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甚尔感觉儿子从医院回来之后就有点不对劲。
他不确定地跟妻子偷偷交流了一下, 结果禅院葵生也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是啊,惠看起来很难过呢,是发生了什么吗?”
他们思来想去估计是小孩子们闹了什么别扭, 于是便暗示了一下大一点的胖达。
“你们几个先去玩一会吧, 记得到时间要一起来吃饭哦。”
胖达听懂了大人们的话里有话, 但是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原本春树因为拒绝了正道回高专的请求,表面上看着没事, 其实心里还惴惴的呢, 好不容易把情绪藏好了好心把咒具给禅院惠玩了一下,结果又出了事,一波把小伙伴送进了医院, 现在整个人看起来都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胖达扭头看了看蹲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的禅院惠, 想了想还是先抱起了坐在一旁的弟弟。
“春树,为什么不高兴?”
对哥哥无话不说的小孩儿想了想, 直言:“惠不高兴, 但是……好像不是对我们。”
“我刚刚在医院有跟惠说对不起哦,可是他没有搭理我。”
胖达点了点头。
事实上,不仅仅是春树, 禅院惠从医院里醒来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 连甚尔叔叔和葵生阿姨的靠近都被他避开了。
春树很茫然,他能够感觉到惠没有对他们生气,那他为什么不愿意搭理他们呢?
胖达也无法给出答案。
……
晚饭后, 禅院甚尔决定亲自出马。
“小子,怎么了?”
从医院回来就一直安安静静缩在院子角落的小刺刺头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 大大的绿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住了发声源。
禅院甚尔对上儿子的目光纳闷:这是咋啦?
春树那小子也说了他们没有吵架, 虽然他很抱歉是自己的咒具把惠迷晕了,但是小惠看起来也没有对他生气。
禅院甚尔难得耐着性子静静等了一会之后,眼前的小刺刺头终于说了今天睁眼后的第一句话,却把禅院甚尔搞糊涂了:
“……伏黑……甚尔?”
禅院甚尔:?
“……”
黑发男人一阵无语:“你妈妈本姓北村,就算入赘我也是北村甚尔。”
“你小子,瞎说八道什么呢?别在这发呆了,赶紧去把饭吃了。”
禅院甚尔一把拎起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又一声不吭的儿子,进屋把他放在了餐桌前。
春树和胖达还坐在餐桌上,禅院葵生静静看了儿子一会突然起身跟着丈夫去了厨房。
餐桌上只剩下了三个孩子。
三小只静坐:“……”
春树在心里打好了腹稿,正想要跟禅院惠说些什么,却发现禅院惠看过来的眼神很陌生,轻轻瞟了他一眼就看向了胖达。
他也转头看向胖达。
沉默。
胖达被两个孩子看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开口:“怎么了吗,惠?”
禅院惠的目光直愣愣:“……胖达?胖达学长?”
“?”
春树和胖达茫然:学长?
小惠在说什么?
刚好这时候禅院葵生和禅院甚尔端来了热好的饭菜和水果放在餐桌上,三个小孩便默不作声,禅院惠开始吃饭,胖达和春树开始吃饭后水果。
禅院夫妻对视一眼:?
就这么一会功夫他们聊什么了?
这气氛怎么更加不对劲了?
——
【伏黑惠】在观察。
观察禅院夫妻,观察胖达和春树,同时也在观察自己。
这里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很陌生,连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记忆都十分陌生。
他似乎有两个名字,一个是伏黑惠,一个是禅院惠。
作为伏黑惠的记忆里,他的母亲早逝,父亲也很早失踪,之后便是他和一个记不清面容的女孩一起生活。
生活很艰难,他们完全没有资金来源,一日三餐都很成问题,最后就连那个女孩最后也……
也怎么了?
这个女孩又是谁?
【伏黑惠】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好像又没有。
他记不清了。
然后是奇怪的白发男人,粉色头发的少年,栗色头发的少女,会说话的大熊猫……
伏黑惠有很多关系很好的伙伴又似乎没有可以依赖的伙伴,大家在他心中的印象似乎很深又似乎漂渺无迹。
再接着是灾难的来临和灵魂的苦难……嗯?
他突然发现伏黑惠的记忆力没有夜蛾春树这个人。
连禅院葵生和禅院甚尔都能够在这些记忆碎片里找到踪迹,唯独夜蛾春树没有留下一点存在的痕迹。
伏黑惠的人生里没有夜蛾春树。
但是禅院惠的人生里有。
禅院惠的记忆比起伏黑惠的记忆来说太过完整,小到昨天早上吃了什么,大到他和夜蛾春树怎么相遇的,统统清晰得令人头晕目眩。
幸福的人生。
伏黑惠渴望却没有的人生。
——但他们之间只相差了一个夜蛾春树。
【伏黑惠】努力思考,努力翻找着脑海里属于伏黑惠的记忆。
但是,都没有……!
