不要命了?
众人惊愕看去,发言人乃是先丞相史浩。
不禁下意识往旁边挪远了点,生怕等会动起手来,血溅自己身上。
……
传送门光芒亮起。
叶颙一个箭步上前,对着光影里的人敛裾拜倒,声音朗朗道:“微臣吏部侍郎边尚书左仆射兼枢密使宰相国用使叶颙叶子昂,叩见圣主。”
万朝观众:“……”
好家伙,这么长的头衔!
第一个走出来的是辛弃疾。
万朝观众看着他,觉得如果不来一句,“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大宋名臣、单骑冲阵的绝世将星、千古文豪、词中之龙、开创文坛新流派的宗师辛弃疾”——
都显得不礼貌了。
“使不得”,辛弃疾连忙伸手,将这位无比激动的白发老相公扶住,“陛下在后面。”
“小友就是辛幼安吧”,叶颙顺势握住他的手,语气热络地说,“今日一见,当真是神清骨秀,天生将帅,一表人才。”
辛弃疾无语了片刻:“叶相公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我南归时,曾与阁下在选德殿中相见过。”
“哈哈”,叶颙拈须微笑。
只要他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当即无比丝滑地切入下一个话题:
“小友的美芹十论洋洋万言,出筹军旅、入典制诰,实乃真知灼见,惜哉从前未曾有幸得见,遂致埋没。”
旁边的老大人们一拥而上,或矜持,或热情,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称赞了起来。
或曰“少年英才,如今得遇明主,前途不可限量”。
或曰“我大宋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真有当年岳武穆之风”云云。
在场的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可好听了。
这个关头,自然没人再提什么重文抑武、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之类的鬼扯。
君不见王镇恶等人,就在一旁听着?
北府兵在刘裕面前是一群乖崽,在外面全是混世大魔王,人均都有许多灭国战绩。
他们的刀锋可不讲道理。
万一惹恼了,当场送你上路。
文官们纵然有些硬骨头,不怕死,却也想着一死流芳青史千秋万世名,而不是憋屈地被当成立威对象诛杀。
……
史浩悄悄离开了百官队伍,决定自救。
先前《辛弃疾传》贴出来,观众们看得明明白白,就是他一直和辛弃疾过不去,极端歧视北人,提出了“归正人”这一概念。
甚至还诞生了一句名言:“中原决无豪杰,若有,何不起而亡金?”
史浩位高权重,甚至还是宋孝宗的帝师,影响力之巨,在当朝不作第二人想。
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是表个态,就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地为了讨好他,去打击辛弃疾。
辛弃疾每一次被贬官,背后几乎都有他的身影,可以说是造成对方人生悲剧的一个最重要推手。
现在是乾道三年,史浩作为大宋著名软骨头,主和派代表,已经写了很多反对北伐的奏章,积压在中书。
甚至还拆了两淮边防,解散卫队,真是一个实打实的国家罪人。
史浩生怕被秋后算账,当即准备找个庇护者。
但他身居高位惯了,委实放不下身段,去讨好辛弃疾一个小辈,加上辛弃疾身边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根本挤不进去。
于是灵机一动,打算去找同乡谢晦攀攀亲,表明投诚之意。
谢晦在北府的地位很高,「简在帝心」这四个字,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史浩找过去的理由也很充分,谢晦是陈郡谢氏人,出生在会稽,恰好是自己的浙地同乡。
而且又和王镇恶有仇,彼此立场敌对,肯定也反感北方归正人。
什么?
你问史浩怎么知道他们有仇?
那必然啊。
谢晦的祖宗谢安、谢玄打的淝水之战,正好灭了王镇恶的爷爷王猛一生为之艰辛付出的前秦,这能没仇?
而且都说,“关中良相即王猛,天下苍生望谢安。”
都在一句话里相提并论,彼此死斗、争论不休了,这能没仇?
