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吉诺自从开业后就一直很热闹。
但像今天这样几乎所有的客人围聚在一块儿的情况,这还是头一次。
端着酒杯的男人仗着鹤立鸡群的身高,灵敏地在围挤的人群中穿梭,终于站到了吃瓜最前线。
“什么人啊……”
有客人不满地嘟囔,但一看见对方暗红的发色以及似笑非笑的红色双眸,瞬间闭上了嘴。
没想到卡吉诺的老板也来吃瓜了……不对,怎么还吃自己手下赌场的瓜啊!?
“嘿,”站在吃瓜观赏位的男人忽然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兄弟,你也来看戏啊?”
男人顿了顿,侧头看去。
似乎是一个刚来赌场没多久的新客,此时正捏着筹码杯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的好戏看,嘴里还不断地朝他搭话。
“嗯,”男人微笑,很上道地低声询问,“刚来。这是什么情况?”
新客啧啧发声:“不就赌场的那些事嘛。有个好手运气逆天,赌场看不下去就出千,没想到被对方抓了个现行。”
“不过要我说这位女士运气真好,”新客颇有些兴奋地开口,“她在卡吉诺转圈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她了,毕竟胆敢和赌场较量的客人可是很少见的。但她?她从坐上桌后就没输过一把!”
“我的天,你知道这是什么概率吗?!我用我这双眼睛保证,她没有任何作弊的动作,单纯靠运气获胜的!”
听了这番发言的男人若有所思,手中没有喝过的酒杯,暗红色的液体在随着动作慢慢晃荡。
新客摸着自己手上少量的筹码,啧啧称奇:“早知道之前我就跟着她一起下注了,说不定下一个亿万富翁就是我呢!”
这是所有卡吉诺顾客的妄想。
但男人没有嘲笑或是跟着起哄,而是用一种奇异的语气柔和开口:“如果再有一场赌局,你要跟她一同下注吗?”
“那是当然!”
得到回答的男人只是微笑,抬手理了理自己耳边垂挂的发坠。
“是嘛……”
火红色的老板隐藏在周围卡吉诺的顾客中,像他们一样将目光投注在前面那道背影上。
这个引起了卡吉诺全场注意的女人唇角上扬。
“先生,说点什么。”灿金色的眸子下移,冰冷的目光几乎烙在汗如雨下的男人手臂上,“不然,你吃饭的家伙恐怕要不保了。”
一直站在她身旁的塔斯纳,拿着弯刀刀把的手稍微使劲,锋利的刀面就贴在了对方的小臂印出一点红痕。
“女、女士……”对方讷讷开口,但被抓获的现场几乎在所有人眼前展现,证据确凿到他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无论他怎么解释都是错的。
“——这位女士!”
围绕在周边的客人群顾涌片刻,钻出一个大腹便便的秃头。
他的眼角到额头有一处撕裂性质的伤疤,看上去格外可怖,但又因为对方谄媚的笑容让其周身黑恶的气质瞬间软化,带上了点不伦不类的滑稽。
金发女人终于松开了手,转身看向来人。
“您好您好,在下是卡吉诺的负责人,维里。”秃子将名片双手递出,笑容堆积,“今天发生的一切是我们双方都不想看到的……这样如何?卡吉诺楼上有一间珍奇级别的藏品展览室,里面的藏品您随意挑选,就当是我们对您的赔罪。”
“嚓”的一声,塔斯纳拔出了嵌入桌面的弯刀,眸光深沉地看向维里。
看到对方穿着的维里:……
操,竟然是泼剌区的家伙!这贵族脑子有病吧,敢雇用一个泼剌区人!?
“女士……?”他深呼吸,随后试探性地开口。
金发女人忽然叹了口气。
“不要。”她拒绝得很干脆。干脆到让维里都没有反应过来,许久后才发现自己是被拒绝了。
那可是珍奇级别的藏品展览室!!
