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她对视的人虽然坐着,但从宽阔平直的肩膀可以推断出来,身高在一米八以上。本就清瘦的身形,坐在身材魁梧的高锐生边上,更显得清爽流畅,一眼艺术生,估计是艺考以后要当男明星的那种。
他没什么表情,深邃的眉骨像是加重勾勒,衬得他一双眼睛疏离又冷淡,让他看上去很不好惹,比总被她气得炸毛的宝盖头还不好惹。
再看简然,由于很想被宝盖头注意到,一直在挤眉弄眼。
冷漠和作怪,两双眼睛撞在一起,后者就很吃亏。
想来对方可能误以为在她盯着他甚至是挤眉弄眼地调戏他,简然有点不好意思,想主动示好,然而她的笑容还没扬起来,冷脸哥先瞪了她一眼,随即偏离视线。
啊这……彳亍口巴。
毕竟是她先盯着别人的,导致人家反感,简然无话可说,虽然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有点无辜。
于是,她在心里给这位冷脸哥打了个冷漠脾气差不好惹的标签。一分钟后,她又追加一个知道自己长得帅就以为全天下的女生都在看他的自恋标签。
这时候,高锐生终于转过脸看简然,但这就好比孩子刚饿死他来奶了,晚了,且刚好没赶上。
简然已经由挤眉弄眼变为面无表情,以至于高锐生以为她先说他250,结果还生他的气。
他心想你讲不讲道理的啊喂?
各有内心活动的两个小时结束,大巴车停在军事营地外。
简然在狭小的车内空间里憋到不行,车一停下来,其他同学睡眼还惺忪,她就已经打头阵,冲出去活动筋骨。给开大巴车有十余年丰富经验的司机师傅都吓一跳,以为孩子受不了这么艰苦的训练环境要在这荒野逃生呢。
这座背靠大山的营地跟城市里的高耸建筑相比,确实过分简陋了些。
地面是未经修整的泥土和碎石,象征性的野蛮生长一些杂草,聊胜于无,一阵风刮过来,刚下车学生们立刻捂住口鼻,鼻腔里仍避免不了残留着一股难闻的土腥味。
营地四周用简单的木桩和铁丝围起,形成临时训练场。没有花坛,没有主席台,没有用来休息的地方。
唯一一个看起来像宿舍楼的建筑,外墙皮潮湿斑驳,老旧油漆翘壳。
几个班的班主任们坐的小巴车先到,站在各自班级的大巴车外,组织学生们从行李舱里拿各自的行李。
“七班的同学们,来这边,按照今天在学校排好的顺序站队,把行李搬到宿舍!”
好多学生都是第一次在外住宿,行李都是父母给收拾的,人和行李的比例简直像蜗牛和它身上重重的壳。
队伍前面个子矮的女生,几乎是拿起来包的瞬间就会发出一声惨叫,被身旁的男生光明正大的嘲笑。
又是几声惨叫和嘲笑后,简然离开队伍,做不做声地帮着几个个子矮的同学提着他们的行李。班主任见状把她的行李提前找出来,她身上总共背了六个包。
“哇——谢谢谢谢。”同学们的崇拜溢于言表。
在这些被帮助的同学眼中,这位女侠,就是隐藏在平凡中的无名英雄,是因为她,他们的世界才更加美好!
秉浩然之正气,民族的脊梁,真正顶起半边天!
简然侠肝义胆的行为吸引周围许多同学频频侧目,于是没人注意到,大巴车旁有一道期待的目光,正在一点一点暗沉。
想说话的嘴张到一半,吸了满嘴空气,悄然闭上。
周游用力抬起来想要给简然的黑色行李包,在嘴巴闭上后,被重新扔回地上。
周游弯下腰,重新提起自己大而丑行李包。
真的很重。从停车场到宿舍楼,她憋到满脸通红,也没再吭过一声。
墙皮斑驳的老建筑里,每个房间都摆着十几张蓝色铁架床,坚硬的木头床板上铺着清一色的军绿色被褥。
大家就在这样稍微一动床板就会发出咯吱响的环境里,默默地铺自己带过来的床单,等着教官等下过来教大家整理内务。
门口有人敲门,是男性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离门口最近的同学环顾一圈,确认大家衣着都整洁,小声回答:“可以。”
身穿军绿迷彩服的教官皮肤被晒得黝黑,年纪看上去倒是不大,最多也就二十出头,面对一屋十几个女生他不免也有些拘谨,于是他没有任何开场白,直愣愣地走到离门最近的床铺上,抖开被子就开始教大家怎么叠豆腐块。
“你们就这样,看到没,然后这样,看到没,然后这样,看到没,最后这样,就完了。”
他的教学,就这样,完了。
黑皮教官:“有人没看懂吗?”