谢晦:“……”
王镇恶:“……”
真的是任谁听了,都觉得好像患了大病的地步。
史浩却对自己的推论无比自信。
一狠心,下了血本,拿出大半身家换来了一匣子奇珍珠宝,准备去讨好谢晦。
虽然在场人很多,但谢晦实在是美貌到让人第一眼就能看到。
乌衣墨发,肤白若雪,眉眼清丽无双,他就那般静静地立在那里,流光沾衣,绮霞满身,便会让人感觉仿佛天地的灵气都蕴藏在这一个人身上了。
刘裕说得果然没错,他就是一位毫无瑕疵的「玉人」。
“你是何人?”他的声音也如珠玉一般动听。
不知道为什么,被谢晦抬眸一扫,史浩顿时就小心翼翼了起来,双手递上了投诚的礼物。
“前尚书右仆射史浩,拜见谢司马。”
他知道谢晦一向喜欢收集漂亮宝物,于是主动讲解道:“这是泉州港从海外运入的巨大明珠,这是最精美的流云纱锦,这是自大理国互市而来的翡翠,堪称国宝,价值连城……”
一匣子的稀世珍宝,晃人眼目。
谢晦伸手在匣子中挑挑拣拣,一袖松风溅雪,环佩轻叩,泠泠袖怀香,素白指尖与宝物们互相映衬,仿佛是一件比白玉更精致的艺术品。
那些珠光宝气也被衬得暗淡了,铅华之光,如何与皓月争辉呢。
饶是史浩对自己的礼物充满了信心,此刻也不禁心中打鼓。
他该不会什么都没看上吧?
好在,谢晦最终收下了一匣子宝物,含笑问他:“阁下是有什么事相求吗,不妨说来。”
反正不管求的是什么,都跟自己没关系。
他只负责收好处,又没答应要帮忙办事。
回头把匣子里的东西卖了当军费,又可以置办好多好多的新火.器研究素材了。郑成功的图纸开发进度极其缓慢,这才开了个头,处处都需要花钱。
感觉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呢!
谢晦很开心,笑容愈发璀璨夺目。
史浩看在眼中,对接下来要说的话,也多了几番确信:“我观郎君出身清贵,才气高绝,金玉之质,芳兰之馨,又深得圣主偏爱,唯有一件事美中不足,我愿为郎君排忧解难。”
谢晦问:“何事?”
史浩徐徐道:“那便是北来武将。北方归正人皆匹夫莽贼,粗鲁不堪,倘若任由他们长期身居高位下去,必定会威胁到郎君的地位呢。”
谢晦:“……”
有的人,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你就知道他凉透了。
他懒得陪史浩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我亦苦王镇恶久矣,你既然有如此洞见,想来也有解决他的妙法了。”
那一边,王镇恶听到自己被点名,下意识回头目光一扫,正好对上谢晦的视线,冲他飞快地眨了眨眼。
王镇恶默默扶额。
虽然不知道好友在酝酿什么坏主意,但他知道,很快就有人要倒霉了。
史浩心中暗喜,却还想拿乔一下:“我对郎君一片景仰,只是才疏学浅,孤陋寡识,唯恐所献非良策。”
“史相公又何必自谦”,谢晦笑吟吟道,“阁下乃国之栋梁,未来执政路上还需多多仰仗。”
史浩得他一捧,当即清清嗓子:“我听闻刘宋并无专门的谏议官职,可模仿本朝,以力主台谏官为重职,直言犯上,匡正得失,任天下之责,以此来挟制王镇恶、辛弃疾等归正人。”
谢晦听完,转身就走,毫不停留。
史浩没想到他这么不按常理出牌,错愕一阵,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惊问何故。
“我道阁下诚心助我,却拿这种万金油的东西来糊弄”,谢晦冷笑道,“此事不议也罢。”
史浩赶忙道歉,终于决定拿出点真东西来吸引他:“这最为核心的点子,自然是「以文驭武」政策了,由文人执掌国政,代武官指挥军队,在地方军事系统中占据绝对主导地位。”
谢晦若有所思:“也就是我们文人当主将,武官为副,给我们打下手对吧。”
史浩听到这一声“我们”,顿觉亲切。
陈郡谢氏世代簪缨高门,何等华胄,对那些行伍匹夫深恶痛绝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是实打实的自己人呐!
他一个没忍住,就多说了些:“我们文人并不能亲冒矢石,应机制变,要想对前线军队有着的绝对指挥权,足以彻底压制武官,还是颇需要一番功夫的。”
谢晦虚心请教:“愿闻其详。”
史浩面有得色,续说道:“此非一代之功也。在朝内则有文官宰执盘踞中央,在边疆则有文官监军节制主将。任他如何威猛盖世,也逃不出这一套罗网刑枷。”
“还需数代之功啊……”谢晦神色怅然。
史浩忙道:“郎君不必忧心,从前本朝的曹彬、狄青、马知节,哪一个不是战功赫赫的良将,全都畏惧于文官威势,小心翼翼地一退再退,仰人鼻息。”
“我大宋文官能人众多,你尽可以先采纳一些人,作为压制武将的臂助。”
......