维里眼神凝重,看向金发女人的眼神带着探究。
“实在是在下眼拙,”不愧是在夜市里摸爬滚打的老油条,维里很快收起眼中的警觉,戴上厚厚的微笑假面,“不知道您有什么需要的?”
他直起身,将没有被对方收下的名片自然装进口袋:“要不这样,请您赏脸,借一步说话?”
不能再在卡吉诺里闹下去,否则他这店还开不开了!而且不巧的是老板今天也在场……等等,老板您怎么也下来了!?
维里眼角一抽,看见了人群中端着酒杯的红发男人。对方甚至还微笑着举杯朝他示意,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唉,真无聊。”
这一声让全场所有的窃窃私语消失无踪。
所有人将目光放在了重新坐在高脚椅上的金发女人。
憧憬的、害怕的、好奇的、狂热的……他们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那个从天而降的幸运女神身上,不断揣测她会怎么回应。
金发女人:“换个人继续玩吧。”
之前还兴致满满,徒手抓住出千庄家的金发女人,此刻像是对一切都没有兴趣一样恹恹开口:“还是这桌,还是这个游戏。”
她坐在高脚椅上,白皙的手指点了点身侧的桌面,撑着下巴百无聊赖:“让我看看我还能再赢多少吧。”
维里:……
这可不兴再玩下去了啊!
金发女人在他来之前就赢了卡吉诺近乎一个季度的利润,可她才坐上桌下注多久!?继续玩下去怕不是老板都得下场给她打工!!
还在看戏的老板:?
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发坠,有些困惑。
怎么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既然您觉得有点无聊的话,”维里咬牙,使出浑身解数意图将金发女人的兴趣拉到一个游戏上。“不如尝试一下卡吉诺的传统翻盘游戏?”
塔斯纳敏锐地感知到周围气氛瞬间变了。
为什么?
他皱眉,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的客人。
因为那个什么……“翻盘游戏”?
这难道是什么陷阱——!?
“好啊。”
和之前的拒绝一样干脆,金发女人在听到有趣的关键词后,那双因为无聊黯淡的金眸瞬间亮起。
“听上去很有意思。”
刚打算大张旗鼓地描述这游戏有多么惊险刺激的维里:……
“是、是啊,”他抹了把额头上冷汗,勉强笑道,“那么由我来解说一下游戏规则吧。”
“翻盘游戏……”
身侧的新客皱着眉喃喃出声:“卡吉诺的翻盘游戏,是要赌上性命的吧?玩这么大吗??”
“你知道这个?”
“你不是夜市人吧?”新客耸肩,“卡吉诺赌场的风流韵事可是外面酒鬼们的谈资。”
被敲定不是夜市人的男人微笑:“卡吉诺翻盘游戏里,就连旁观者都可以下注。赌上性命的是那位女士,旁观者却可以下注获得钞票——你要试试吗?”
新客沉思。
“好像也是,听说这种下注无论下注多少,只要胜利了赌场就会返双倍……”他咬牙,眼神在大腹便便的维里和金发女人身上不断变换,“但是这涉及性命,怎么想还是作为庄家的赌场胜率会更大吧?”
男人:“你不跟着那位女士下注啦?”
“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小姑娘嘛。”明明自己也没多大的新客嗤笑一声,懒散摆手,“而且像这种娇生惯养的贵族大小姐,来这里也只是玩玩而已。她估计都不知道自己要赌上性命。”
这倒是真的。
老板看向万众焦点,那个金发的女人支着下巴正对维里说的规则听得津津有味。
但,她到底是不知道卡吉诺的翻盘游戏要赌上性命……
还是,这对她来说完全不用在意?
这种自信——真是可怕啊。
“——那么,以上就是卡吉诺传统翻盘游戏,‘听天由命’的全部规则。”维里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水,自信地看着若有所思的金发女人,“您还要继续吗?”