在伏黑惠存在的世界里,夜蛾春树查无此人。
哪怕是在年幼时最贫苦的时候,哪怕是在少年时命悬一线的时候,哪怕是被巨大的白色式神一拳挥开的时候……
都没有。!
和夜蛾春树的快乐玩闹似乎只存在于禅院惠近一个月的短暂记忆里,伏黑惠究其一生都没有遇到这样一个能够轻易照亮他生命的人。
没有伙伴的伏黑惠过得比谁都要孤独,比谁都要艰难。
但这些事情禅院惠都没有遇到。
……
那他呢?
【伏黑惠】茫然地想着。
——他到底是伏黑惠,还是禅院惠?
比起伏黑惠十几年的记忆碎片,禅院惠仅仅不到三年的记忆如此枯燥匮乏,几乎扫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但是。
如果他是伏黑惠,那禅院惠幸福的人生,是他抢夺——偷占来的吗?
如果他是禅院惠,那伏黑惠所经历的悲伤与绝望,又该算是什么呢?
【伏黑惠】无法做出选择。
【伏黑惠】拒绝做出选择。
杂乱又沉重,哪怕只是细小的片段却随便一个就能轰碎禅院惠平淡幸福的人生的,那份记忆。
深刻又难忘,随便一个伙伴的伤亡都能让禅院惠轻易崩溃的,那份情感。
他恐惧着,却又死死抓紧,不想放开。
他是谁?
他应该是谁?
【伏黑惠】抬头,看向那个特殊的“差异”,那个具象化的奇迹。
来吧,请你再帮我一次。
请告诉我——
我,是谁?
——
夜蛾正道的来访本就让禅院葵生有些忐忑,如今三个孩子之间奇怪的氛围更是搞得她一个头两个大都,但禅院甚尔却弯道超车出奇制胜——
他带着三个小孩一起洗了个澡。
在所有人眼中一直平淡无波的禅院惠终于露出了鲜活的表情,气急败坏地扑腾着:
“我才不要跟你一起洗澡!!”
“啊!不行、不许脱我的衣服……!”
禅院甚尔充耳不闻,以暴制暴,三下五除二剥光了儿子,再一把将其丢进了浴缸中。
春树和胖达倒是很识时务,早早就一人顶着一块毛巾进到了浴缸里。
禅院甚尔就这么带着两个小夜蛾闹腾腾地为儿子搓泥,从脑门搓到脚底板儿,直把刺刺头小鬼搓得又叫又笑:
“停停!不搓了!不要啊啊——”
“不搓了,不搓了!!呜呜甚尔力气太大了,好疼啊——”
“噗哈哈哈,脚底不行,哈哈哈哈、哈……好痒!!”
于是,轮到给春树搓泥时,他狠狠地报复了回去。
就是你!
刚刚还偷偷挠我胳肢窝!!
……
“惠,你在做什么?”春树纳闷地看着禅院惠趴在窗台上比划着手指头。
【伏黑惠】平静地扭头回了一个笑:“没事。”
他按照禅院惠的记忆,轻车熟路地打开放置被褥的柜子,招呼着小伙伴们自己铺好床铺,然后三小只排排躺好。
天花板上黄晕晕的灯光照亮了他们眼底最深处的暗色。
【伏黑惠】开口了。
“春树,对不起。”
“哎?”
春树和胖达齐齐转头看过来。
妹妹头小孩直接坐直了身子:“为什么要道歉啊,惠?”
【伏黑惠】沉默了。
三岁孩子的小脑瓜子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按照伏黑惠的记忆,这里他应该是要道歉的。
【伏黑惠】苦思冥想,终于想出来个由头:“……我没有陪你做完咒具的测试就晕过去了。”
话说出口就顺当了,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害你担心了,对不起。”
春树有点感动。
妹妹头小孩探出被窝,亲昵地爬进了幼驯染的被子里:“没事的惠,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哦,下次绝对不会再让你遇到危险的。”
“小惠很幸福,小惠也很幸运,春树希望你一直这样。
以后不喜欢的事情我们都不要做了,不安全的事情我们都不要遇到了。”
胖达也走近,把两个孩子抱在了怀里,静静听着春树讲奶声奶气的大道理:
“小惠是恩惠,春树是希望,这些都是写在名字里的直白祝愿,所以我们都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幸福地过这一生哦。”
“春树会一直陪着你的,所以不要难过了好不好,小惠?”
“……”
身上的被子突然被蹬开,胖达和春树不明所以。
“好热啊,你们两个,”禅院惠小声抱怨,“胖达哥哥身上的毛真是太密啦,春树你也是的,不要说着这么热乎乎的话又紧紧凑上来嘛……”
重新恢复了活力的刺刺头小孩蹦蹦跳跳:“我们来把垫子拼在一起睡吧,好不好?”
“好哦!”
春树笑得傻乎乎的:“太好啦!小惠终于你开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