后周位面。
柴荣捕捉到“狄青”这两个字,霎时一激灵,掏出了记仇的小本本。
按照目前的形势,狄青极有可能成为他未来的大将。
可得把帐记清楚了,到时候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一笔笔帮他讨回去。
......
谢晦笑容加深,倒想听听他死前还有什么遗言:“既然如此,史相公可有靠谱的人选推荐,为我玉成此事?”
史浩心想,终于来了,面上却故作惶恐:“郎君声名远播,圣眷无二,只需稍稍流露一点意思,自有追随者如潮,我又何敢来越俎代庖,贸然进荐?”
谢晦凝眉沉思半晌,徐徐摇头道:“我初来乍到,对此朝并无了解,还是你推荐为好。”
史浩还在推辞。
他终于不耐烦道:“你不就是想要好处么?待我斗倒了王镇恶,朝中便是南人一家独大,届时,什么加官晋爵、青云富贵没有?”
到这一刻,史浩终于觉得他已经被自己完全忽悠住了。
还好,谢晦现在年纪小,容易骗,还不是日后那个权倾朝野、废立皇帝的大权臣……
他没想到。
有人长大后是大魔王,年轻时候自然就是小魔王,心都是黑的。
史浩得意地笑了,觉得一切尽在掌握:“郎君肯施予青眼,自是再好不过,王之望、尹穑等四十余人皆为当世英杰,大可用之。”
这些都是主和派党羽,希望得到谢晦提携。
谢晦不动声色地问:“他们难道都像史相公一样意志坚定,始终以文驭武,反对归正人吗?”
史浩毫不犹豫地点头:“千真万确,你大可以放心起用。”
谢晦又道:“没有一个是被冤枉……是墙头草,曾经倒向主战派的吗?”
这问题问得有些奇怪,史浩只当他在多疑,于是沉吟了一会,又在名单上划出了重点:“这十几个,是绝对绝对的可信之人,其他我也不敢百分百打包票。”
谢晦捏着这份死亡名单,唇角微弯,眸中却殊无笑意:“仅仅四十多人,于大局无补,还望阁下再给我列一份更详细的从中枢到基层的可用之人姓名。”
史浩眼前一黑,那得列多久啊!
辛苦一时半会,好日子在后头,他思索一阵,忽然涌现出一个绝妙的主意:“要不咱俩对着官员花名册慢慢看?”
谢晦颔首:“好。”
当即就有人送来了官员花名册,史浩如打鸡血,一阵哼哧哼哧奋笔疾书。
这些,这些,都是未来自己的班底!
他之前已经被罢相,排挤出了中枢,如今有谢晦带飞,情势为之一改,前途再度光明无限!
拳打辛弃疾,脚踢魏杞,指日可待!
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他累得几乎瘫在了地上,谢晦叫人将他扶起,轻笑着问道:“确认没有遗漏了?”
史浩喘着粗气,兴奋地说:“没有了!”
又道:“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第一批名单上的四十多人,皆清流雅望,当朝名士,都与我们一条心,是绝对可靠的自己人。”
“哦”,谢晦微微点头,“都是必须杀之的祸国蛀虫。”
“是的,都是必须杀之的祸国蛀虫……”
史浩下意识点头,猛地反应过来,震惊欲绝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砰!
一声巨响传来,他感觉胸口一阵剧痛,紧接着整个人就飞了出去,在地上翻滚着倒飞数米。
地上溅开一滩鲜血淋漓,定睛一看,哦豁,血泊里还晃晃悠悠地荡着几颗牙。
“发了疯了,谁跟你一条心?”
谢晦动作优雅地放下衣裾,依旧笑容清浅,光风霁月,完全看不出来方才就是他忽然动手……不对,动脚,送史浩自由飞翔。
史浩躺在地上,一时间,惊愕倒是盖过了愤怒:“你……”
就离谱。
你不是陈郡谢氏出品的文人雅士,手无缚鸡之力吗?