塔斯纳:“大人……”
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鬣狗有些不自在地低声道:“我们为什么要……”
“看啊塔斯纳。”
金发女人打断了他的话,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墨镜,露出那双金贵的眼眸。
“瞧瞧周围的那群人,”她同样低声道,语气带着捉摸不定的笑意,“有多少人正准备看我的好戏呢?”
塔斯纳顿住,顺着她的话朝四周看去。
无数围着这个位置的客人低头交谈,但他们的眼睛从未在这场闹剧中移开。
贪婪的、激动的、不怀好意的、看好戏的……
年轻的鬣狗脱离“人”的社会太久,久到忘记了他的同类中有多么阴暗的存在。
“就算我们现在退出去,”他听见金发女人低低的笑声,“估计没多久就会有人来堵我们。那样也太麻烦了。”
金发女人:“当然继续了。”
她将手中的墨镜递给身旁的塔斯纳。
后者下意识地接过,然后看着对方转身,面向骰子桌。
而她身后,大腹便便的秃子维里高声道:“沃尔夫!带上你的枪出来!有事情做了!”
最好给她点颜色瞧瞧!
维里暗暗道。
沃尔夫可是有名的神枪手,他的赌运也很好,在翻盘游戏中就没输过!
对付一个贵族的大小姐,还不是手到擒来!
“神枪手沃尔夫?”
“是那个‘沃尔夫’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消息好落后啊,那家伙本来是要被流放进泼剌区的,但是维里救了他,现在在他手底下做事……”
“这姑娘要完蛋了,沃尔夫在翻盘游戏里从来没有败过!”
“我就一个问题,她死了,钱归谁?赌场回收吗?还是说见者有份?”
维里无视周边客人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笑容满面地开口:
“女士们先生们,还和以前一样,翻盘游戏旁观者也可以下注!那位慷慨的女士用她的性命做担保,而赌场用双倍的赢资做回报!”
一旁的塔斯纳瞳孔紧缩:“什么!”
他几乎要把弯刀拔出来按在对方赘肉满满的脖子上!
金发女人微笑着看了他一眼。
就那一眼,让塔斯纳恢复了冷静。
“就是这样,先生。”听见他的声音,维里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嬉笑道,“这就是卡吉诺的传统翻盘游戏。你们赌上性命,我们赌上金钱。”
金发女人好奇地看着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个青年。那把印刻着灿金花纹的枪在对方手中,似乎引起了她极大的好奇。
“要是我赢了,”她笑道,似乎完全不在意天平的另一头是自己,“那岂不是卡吉诺都是我的了?”
“……”
全场骤然安静。
维里下意识地看向人群中的老板,结结巴巴地开口:“这、这个……”
老板端着酒杯,微笑地做出口型:
‘答应她。’
维里:……
啊啊啊啊老板你在干什么老板!?不要冲动啊老板!
老油条瞳孔紧缩,双手都开始有些颤抖。
“卡吉诺……”他艰难道,“会尽全力满足您的要求。”
金发女人终于没有追问了。
她起身,站在了桌前。
而她身后,客人们正争先恐后地开始下注。
但他们押的不是金发女人,而是对面常胜不败的沃尔夫。
“怎么押了沃尔夫?”男人看着新客兴致勃勃地将所有筹码放了上去,好奇道,“你不是说跟着那位女士下注吗?”
新客嗤笑:“还是等她活下来再说吧——你呢?还不下注?这可是赚钱的好机会!”
男人想了想,然后将酒杯塞到新客的手中,自己则是解下了耳旁的发坠。
那是一颗极致的黑色珍珠,一支青色透明的小小羽翼下垂点缀着珍珠。
“我啊,喜欢刺激的赌面。”
他将一看就格外值钱的珍珠压在了金发女人那边。
新客目瞪口呆:“老天啊……你会血本无归的!”