没人说话。
“没人吭声就表示你们都懂了,你们先给被子套被罩,套好之后叠军被,我过半小时左右后会来检查,如果谁没有按照规矩叠好,等下集合结束后额外站十分钟军姿!”
营地宿舍里床挨着床,黑皮教官示范的地方周围只能站那么几个人,都被靠得近的同学站满。简然在最早进宿舍,选的是离门最远的床,因此教官示范的时候她就没往里挤。
旁边床位也有几个女生,看简然没去观摩示范,也就懒得过去挤着看,有人和简然一样套被罩,有人在补涂防晒,她们没想到教官最后会来这么一招。
没过去看教学,和没认真看教学的起码占了宿舍里的一半,刚还安静的宿舍一时间哀声哉道,此起彼伏。
“今天最高气温三十六度,站十分钟,疯了吧!”
“就是啊,站一分钟人都快化了。”
“为什么进来的时候不说啊,中暑了他赔得起吗?”
“他要是有这个要求,他就应该在地上示范,确保我们围成一圈都能看见,站在门口,我踩着他头看?”
完全在状况外的简然终于把被子的四个角都抻齐,却听见女生的哭声。
简然回头,眨眨眼问:“你怎么了?”
“你没听吗?”跟在她后面,让她帮忙拿行李的短发女生声音焦急到哽咽,“教官说谁的被子叠的不好,就去站军姿,咱们刚才都没听,怎么办呀!”
简然却没有她意料中着急的神情,她平静地“哦”了一声,转身拉上被罩的拉链。
“刚才就是你没听,害的我们都没听。”看她这样无所谓的态度,竟然有人言语中开始责备。
“对啊,我就是看大家都没听,以为不重要,才没听。”
三两句议论声,很快小下去,因为她们发现,在她们说话时,拉好被罩拉链的简然已经动作娴熟地叠好军被。
三折四叠,见棱见角,干净利落,平整的好像刚才教官是拿她的被子叠出来的。
刚才离得最近,听的最认真的女生,重新叠好的被子跟简然这个完全没看示范的人叠出来的被子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简然对其他人的震惊和佩服似乎毫无察觉,走近刚才哭的短发女生:“你的被子在哪呢?”
她帮她叠好,又有第二个女生过来问她能不能帮,这样小事,对简然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剩下想让她帮忙的女生自觉有序地排成小队,等着她帮忙。
简然高高瘦瘦,四肢虽然纤细,却不枯槁,因为她身上的线条很好看,一看就是经常锻炼才能有。
她一边叠被子一边和同学聊天,有人来问她,她也愿意耐心示范,完全没有自己帮了别人忙就应该被感谢的高高在上。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有一种很特殊很罕见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信任和亲近。
可这时候,她话锋一转:“刚才谁说的是因为我没听,才害的所有人要站军姿的?”
她好脾气,但她不是以德报怨的傻子。
由于记性不好,简然不记仇,一般有仇当场她就得报。
房间里顿时安静,没人站出来。
简然笑了一下,倒不在这时候追究,没事人似的忽略掉后面排队等着她帮忙的同学,回自己的床铺歇着。
她一走开,剩下的人聚在一团,紧张地窃窃私语。
“你就跟她道歉吧,确实是你说的那句话。”
“而且确实是不怪她的,你说错了,于情于理都应该跟人家道歉。”
“对啊,她要是不肯帮忙,可能你一句无心之失就害我们都要站军姿。”
简然坐在床上,背靠着铁架,摇头风扇正好能吹到她,让她能凉快地看外面的蓝天和白云。
对身后的讨论声,简然充耳不闻。
她没那么在乎,也不管别人是怎么想她说的这句话。
如果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那简然就是随意被误解,反正她说完了,把水搅混了就爽了,至于事后洪水滔天,嘿嘿,她才不管。
绸缎般的波浪云飘到旗杆正上方的时候,两个女生走到简然面前。
“对不起,刚才那句话是我俩说的。”其中戴眼镜的女生说,“刚才我们都是有点着急,所以说话很冲,希望你能原谅我们。”
简然转过头看她们。
其实今天在学校里,她和另一个魁梧男生打架,她们俩都看见了,而且知道她跟那样的人打架都没输。
被这么一看,她们俩都有点紧张,这也就是她们没敢第一时间站出来的原因。
简然站起来,语气轻松道:“嗨,没事啦,能理解。”
闹了那么大阵仗,搞得别人心惊胆战,简然却丝毫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只随着自己心意,快意恩仇,自在随心。
她重新走回人群里:“还有谁需要我帮忙叠被子吗?”
“啊我我我。”
“我!”
“我也需要,我也需要!”
大家重新排好队,还有几个人冲着那两个勇敢承认错误的女生竖起大拇指。
周游坐在自己的床边,看着自己叠出来的并不工整的军被,始终没抬头去看那边的热闹。