“你也知道我是陈郡谢氏的人。”
谢晦衣袂翻飞,缓步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道:“我家数代言传身教,文武兼修,最不缺的就是英杰与血性。”
“我大伯祖谢尚,渡江血战胡虏,夺回传国玉玺,小伯祖谢安、爷爷谢玄绝胜于淝水,重塑晋祚,破敌百万,姑祖母谢道韫虽为闺门名姝,亦可以在危难中挺身而出,上阵杀敌,手刃贼兵——”
“呜!呜!”
史浩奋力挣扎,似有要爬起来的迹象。
谢晦仪态端方,迅速补了一jio,然后踩着他半个身子,语气慢悠悠地说:“是呀,我确实是个文人,天生不善弓马。”
“可我身上,流淌着谢氏祖辈们世世代代的英雄血,注定要肃清万里,匡济天下。”
“十年来,每一次征伐我都随军同行,殆无缺席,北伐入关之策一共十条,有九策都是我制定的,才不会像你们这个时代的文官一样——”
他一顿,带着无尽轻蔑又锋锐至极地说:“尽是废物。”
这四个字委实扎心,史浩猛地喷出一口血,指着他“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对了,多谢你的交代”,谢晦晃了晃手中的名单。
他笑得一派天真明艳,还是那么好看,语气温柔又残忍:“你真是个好人,这么容易就帮我找出了所有祸国贼子,我等会就送他们上路,一个不留,你也不用担心死后一个人会孤单啦。”
这句话的杀伤力果然非同一般。
史浩的瞳孔骤然紧缩,上前一步,死死攥住他的衣角,声嘶力竭地喊道:“不,你不能——”
本朝一向不杀士大夫及言官,祖宗成法不容更改,你不能坏了规矩!
谁料这句话还没说出,谢晦爆发出一阵比他更响亮的惊叫,霎时就盖过了他的声音:“啊啊啊你做什么!”
......
“怎么了这是?”
这时,刘裕终于将北府水师与骑兵安置好,疾步走来,见这边一片混乱,谢晦伤心欲绝地立在场中,不由一惊。
先是将人拉到身前看了看,怎么看都安然无恙,不禁奇怪道:“发生什么事了,是谁欺负你?”
万朝观众:“……”
要命,宋祖的滤镜仿佛有几百米厚。
史浩还在地上奄奄一息地躺着呢,你看他像是被欺负的样子吗。
“就是他!”
谢晦怒指向史浩,又指着自己的衣袂,那里被这家伙一扑,赫然映了一个大大的血手印,“他把我衣服变成这样,洗都洗不掉,以后还怎么穿!”
刘裕不由松了口气:“你人没事就好,衣服再叫人制作新的便是了。”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谢晦鼓着脸,闷闷不乐,“我特别喜欢襟前这只鹤,是长康先生在我小时候画给我玩的,一开始画在锦缎上,后来才作制作成衣服。”
长康先生就是顾恺之,在本位面已经去世好些年了。
刘裕:“……”
这特么就棘手了啊。
如果不哄好谢宣明,接下来几天,北府所有人都别想过安生日子。
他会平等地折腾每一个被殃及到的无辜之人。
刘裕越想越气,拎起剑柄,对着史浩脑袋就猛地砸了一下:“你什么毛病?没事动他的衣服干什么?”
又一次重重吐血的史浩:???
一旁,沈林子等人回忆起被谢晦支配的恐惧,瞬间怒火冲天,一个个挽起袖口,轮番把史浩暴打了一顿。
“真是的,死到临头还要多作怪!”
“你手一伸是舒服了,我们可被你害惨了!”
“看着都烦心,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啊,赶快把他爪子剁掉!”
谢晦见史浩挨打,怒气稍解,拉了拉刘裕的衣袖,又对诸位同僚好友摆了摆手:“算了吧,就是把他打死,衣服也回不来了。”
众人对此表示高度怀疑:“算了?你真觉得算了?”
上次不知因为什么事,谢晦十分不高兴,半夜委委屈屈,入宫找他哭诉。
要知道,在本朝,谢晦掌管所有禁军,是可以自由出入宫廷每一个角落,也包括帝宫最深处的。
刘裕半夜醒来,见一个人影杵在帘幕外一动不动,一瞬间刀都拔出来了。
简直把人吓死了好么!