卡吉诺的客人们正处于下注的狂欢中,而骰桌上却是一片安宁。
被维里称为“沃尔夫”的青年有着一头黑色的柔软发丝,但其中夹杂一些白色的发丝,使得整体呈现灰蒙的色调。
如同雨后的雾都。
特别是那双银白色的眼珠,像是无光透亮的水银。
他动作利落地将空空如也的弹巢展示给金发女人看,随后摸出一枚子弹,当着所有人的面装了进去,他随意拨动了下弹仓。
“您请便,女士。”
沃尔夫将手枪放在了桌面上。
他将主动权交了出去。
接下来不管金发女人持枪对准的是自己,还是他,都是对方的主权。
只有子弹是否存在,则是听天由命。
金发女人拿起了手枪,大拇指在摩挲那金色的暗纹。
不愧是用来“娱乐”的家伙。
她掰下了击锤,使得现在的左轮手枪扳机只需要一点点外力就能爆发。
此刻的卡吉诺内部安静得不可思议。
“……”
金发女人微笑着,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对面的沃尔夫眼神仍然如死水般没有任何动静。
塔斯纳则是攥紧了拳头,内心焦躁。
“1。”
她说着,按下了扳机。
“咔哒”一声细微响动出现时,塔斯纳松了口气。
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额角竟然冒出了冷汗。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放松得太早了。
“2。”
再度掰下击锤,然后按下扳机的金发女人笑眯眯的。
“……”
所有人瞳孔紧缩,半张着嘴看着最中心连续对自己开了两枪的金发女人。
该死的,还是两发空弹!
沃尔夫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他带着几乎看不出来的一点讶异,沉默地和那个仍然笑盈盈的金发女人对视。
“3。”
还是击锤,还是扳机,还是什么也没有的空响。
卡吉诺的客人们体会到了窒息后又重新吸进氧气的快感。他们大口大口地无声喘气,仿佛被手枪瞄准的人不是金发女人,而是他们。
还有三发。中弹的概率激增。
接下来她还会如此吗?还是说将机会让给等待许久的沃尔夫?
金发女人忽然放下了手。
放、放弃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但很快——
“4。”
依旧是空弹,但金发女人却有点抱怨地换了只手:“胳膊有点酸,活动一下。”
卡吉诺的客人们:……
天知道那一声空弹响起时他们怎么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还有两颗,”沃尔夫终于开口,他看向金发女人的眼神很奇怪,“二分之一的概率。你还要赌吗?”
如果接下来是空枪,对准自己和对准沃尔夫迎来的结局可是不一样的。
金发女人又换回了惯用手,她漫不经心地掰下击锤。
“比起那个,不如猜猜这一枚是空弹,”如同太阳般耀眼的女人微笑,“还是实弹呢?”
她很快开了枪。
依旧是空弹,而她开枪的对象——
也仍然是她自己。
“…………”
卡吉诺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金发女人:“哈哈,看样子我今天的运气还真是很好呢。”
“这不可能……”
维里撇开了客人们下注的赌桌,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把金色的左轮手枪喃喃自语。
这是什么概率!?这是什么运气!?六个弹槽,连开五枪都是空的!?
你开了吧!?
“这么难以置信吗?”金发女人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手枪,眨了眨眼,“我的运气其实还挺好的。”
你这已经不是“好”能形容的了,是逆天啊,逆天!!
“如果不相信的话,”或许是看维里的表情实在是太差,金发女人举起了手枪,再一次掰下了击锤。
“那就让我们看一看。”
这一枪,会不会是实弹。
金发女人将枪口对准了站在骰桌对面的青年,脸上仍然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仔细看看,沃尔夫的脖颈处还有一块厚重的电子项圈呢。
但当金发女人将枪口对准他时,沃尔夫的眼神仍然冷静得可怕。
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在卡吉诺赌场里,在这个虚假的明亮中,他会迎来命运般的死亡。
沃尔夫淡然地闭上了那双无光的眼眸。
如同雪地孤身的狼王,优雅又决绝。
“砰——”
枪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