谢晦思索了一会,指着旁边的匣子说:“史浩提前给了一大箱奇珍宝物,算是勉强与此相抵吧,正好拿去当军费。”
北府众人一拥而上,都去看那只箱子,发出哇噻的声音。
好多东西!
狗大户史浩真的好有钱!
忽见眼角一抹亮光闪过,仔细拽出来一看,是一条缀着一枚翡翠小月亮的细链子。
“咦”,沈林子将链子拎起,对着谢晦比划两下,“和宣明很般配呢。”
「晦」就是明月,微云淡抹的月相。
「宣明」也是月,拭去尘埃,让明月重光。
沈林子将这条链子给谢晦戴上,雪白修长的脖颈间,一抹翠影摇曳着空明日光,静静流淌,瞧着很是好看。
“不生气了?”他笑着问。
谢晦摸了摸链子上的小月亮,也很喜欢,于是扬起了一抹微笑:“不生气了。”
这只是个小插曲。
他很快谈起正事,拿出那份骗来的名单,将史浩以及主和派的「光辉事迹」,原原本本这么一说。
刘裕越听越神色冰冷,蓦地冷笑一声,手指按上剑柄。
“好一个赵宋文官,好一个以文驭武,兵马方动,未战先降。”
史浩听出他语气中杀机,心里愈发胆寒。
刘裕倒也没有急于处置他,似这等砧板上的鱼肉,覆手可灭,眼下当务之急是清理蛀虫,稳定局势,以便日后推行北伐。
“穆之”,他转头唤了一声。
就是这么心有灵犀,刘穆之也微微一点头,径直转身离去。
观众们都惊呆了,不是,你俩搁这当懂王呢,到底明白啥了?
仔细一看,哦,原来刘穆之是去宫中清查卯册,理清奖罚黜陟了,名单上的所有人重点关注,凡不谐者皆斩之。
这也是他平时的老本行了。
不论是行政效率,还是对原官员的处置,都能把握得恰到好处,要么送人回家,要么送人回老家。
史浩霍然抬头,目眦欲裂,缺了几颗大牙的嘴巴一张一合,急促地迸出一行字:
“陛下,艺祖皇帝曾在太庙刻碑立誓,不杀士大夫,于士人共治天下!如今陛下悍然撕毁前约,置我二百年王朝于何地!”
刘裕:“……”
荒谬,赵家皇帝定下的誓约,关他老刘家什么事?
他拔剑出鞘,语气淡淡道:“从今时起,所有前约一应作废,既包括这什么祖宗成法,也包括先前的隆兴和议。”
史浩支吾一阵,又道:
“举头三尺有神明,本朝宽待士大夫,不妄行戮杀,才能得天命庇护,绵延国祚三百余年!陛下若不修文德,苛待士人,穷兵黩武,倘若继续一意孤行,必遭天道反噬!”
刘裕:“……”
观众们:“……”
好家伙,这厮是怎么做到每次开口,都能送自己一程的?
“多读点书吧史相公”,魏杞一脸不忍直视,将宋书打开到《武帝纪》第三卷,怼到他眼皮子底下,“你可瞧好了。”
史浩的眼睛被血黏在一块,好容易强行睁开,终于看清上边有一行大字:
“(高祖下诏曰:)神祠惑民费财,前典所绝,可并下在所除诸房庙。其先贤及以勋德立祠者,不在此例。”
意思就是说。
刘裕为了帮百姓省钱,杜绝劳民伤财,所有神灵的祠堂都被推了。
就连木头都拆了当柴火,什么佛教道教全部滚出克,只有武侯祠这种先贤祠堂还保留着。
主打一个叛逆。
他从来不信神,对他来说,命运只在剑锋之上。
登基也只是开太庙告知了一下先祖,其他祭天祭地的流程,一概全无。
就这,史浩现在开口跟他说,要顺应天命?
史浩盯着《宋书》,沉默许久,没想到世间还有刘裕这种百无禁忌、无法无天的主。
面对死亡威胁,他也是豁出去了,很勇地说道:“我是先朝丞相,名望甚重,倘贸然杀我,定会让天下人寒心齿冷,不愿归陛下所用!”
“哦?”
刘裕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你说自己名望甚重?”
史浩眼看有门,一阵点头如捣蒜,侃侃而谈道:“我既是宰相又是帝师,故吏门生恩泽遍布,倘陛下不归罪于我,必能收拢人心,上当圣朝御极之威,下济肱股贤良之志,树德朝外,尽忠廷内,有百利而无一害也!”
刘裕唇角微扬:“是吗,汝这权相之位,比起天子如何?”
此言史浩哪敢答腔,忙不迭叩首谢罪。
刘裕一剑斩落,在空中抖起一道彻地白虹般的银光。
顷刻间,史浩已然身首异处,血溅起数尺高。
他看都未看上一眼,只冷冷道:“孤一生灭五国杀六帝,天子皆剑下亡魂,岂杀不得你!”
……
刘裕入主新朝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彻底清算史浩等投降派一众。
单单只是主和,因老成持重而不愿轻启战端,未犯下原则性错误的人,尚可以从轻处理。
但是,像汤思退之流。
非但残害忠良,为了讨好金人,害死老帅刘锜。
更是率先投敌卖国,力主割地撤兵,更是将激烈的数十名官员尽数逮捕下狱,受尽折磨。
汤思退已经死了,但没关系,给他开棺戮尸、挫骨扬灰一条龙安排上,保准走得轰轰烈烈。
汤家、史家等受到荫蔽,为祸甚广,满门抄斩。
一干史浩所供名单上的人,依照情节轻重,各有处罚,最好的结局不过是贬为庶人回乡,三代不得为官。
翌日,东华门前乌压压跪了一群绯袍文官,扶棺诣阙,神色坚决。
一见刘裕出来,便泣血叩首,哭嚎声惊天动地。
驻足听了一会,无非是「我大宋向来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故能任天下之才士,高祖陛下如此专横独断,离亡国之日不远矣」云云。
老臣们扯着嗓子号了半个时辰,不见刘裕有反应,壮着胆子看去。
好家伙。
刘裕不知啥时搬了一套桌椅过来,开始就地批改公文。
如此卷王的作风看得万朝观众一愣一愣的。
发觉声音停下了,他头也不抬,只是拿起玉石镇纸敲了敲桌案:“怎么停了?继续说,孤听着。”
老臣:“……”
帝王有令,不得不从,众人只得照作。
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禁不住长时间撕心裂肺的咆哮,更何况这群体质孱弱、头发花白的老臣。
然而,就在他们每次想要暂停,稍作休息的时候,却听见刘裕的声音宛如魔鬼一般响起:
“继续啊,怎么不说了?”
“没准你多劝谏两句,孤就听进去了呢,加油,不要放弃!”
“人不要轻易说自己不行!万朝观众都看着呢,不争馒头争口气,今天就是你们身为诤臣大放光彩的时刻!”
万朝观众:“……”
宋祖陛下,真的好狠一人。
就这般一直捱到了天黑,刘裕把该批的公文批改完毕,老臣们的嗓子也彻底哑成了乌鸦,直冒火星子。
刘裕缓缓起身,语气中居然还有点惋惜:“真的一句话都榨不出来了吗?就不能再多说一会?”
老臣精疲力竭,跪伏在地上不曾动弹,满心哀怨。
我为什么一滴都榨不出来了,恁心里没点数吗。
刘裕负手而立,并未介意他们御前失仪,微笑着说:“孤觉得,临安雅言还挺好听的,虽然平日比较柔软,怼人的时候却韵律铿锵,字句激昂,非常适合在工作的时候作为背景音乐聆听。”
神特么作为背景音乐!
一排官员险些被气撅过去。
“陛下怎能态度如此轻浮”,老臣一脸痛心疾首,猛然起身,往东华门前的石柱子上撞,“臣今日抬棺前来,早已将一己性命置之度外,敢以死谏,请陛下收回成命!”
“使不得!”
谢晦见他朝自己的方向一头撞来,连忙贴心地让开位置,还顺手一拽正在吃瓜的王镇恶:“镇恶快闪开。”
他们几个北府将领,是真.吃瓜。
西瓜在南宋时期才在华夏流行起来,众将对这种汁水丰盈、味道甜美的水果非常感兴趣,当场开了一个。
王镇恶目不斜视,只是拔出匕首,给谢晦又削了一片瓜。
至于檀道济等人,压根一点都没动,稳稳当当占据着门边的一排SVIP景观位。
他们没有出手阻拦的意思,反倒是这位老臣在最后关头,下意识微微一犹豫。
不料就在此时,凭空伸出一只脚,竟蓦然绊了他一下,让他一头栽倒,重重砸在门柱前,顷刻脑浆迸裂,血肉模糊。
众人惊愕无比,转头一看始作俑者。
哦豁,又是你,谢晦。
“你为求死而来,也算得偿所愿啦”,谢晦向老臣走去,“觉得自己直言犯上、风骨卓然,必将写入青史、百代流芳了是吗?”
“恐怕你要失望了。”
他微笑着,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一字一句锐利如刀:
“从今往后,你将作为一个旧时代的耻辱残余物,被钉在史书里,永受后世鞭挞。”
“后人每一次看到你的名字,都会想起曾有这么一个又蠢又坏的东西,妄图阻挡一个盛世恢宏的无上帝国。”
老臣“嘶嗬”了几声,口中鲜血狂冒,铁定是活不成了。
谢晦却还要送他最后一刀,俯下.身,修长白皙的手指从他眼前掠过,忽而拔出佩剑,用力刺入。
“阁下的这双眼睛长了也无甚用处,不若挖下来,永远高悬在这东华门上,每日看着我们如何让这个残破的大宋帝国从废墟中崛起,一天天变好。”
“好到让你万般嫉妒,恨意深重,永透重壤。”
“从此,这世间海清河晏、太平盛世的每一日,都是对你的凌迟。”
刘裕:“……”
观众们:“……”
救命,谢宣明是懂杀人诛心的!
好想高薪雇用过来当嘴替,他是怎么做到如此优雅又如此利落地骂人的!
......
谢晦挖完眼后,随手扔给了下属作防腐处理,吩咐到时候钉在门上。
而后收起了锋芒,安安静静地立在刘裕身侧。
他长睫微垂,眸中波光流转,望之一片空山笼雪,川后静波,忽而小声说:“呀,好多血,真吓人,主公不会怪我擅作主张吧。”
刘裕:“……”
观众们:“……”
你先前杀人挖眼,血溅五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表现!
真就是无辜中夹杂着茫然,茫然中仿佛还有一丝丝的乖巧呗。
对此,刘裕的回应当然是……
给他撑腰啦!
“挖,尽管挖”,他语气铿锵地一挥手,“似这等凶狂悖逆、祸国攥利之徒,为全一己私欲,动辄以死相逼,挟制上意,不死何为?”
言罢,下令送一群死谏者整整齐齐地上路。
主打一个让他们遗臭万年。
不是头铁,想要以一死换来万世声名吗?
嘿嘿,偏不遂你意,而是要经过调查,将罪名每一项列得清清楚楚,露布传檄,昭告天下!
罪碑就立在东华门外,往后所有人每次经过,想起这些罪臣,都要愤愤地吐上一口唾沫!
谢晦抱起手臂,忽然来了一句:“主公,他们一个个都瞪着我,直欲杀我而后快,好害怕。”
刘裕不禁莞尔,配合他沉声道:“宣明想要如何做,才能不害怕?”
“当然是广招新材”,谢晦沉吟,取过案上的笔飞快书写:“明王圣主取士以贤,无论贵贱,不拘身份,请主公即刻下招贤令,广纳大江南北仁人义士。”
“凡今日有参与东华门死谏者,举族禁锢,门生故吏一并贬黜,定要将这些盘踞朝廷多年的文官学阀连根拔起。”
满座公卿,相继失色。
谢晦疑惑地问:“咦,你们怎么响应寥寥?莫非是觉得这个主意不够好,还要再加码一番?”
众人慌忙否认。
“这可真是让我不胜惶恐了”,谢晦微笑道:“我建议,凡涉事者先禁官三代,再观后效吧。”
赵宋众人:“……”
你惶恐个什么劲啊,该惶恐的是我们才对吧!
……
东晋康献太后位面。
王羲之与谢安二人正在乌衣巷中对饮,望着这一幕,齐齐陷入了沉思。
“宣明这么善演,应该不是我的遗传吧?”谢安的语气带着一丝飘忽。
他轻袍缓带,临窗而坐,拂了一身烟雨初霁的濛濛流光。
对面的王羲之与他相比,则要清肃沉毅许多,仿佛水下的金玉,风骨烈烈。
王羲之望了他一眼:“有什么样的祖宗,就有什么样的后人。”
若论演技,谁能比得过谢安石。
他是明知帐后埋伏有刀斧手,还能孤身赴会,丝毫不慌的人,愣是让对方看不出一点虚实。
之前一群好友乘风出海,遇见巨浪。
王羲之吓得魂不附体,直呼赶紧让船掉头,谢安却衣袂飘飘,于风浪中来到船头独坐,从容长啸、抚琴。
他每次想起那天的危险场景,都觉得心有余悸,忍不住瞪了谢安一眼。
生死关头,你就非得装这一下……不是,非得弹这琴不可吗?
也就是王羲之还不知道未来淝水之战的事。
倘若他知道,谢安面对秦兵百万大军压境,国破在即,都能作为后方总指挥,稳定朝野的所有人心。
甚至在捷报来临时,依旧从容不迫地下完了一局棋……
他怕是要感叹,谢晦简直就是谢安再世,这份善演属实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当然,王羲之是万万没想到,谢晦不仅是谢安的族亲后人,也算是他的族亲后人,甚至可以叫他一声曾外公。
细论起来,他俩谁也跑不了。
谢安看了他一眼,总感觉王逸少不像在憋什么好话。
王羲之饮了一杯酒,转移话题道:“宣明和王家的那个王镇恶,似乎关系很好啊。”
谢安:“……”
能不好么,聊这一会天的功夫,人都贴一块去了,王镇恶已经手动给他削了好几片瓜了。
这或许也是一种「王谢」。
本位面,前秦还没有建立,北边名声最大是少年姚襄,才十九岁,尚未及冠,而冠绝天下。
但现在已经归晋了,还和他兄长谢尚一见如故,一起筹谋北伐。
前段时间,谢尚还写信回来,说自己喜提一位小知己,神明武略,雅善循抚,博学多才,什么都好,就是性情有点太过天真。
所以,谢安也不知道王猛是谁。
但听了这一句“关中良相唯王猛,天下苍生望谢安”,总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为何我在后面?”他的关注点有些与众不同,“难道就因为我名字是平声,王猛是去声?若是都换成各自的字号,谢安石、王景略,又会怎么排呢?”
王羲之:“......”
他算是看明白谢晦这个不走寻常路的作风,究竟是从哪里继承过来的了。
……
在场死谏的众人,全部得到了清算。
攘外必先安内,只有清理掉这些蠹虫,才能剖除朽根,焕发新生,不至于在北伐途中被人背后放冷箭,或是使劲拖后腿。
魏杞立刻将名单记录下来,交给了刘裕。
这里边有不少是他的熟人,甚至还有进士同年,他却丝毫没有留情。
如今一棒子打下去,朝野便空出了不少位置。
他有些迟疑道:“如此雷霆万钧进行打击,我担心,余下的官员数量不足以支撑三省六部正常运转……”
“不必烦忧”,刘裕对此信心十足。
某些人不想干,天下有的是人想干!
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大臣到处都是!
翌日,刘裕公开张贴求贤令,不论身份与门第,擢寒峻,举贤良,挈后进。
并亲自接见了一些来自五湖四海的英才,勉励他们为国效命。
天子礼贤下士,锐图恢复,消息传到各地,许多贤人义士不禁热泪盈眶!
国之危难,必有英杰,只可惜朝廷不见用。
许多老臣抗金之意坚定如铁,不与逆臣同流合污,因而遭到排挤,宦海沉浮,心如死灰。
本以为此生也就只能这样了,未料,还能有重新发光发热的一日!
比如观众们都熟悉的李显忠,正在绍兴府养老。
刘裕第一时间就派人快马加鞭,把他召回了京城,如今,他已经热火朝天地重归岗位,继续训练骑兵。
武义大夫毕进,岳飞从前的亲将,也是名将毕再遇他爹,也拖家带口地来到了京城。
如今的朝堂,群星荟萃。
余下诏令,便是张榜告知天下,明律法,清吏治,缮兵甲,练战术。
一应诸事,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内外肃然,波澜无惊。
众人都在忙碌,反倒是暂时忘掉了一个关键问题。
那就是......
废帝.太上皇赵构,和宋孝宗赵昚父子,该怎么处理呢!
这一日,朝散大夫岳霖接到了一个消息,高祖皇帝要给他的父亲建庙,顺带制作一批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